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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厚重的牢门缓缓打开,大片灰尘猛然涌现出来,一股嘈杂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公孙乙厌恶地皱皱眉头,把手伸到鼻子前面用力扇了几下,缓步走进了监牢。这里并不是蓟县县衙的牢狱,而是侯府西南角落的地下大牢。
楼梯阴冷而狭窄,两边墙上每隔一丈左右就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太过昏暗,因此楼梯看上去十分阴森可怖。公孙乙顺着楼梯一路向下,大概走了三十几级台阶就来到了楼梯的尽头,这时他眼前忽然一亮,一个方圆各有十丈左右的大厅出现在眼前。大厅四个角落的墙上挂着明亮的油灯,屋子中间摆着一个大方桌,上面放着一坛酒和几个酒碗以及几样下酒菜,一个方面阔耳的黑衣汉子正在和三个灰衣狱卒饮酒作乐,听到脚步声纷纷抬起头来。
“见过公孙侍卫!”四个人赶紧站起来拱手行礼。
公孙乙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对黑衣汉子招了招手:“陶大勇,公子要见你。”
这黑衣汉子正是陶升的侄子陶大勇,当时公孙续威逼利诱他投靠过来,还许诺说会给个县尉做做。不过公孙续现在还不想对陶升藏匿在大青山的那批装备动手,又不能让陶大勇在人前露面,于是就给了陶大勇两个选择:其一,被软禁起来做个富家翁;其二,恰好侯府地牢的牢头病死了,来做地牢的牢头。陶大勇不假思索就选了后者,这段日子以来没事就喝喝酒,骂骂犯人,偶尔还能玩玩青楼女子,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吾这就去,这就去!”陶大勇慌忙整理衣衫,眼中满是畏惧之色,自从当日投靠了公孙续,他就始终担心自己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因此巴不得公孙续一直不来传召自己。
公孙乙眼中闪过一丝蔑视,随即笑道:“陶大勇,公子有句话对你说。”
“请公孙侍卫指教。”陶大勇一愣,赶紧躬身聆听。
“公子说,‘陶大勇,吾确实不喜欢你这种人,不过此前的承诺依旧有效,汝不必担心本将军鸟尽弓藏’。”
“多谢小侯爷!小人感激涕零,日后定当尽心做事!”陶大勇愣了愣,赶紧伏在地上磕头道谢,公孙续既然明言不喜欢自己,做过的承诺就肯定不是虚言诓骗,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行了,起来吧。”公孙续让陶大勇起来,然后指了指墙上挂的皮鞭,“等下有人要见你,所以你得受些委屈。”
“黑山军来人了?”陶大勇马上反应过来。
“嘿嘿,果然很机灵!没错,你的叔叔亲自来了……”公孙乙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发现陶大勇的双眼果然亮了一下,于是冷笑道:“杨凤将军也一起来了,陶大勇,你还是别起花花心思的好,须知你的那些手下还好好活着呢,一旦他们说出当日的事情……嘿嘿,陶升恐怕都不会饶过你吧?”
黑山军将军众多,但是张燕最信任的只有三人,乃是杨凤、于毒和杜长。今年初夏于毒被袁绍所杀后,杨凤一举成为张燕麾下第一得力大将,论实力仅次于陶升,此人和陶升素有嫌隙,时常明争暗斗。
陶大勇心头一颤,赶紧摇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一定会听从小侯爷的命令行事,绝无二心啊!”
“嘿嘿,但愿如此!”公孙乙冷笑着瞪了陶大勇一眼,挥挥手道:“来啊,好好伺候一下陶兄!”
陶大勇知道这顿打免不了,二话不说顺手拿起一根骨头咬在嘴里,面朝下趴在地上。
那三个狱卒虽然已经和陶大勇有了些交情,但是却不敢违背公孙乙的命令,就有俩人拿起鞭子抽打起来。打完后背又打胸前,不一时陶大勇就被抽打得浑身鲜血淋漓,嘴里的骨头都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
公孙乙看差不多了,摆摆手道:“行了!扶他起来好好歇着,等着传唤吧。”说完转身离去。
蓟侯府的会客厅内,此时公孙瓒父子和关靖刚请远道而来的客人落座。
坐在左边的是个留着三缕短须的精瘦男子,狭长脸,目光闪烁不定,正是陶升。
右边那人留着浓郁的大胡子,扁平脸,眉毛粗而乱,此乃杨凤。
果然如公孙瓒所料,这二人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讨要粮草。本来这事根本不需要两名黑山军大将一起出马,奈何二人谁也不信任谁,张燕也有心玩玩平衡之术,于是索性让他们一起来了蓟县。
“侯爷!”杨凤抱拳说道:“如今山里缺衣少食,儿郎们冻饿而死者不知凡几,还请侯爷赶紧调拨一些粮草,否则不等袁绍前来攻打,吾等就会军心大乱啊!”
