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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文恺上前推那小厮,“掌柜打不打你,与我们有何相干。快让开,不然爷爷我可打了!”
他说着话已经举起了碗口大的拳头,那小厮猴精一样,肖文恺刚刚举拳,小厮就躺倒在地,大声嚎哭,“哎哟,可打死我了!”
连滚了几个滚儿,抱住肖文恺的大腿,嚎道:“你打我,可不能走了!”
东离众将哭笑不得,这小厮头脸整齐,又哭得有声无泪,一看就是作假装相,偏偏他抱着肖文恺,将脸掩在暗处,离得远了一时让人难以分辨,没一会儿巷口就聚拢了不少人,指指点点,骂肖文恺以大欺小。
肖文恺急得暴叫,也不能真打他,气得干瞪眼。
赵猛上前解围,拎着小厮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放到一边,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那小厮立刻收住哭声,眯眼笑道:“小的受掌柜托付,说一定要请各位贵客回去,哪有怎样,就是要请各位贵客去富贵楼呀!”
小厮边与赵猛说话,一双大眼来回乱转,肚子里不定又转什么鬼主意,看样子要是罗铭他们不跟他回去,他撒泼打滚连哭带闹要耍个全套了。
这可真是被缠上了,罗铭思量片刻,点头道:“好,我们就跟你去富贵楼。”不去看看,怎么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小厮闻言,差点蹦了起来,一迭声的说:“请!”将罗铭等人带到富贵楼门前。
乌鹊城不大,南北一条十字大街就能通行,富贵楼就在南北大街交汇口处,位置极好,门面朝南,二层楼的建筑,宽敞豁亮,在乌鹊城中极为显眼。
掌柜的早在门前等候,一见罗铭等人,忙迎了上来,“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快请进,请进!”
掌柜身穿一领豆青长衫,三十上下的年纪,面白无须,接人待物时不卑不亢,脸上微微有些笑容,既不让人觉得疏离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殷勤,让人一望而心生好感。
众人进门来,只见富贵楼中两面开窗,进深足有数丈,楼下是散座,楼上是阁间。掌柜的一进门,就领着罗铭等人上楼。
楼里静悄悄的,此时正是饭点,可整座富贵楼里却没有半个吃饭的人,上了二楼一看,也如一楼一样,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东离众将暗自留心,全都警惕起来,暗中握住佩刀,只等着万一从哪蹿出个行刺的歹徒,就一拥而上,将那厮剁成肉酱。
进了阁间,还是平安无事,东离众将不由泄气,进来分主次落坐,心中喑叹:扫兴!
掌柜又添了一分笑意,躬身施礼道:“小人已备下上等酒席,只等着靖王与蒋大人前来。”
阁间的门扇打开,进来五个小伙计,摆上杯盘碗碟,也不急着上正菜,先摆上十数个骨磁碟,装些开胃的蜜饯、咸酸,东离众将跟前一人搁一个脱胎白瓷的小盖碗。
掌柜亲自走上前,为罗铭揭开盖碗,续上滚水。
滚水烹茶,茶香四溢。罗铭、流烟、蒋念白可都是识货的,一闻便知这是东离稀有的“云山银针”。
掌柜又为蒋念白续水,笑道:“小人知道蒋大人平日爱饮此茶,特地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蒋大人请品品,一方水养一方人,北莽的水用来烹制此茶,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蒋念白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口中轻甜微苦,轻浮茶香久久缠绵,经久不散,微微笑道:“虽不比东离的玉泉水好,但还算不糟蹋这点茶叶,味道尚可。”
掌柜躬身回道:“是,蒋大人果然是懂茶之人。就如这‘云山银针’一定要用东离的玉泉泉水,而我们北莽国的‘碧谷白毫’,却是一定要用北莽雪山上的雪水来冲泡的。”
蒋念白顿时来了兴致,“碧谷白毫?我久闻大名,却是从没尝过,听说这茶只产在高山深谷之中,人难采摘,只有训养小猴,令它下到深谷之中,才能摘来,区区一小篓,就要百两黄金的价钱。”
掌柜笑道:“蒋大人开口,小人就是上天入地,也要给您弄来。”
回身道:“来人,蒋大人要喝‘碧谷白毫’,还不快去准备?”
立刻有小伙计答应一声,飞跑下楼,不到一盏的工夫,带回一只小竹篓来,“掌柜的!”
接过竹篓,掌柜轻斥道:“好没有眼力价儿,怎么就这样拿上来了?”
那小伙计趴在掌柜耳边,极低声音说道:“那位贵人说了,要是蒋大人喜欢,这篓茶就送与他了。”
掌柜这才会意,打发走了伙计,破开竹篓上的封皮,用小茶匙舀出一匙茶,重新拿了一个茶碗,将茶倒了进去。
蒋念白看那茶叶,茶梗细长,黑中带白,也并没什么出奇的,目光移到掌柜身上,上下打量,轻笑道:“掌柜倒是有通天之能,这样进贡御用的东西也能顷刻间弄来,看来掌柜也不是寻常之人,我等倒是失敬了。”
掌柜笑道:“哪里的事,小人只是受人之托,替人办事而已,有通天之能的也不是小人,而是那位托小人办事的贵人。”
又是“贵人”?
听见这话,蒋念白看了一眼罗铭,罗铭一时也猜不着是谁,只好摇了摇头。
掌柜举起茶壶,要往茶碗里续水,蒋念白伸手拦住,抿唇笑问:“这水是什么水?”
