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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洛千旸登基之后第一次接待外来使臣便是这一回南疆王入京。洛千旸不但在宫内大摆筵席款待南疆王漠凌,更诚邀其一起入行宫狩猎,据说朝内才俊与从南疆远道而来的勇士还在狩猎场上来了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试,最终结果似乎是大巽朝的御前侍卫略胜一筹,洛千旸大悦,在行宫招待南疆王漠凌足足呆了五日才回銮。
行宫狩猎之时以皇后之尊陪伴在洛千旸左右的凌皇后,回了自己的凤仪宫,听心腹宫女回禀说洛千旸去了琳琅宫,她也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
可才坐下换了常服喝了一盏果子露,却有宫人来禀报。
“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求见。”
这倒让凌皇后略微吃了一惊。
先帝膝下子嗣不多,皇子就那么几个,公主也是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的。新帝洛千旸登基之后,他的那些姐妹们便被尊称为一声“长公主”,可宫内的人都知道,所有长公主里头,唯有洛宁慕是新帝洛千旸的同胞姐姐,那才是真正当得起“长公主殿下”这样尊称的,故而,渐渐地在宫人们的口中,“长公主殿下”便专只指洛宁慕一人,其他长公主则都含糊地以封号来称呼。
因此,这一次来“求见”凌皇后的是“长公主殿下”,必定就是洛宁慕了。
不过,凌皇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是其他什么长公主?
实在不能怪凌皇后有如此想法。
凌皇后嫁给洛千旸差不多三年了,坐上皇后这个位置也有差不多一年了。洛宁慕是个怎样的人?凌皇后不敢说自己能完全了解,但至少也能说出几条来。什么目中无人,什么刁蛮任性,总之就是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走路都是横着走的惹不起的人。
想到洛宁慕,凌皇后的心里就有些苦。
说起来,长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公主,她可是皇后,她才应该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可在洛千旸眼中……不用说,必定是他那个亲姐姐长公主更重要。
所以,这样一个人……
见面之时给她屈膝行礼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请安什么的可是从来没见到过,更遑论是夜半突然来“求见”?
……诡异至极。
凌皇后胡思乱想了一通,还是抬了抬眼皮。
“请长公主进来。”
果真来的是洛宁慕,当然,好像也只有洛宁慕这个长公主敢大半夜地跑来打扰凌皇后的休息,一点也不怕在这撞上皇帝。
行了礼让了坐,凌皇后心里总算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长公主可是来问狩猎之事的?”
洛宁慕眉心跳了跳。阖宫上下,也就只有凌皇后一人这么不会说话了。说起话来总是干巴巴直接得很,不过跟这种人相处倒也简单,不必讲究太多,免得还要废话寒暄,半天才能进入正题。
“不是。”
洛宁慕答得也很快。
“那是……”凌皇后心想,多半是来问南疆王的事吧?大概再强横的女子,谈到自己的亲事总会不好意思,洛宁慕大概是不好找洛千旸问,所以才来找自己的。想了这些,凌皇后稍微有了点底,又道,“本宫看那南疆王漠凌人品才貌皆是上选,加之南疆十分富庶,听说并不比中原差许多,长公主尽可放心。”
若是放在以前,洛宁慕听到这儿,必定要在心底腹诽一番。
——真是简单粗暴!
不过,洛宁慕此番破天荒地前来,的确是有事要问,也就顾不得与凌皇后周旋应付了。
“皇后娘娘,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这话便是在暗示有些话不方便被太多人听去了。
凌皇后心想,这长公主虽是皇上的皇姐,但到底是未嫁之女,脸皮必定是有些薄的,便给一旁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立即带了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说吧。”
凌皇后想,还能有什么事呢?或者是洛宁慕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要求?这都好商量。
说真的,凌皇后这样的架势反倒让洛宁慕有点迟疑了。
面对高询那种吊儿郎当的,洛宁慕能有话直说,可面对凌皇后这么个严肃认真的态度,她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反倒是开始绕圈子了。
“你是……两年前嫁给我皇弟的吧?”