“形势如此危急了吗?”公孙瓒皱眉问道。
“正是如此,甚至比杨将军所言更加严重!每日冻饿而死者都不下三四百人之多啊!”陶升虽然和杨凤势同水火,但是在面对共同利益的时候,还是会尽力支持对方。
“张燕大帅乃是吾最值得信任的盟友,吾理当鼎力相助。”公孙瓒拈须说道,还没等陶升和杨凤从欣喜中反应过来,他又道:“但是……”
“请侯爷明言!”杨凤和陶升同时拱手。
公孙瓒叹道:“但是吾幽州也十分缺粮,即便勒紧裤带,最多只能送给张燕大帅八千石粗粮,多了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八千石约莫十万斤左右,听起来似乎很多,但是张燕麾下有数十万人嗷嗷待哺,这点粮食最多只能维持两个多月。
“侯爷!”陶升试探着问道:“这个……能否再加一点?”
“唉……老夫也是有心无力啊!”公孙瓒摇头叹气,指着公孙续佯怒道:“二位将军可能已经听说了,犬子和刘虞老儿定下了赌约,如今幽州民事尽皆掌管在刘虞手中,吾想要调拨粮草都十分困难,士起为此颇多怨言啊!”
关靖叹了口气:“侯爷所言确实是实情,州牧大人素来最重百姓,幽州府库七成以上都被他拿去赈济百姓,此事二位将军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杨凤和陶升无奈地点头认同此言,刘虞爱民如子的名声他们早有耳闻。
关靖又道:“承蒙侯爷信任,吾掌管着侯府府库,不瞒二位将军,如今府库中仅有钱八万贯,粮草不足六万石!一旦局势有变,侯府的钱粮最多只能维持一月时间!还请二位将军体谅侯爷的难处啊!”
杨凤拱手道:“吾当然相信关长史所说,只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还请侯爷和关长史能多想想法子!”
这时一直静听的公孙续忽然道:“父亲,二位将军,小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凤伸手延请:“小侯爷请说,吾等洗耳恭听。”
公孙续肃然道:“小子大胆地说一句,张燕大帅之所以陷入艰难之中,是因为困守燕山,没有一个稳定的地盘提供支持!”
杨凤点头赞同:“此乃实情,不知小侯爷有何妙计?”
陶升却在心头冷笑,若非公孙瓒和袁绍牢牢封锁着燕山各大出口,拥有数十万精锐的黑山军岂能落到如此田地?张燕想要地盘,除了和公孙瓒或者袁绍火并之外,岂有别的出路?
“冀州!”公孙续走到左侧墙边,一拳砸在了冀州的位置上,“二位将军都知道,家父如今依旧占据着少半个冀州,而那袁绍狼子野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攻下整个冀州再顺势北上!若是吾幽州全力支持张燕大帅占据冀州,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嘿嘿……”陶升冷笑道:“小侯爷驱虎吞狼之计也太明显了吧?”
杨凤没说什么,不过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错!吾幽州确实需要黑山军挡住袁绍北进!”公孙续坦然承认,随即反问道:“敢问二位将军,可见过天上白白掉铜钱的事情?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再者刚才家父和关长史已经说的很清楚,就算吾幽州全力支持张燕大帅,只怕黑山军也很难撑过三个月!既然如此,何不放手一搏?若是胜了,黑山军就能有一大块稳定的地盘,即便败了,难道情况会更糟吗?”
陶升冷笑着摸着胡须,显然对此言不屑一顾。
杨凤沉吟片刻,摇头道:“小侯爷坦诚相待,吾也就实话实说!不错,大帅确实有攻占冀州之意,只是一来担心得罪了侯爷,二来师出无名,生怕冀州百姓不买账啊!”
“哈哈……”公孙瓒笑道:“张燕大帅多虑了,只要张燕大帅有意攻占冀州,吾立即把剩下的军队全部撤出冀州,可以可以当中向天起誓,只要黑山军不背叛盟约在先,吾绝对不会和张燕大帅反目成仇!至于师出无名这个理由,张燕大帅更加不必放在心上,因为老夫已经上表表张燕大帅为冀州牧!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很快就会有任命诏书下来。”
“什么?!”