掌柜如实答道:“是去年的雨水。”
蒋念白嗔道:“这怎么行。‘碧谷白毫’只有用雪山顶上的雪水冲泡,才能令这茶色味俱佳,去年的雨水哪能相配,快快换来。”
掌柜道:“这,这雪山雪水历来只有皇家才能取用,对那位贵人来说,取些雪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费些工夫罢了。”
“诶,我与靖王只是路过,哪里等得,当然是今日就要饮了。”
掌柜面有难色,皱眉道:“蒋大人若是能等上几日,小人一定与您弄来。且不说大雪山离此千里之遥,就是现从京城皇宫中调用,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到的。您想现在就饮用,可真真是难为小人了。”
蒋念白心中暗道:可不就是要难为你嘛,不然哪里知道你口中的‘贵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坚持道:“我听刚才掌柜口中提到贵人二字,言辞间颇为敬重,又说他有通天彻地之能,既然如此,蒋某今日却偏要难他一难。”
掌柜苦笑,暗想倒是我自己挖坑坑自己了。
刚想开口辩解,一个小伙计飞奔上楼,来到掌柜跟前,回道:“那位贵人说了,蒋大人想要雪水烹茶,他一定与您取来,今日就先请您委屈一顿,最晚不过明日,他一定将雪水送到。”
东离众将面面相觑,看来这位贵人还要长长远远的跟着他们了。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对他们如此殷勤?蒋念白说立刻要用雪水烹茶,已属存心刁难,可这位贵人非但不恼,还说一定取来。
到底是什么人,能殷勤至此。
蒋念白想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动,大胆猜测,想到了一个人。
一想到此人,指尖就克制不住地颤抖,蒋念白一把推开面前的茶碗,扭过头去,不愿再看桌上的“碧谷白毫”一眼。
掌柜察言观色,急忙吩咐道:“来人,快将残茶撤了,上正席。”
茶果撤去,端上菜来。
富贵楼果然名不虚传,菜品精致,每样菜都各有特色。特别是那道“花开富贵”的招牌菜,用大圆盘盛着,外观形如牡丹,一层一层剥开,里面分别包裹着八种不同味道的菜肴,有荤有素,各不相同,最难得的,是八种味道并无相互混杂,种种分得清楚明白,实在奇了。
众人吃得欢快,饱餐一顿,人人满意。
蒋念白心绪翻滚,随意尝了两口,美味佳肴味如嚼蜡,什么都没了滋味,干脆放下筷子,去抓酒壶。
掌柜一直照应左右,时时注意着蒋念白的动静。一眼瞥见,忙道:“冷酒寒凉,您的身子受不住。小人与蒋大人将酒温热了。”
蒋念白瞧他一眼,笑问:“这也是那位‘贵人’吩咐你做的?”
掌柜低头拿过酒壶,答道:“是!”
蒋念白刚刚还只是怀疑,听了此语,却可以万分笃定,乌鹊城中对他们殷勤相待的“贵人”,就是燕君虞。
紧紧捏着酒杯,蒋念白心中泛起一抹苦涩,多日来强压在心底的情绪此时全都叫嚣着喷涌而出。既然他们彼此已经是敌对的关系,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情。自己一颗真心待他,在东离与他同行同止,饮食坐卧都在一处,原想着是个知己,可哪料到在太平岭上,他突然变了身份,成了敌国的皇子,原来过去一切的柔情蜜意,都不过是他骗取自己信任的假象。
想到过去种种,蒋念白心如刀割,哀声叹道:燕君虞,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还屡屡来招惹我做什么,如今我只是个一身病痛的伤心人,又有什么值得让你这个北莽皇子放不下的。燕君虞,你到底想要怎样?
伸手掩面,想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在自己手掌之下,指尖触到一丝湿润,蒋念白慌忙用手指按压,眼角的湿润退去,心里却堵上了千斤巨石。
罗铭看出不对,低声询问:“怎么了?”
蒋念白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笑道:“无事,只是有些醉了。”
饭毕,掌柜又端了一个小瓷盅,送至蒋念白面前,“这是千年人参配的丸药,最为滋补,那位‘贵人’知道蒋大人素有咳疾,特意为您找来千年人参,找北莽国中的名医配了东西,您用黄酒化开服下,虽不能根除旧疾,却可固本培元,对身体大有益处。”
东离众将不疑有他,都围着那小瓷盅奇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千年人参素来难取,参至百年就有人形,到了千年的老参,一定会有毒蛇猛兽守在老参旁边,采食它他叶顶的红色果实。且不说老参难寻,就是单单对付这些看守老参的毒蛇猛兽怕是就要费好一番工夫了。”
今日之事有些离奇,宁幕欣从进了富贵楼就起了疑心,仔细留意,见掌柜表面上虽然对罗铭十分恭敬,但那却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他真正想讨好的人其实是蒋念白。
心思转了又转,宁幕欣已经猜到了八成,搁下茶碗,口中讥笑道:“怪不得今日处处有人盛情款待,原来是托了蒋大人的鸿福。蒋大人可真是有本事,远在东离,也能抓住北莽皇子的心。这千年老参就是当今皇上想吃,也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得来一只。蒋大人如今不用开口,却已经有人送到了嘴边,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啊!”
众人不明就里,可人人听出了宁幕欣话里的讽刺,肖文恺怒道:“你放什么狗屁?还不快住嘴,大爷我打人可从来不管他是谁,揍你这样的,捆成一把都跟玩似的,能揍得你老娘都不认得你了!”
宁幕欣也不恼,不理肖文恺,只笑呵呵地眯着眼睛,盯着蒋念白,眼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脸上渐渐露出凄凉之色,心中顿觉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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