“三年。”凌皇后道,“本宫十岁那年与皇上议下亲事,十四岁就嫁与了皇上为妻。”
十四岁……
嗯,有点儿小,估计当时都不明白是个怎么回事。
洛宁慕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好笑。
看凌皇后此时的模样做派,一板一眼严肃古板,总让人觉得她似乎年岁很大了,她自己也努力地在扮成熟稳重。洛宁慕这样一想,才恍惚有个印象,记得凌皇后似乎比自己还要小半岁,但却比洛千旸大上半岁。只是因为她当了皇后,又是这样一个活菩萨一般的性子,大家渐渐忘记了她的年龄,就连洛宁慕也总觉得凌皇后比自己要大上许多。
也许是这一次洛宁慕来得巧,已入了夜,凌皇后卸了钗环,脱了厚厚的宫装,反正见的是洛宁慕,凌皇后也就没有太多避忌,她披散着长发,脸也洗净了,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常服,看着像是小了好几岁。
如果不是凌皇后的背挺得那么直,头昂得那么高,洛宁慕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不知从哪偷入宫的一个小姑娘。
“那……”洛宁慕问她,“你喜欢皇上吗?”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洛宁慕总算看见凌皇后那严肃刻板的表情有了一些些的松动。
先是有些尴尬?接着似乎有一点点疑惑,再然后……
又恢复了凌皇后原本的表情。
“女子嫁后以夫为天,只讲究敬爱柔顺。依本宫来看,长公主所说似乎……不甚重要。”
“不重要也可以说一说。”洛宁慕就知道凌皇后会摆出这一套大道理来,“反正此刻又没有旁人在,皇后娘娘就当与我闲聊几句,随便说说有何不可的?”
凌皇后的神色终于有了点明显的变化。
“本宫……”
“嗯哼?”
“本宫自然是……十分……爱重皇上的。”
这句话说得似乎颇为艰难。
但洛宁慕还是在凌皇后的脸上找到了一片淡淡红晕,以及一些些难为情。
爱重……
这个词不是那么对。
洛宁慕想,大概爱重的意思更多的是表示凌皇后个人的心情,可喜欢却应当是相互的,对等的。可惜洛千旸大概是真的从未喜欢过凌皇后这个女子。
“皇上并不怎么宠爱你,你也还是喜欢他?”
洛宁慕想着,不知怎么的就问出口了。
听到这里,凌皇后却又将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本宫乃是皇上亲口封的中宫皇后,当然事事都应以皇上为重,这与皇上的宠爱无关。只要皇上无烦无忧,本宫便能安心顺意。至于什么献媚邀宠那是嫔妃侍妾所擅,本宫不会也不屑去做。”
洛宁慕听了,只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
她也懒得去管凌皇后被她这么问了一通之后会作如何猜想,以为她是空虚寂寞冷了也好,是对那个什么南疆王有所期待也好,洛宁慕也都不在意。
只是病了这么些天以后,洛宁慕想了许多,也有一个疑惑。
喜欢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
若是很久以前有人来问洛宁慕这个问题,她一定觉得可笑又无聊。即便是从前高岳还是她的驸马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自己喜欢不喜欢是否重要。她还记得,第一次与她说到这一点的就是曲娆,那时候她理直气壮地回说自己是喜欢高岳的,因为高岳是她的驸马,如今想来的确可笑至极。
所以,究竟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她根本就没有明白过。
只可惜高岳已经被高家“发配”去了边疆,不然,洛宁慕一定要去找他好好问一问。
思来想去,自己身边这么些人,可问的似乎也就那么两三个。她依稀记得高询是有个未婚妻的,便去问了高询。她原本还想问洛千旸的,不过又觉得坐上帝王的那个位置,一言一行都有掣肘,恐怕早就没有什么纯粹的喜好可言。也不知怎的,她竟然会来找这个从来都与她说不到一起的凌皇后。
好在只问了这么两个人,洛宁慕就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地想要认真起来,看重那人的烦恼忧愁,因其悲而愁,因其乐而展眉,其人一颦一蹙一言一行,都牵动己心。
应该……
差不多就是这样。
洛宁慕此刻又想起了曲娆,心口有点酸酸的胀胀的。
——会不会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某个时刻,已经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她了?
这个结论有点惊悚,但其实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已经很久都没去过栖芳殿了。
这一夜有很好的月华,倾泻满地,柔美静谧。
洛宁慕缓步走着,一步一步朝那个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敢踏入的地方。才刚走入院内,就一眼看见了那个清清淡淡却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曲……娆。”
“嗯?”
转过身来,还是那双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你……在这儿干什么?”
“在看那合欢花啊。”
曲娆的眼神落在院墙边那几株合欢树上。洛宁慕对这合欢树也有印象,似乎还是春日之时,曲娆特意找了花匠移植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移植的时节不对,我这宫中的合欢开得比寻常合欢树要晚了一个多月呢。”曲娆笑道,“不过,好在,它终于开了。”
是啊,那粉色花扇终于开了,绵绵密密,盛放在月华之下,隐有细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