杨凤和陶升大吃一惊,前者面带喜色,后者虽然面无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贪婪之色。这可是朝廷钦封的冀州牧,名正言顺的一方诸侯!若是有了朝廷的诏书,黑山军就不担心打下冀州之后被公孙瓒或者其他的诸侯以‘大义’的名分前来攻打,从而过上一段时间稳定的好日子,他们造反起家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吗?‘为了天下苍生,吾等才起兵反叛朝廷’,除了当日的大贤良师(张角)真正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之外,又有几个黄巾军起家的大将会在乎什么天下苍生?
“侯爷!”杨凤很快回过神来,问道:“敢问侯爷,想要让朝廷封大帅为冀州牧,只怕很不容易吧?”
“哈哈……”公孙瓒豪爽地一摆手:“吾和张大帅乃是真正的朋友,再者又有共同的敌人袁绍,些许阿堵物何须挂齿?”
“唉……”关靖听了叹道:“侯爷倒是大方,三十万贯铜钱啊!竟然眼都不眨就送给了李傕郭汜!”
三十万贯!杨凤和陶升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觉得若是能用三十万贯买来一个名正言顺的冀州牧,大帅应该不会拒绝!黑山军抢掠多年并不缺钱,但是十分缺粮,幽州本来就是苦寒之地,他们哪怕拿着钱也买不到足够的粮食。
公孙续却低着头忍着笑,当日公孙瓒可是明明白白说了,送给李傕郭汜和张济樊稠一共十万贯,关靖嘴巴一张就翻了三番,果然是心黑脸厚。
“士起!”公孙瓒沉着脸喝了一声。
关靖赶紧站起来,躬身道:“属下一时多嘴,请侯爷恕罪!”
“罢了!”公孙瓒摆了摆手,肃然叮嘱道:“士起,汝记住,吾和张燕大帅亲如兄弟,以后这些小事休要再提!”
“吾代大帅谢过侯爷的深情厚谊!”陶升和杨凤同时拱手致谢。
“你我两家亲如一家,感激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侯爷豪爽仁义,吾钦佩万分!”杨凤还是再次道了声谢,许诺道:“侯爷以诚相待,大帅又岂能让侯爷吃亏?若是朝廷真的委任大帅为冀州牧,大帅必定会加倍奉还!”
“哈哈……”公孙瓒大笑道:“杨将军,此事休要再提!吾岂是锱铢必较的小人?二位将军远来劳顿,吾已经备下了酒席,不如先用饭如何?”
杨凤笑道:“久闻侯府菜肴精致美味,吾已经迫不及待了!”
陶升拱手道:“既如此,叨扰侯爷了!”
“请!”公孙瓒站起身来,伸手延请。
“侯爷请!”
走出会客厅大门的时候,陶升似乎很不经意的问道:“侯爷,在下有一事相求。”
“陶将军请直言,若是做得到,吾决不推辞。”
“吾有一侄子名唤陶大勇,旬月前带人下山去搜集粮草,不想却和侯爷麾下的将士发生了误会。据闻那小子被抓到了蓟县,不知侯爷可听说过此事?”
“此事老夫并未听闻……”公孙瓒沉吟了一会,看着公孙续问道:“子民,你知道此事吗?”
“确有此事,只是吾并不知道那人竟然是陶将军的侄子,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盗贼头目!”公孙续点头承认,接着面色钦佩道:“那陶大勇性情坚毅,虽然吃了很多苦头,却始终未曾透露身份!此乃吾之错也,吾向陶将军赔礼了!”
“不敢当!不敢当啊!”陶升赶紧扶起公孙续,笑道:“小侯爷并不知道大勇的身份,又何错之有?小侯爷,不知道那小子现在何处?”
“这个……”公孙续面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陶升心头一惊,难道大勇那小子被他们弄死了?
“陶将军,令侄吃了不少苦头,不如稍后再请他过来如何?”公孙续话说的很委婉,内中意思却一听就明白。
“小侯爷好意吾心领了,只是吾那侄子素来孝顺,吾颇为喜爱,既然知道他并无性命之忧,还请小侯爷现在就带他过来如何?”
“既如此,就听陶将军的。来人,请陶大勇过来。”.
“喏!”公孙乙出现在门边,疑惑的问道:“公子,陶大是何人?”
公孙续一拍额头:“陶大勇就是自称陶大的那个忠勇汉子,你去好生请他过来。”
“喏!”公孙乙转身而去。
几个人进入膳堂落座,丫鬟正在端上酒菜,公孙乙扶着遍体鳞伤的陶大勇走了进来。
“大勇!”陶升豁然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叔……叔父!可盼到您来了啊!”陶大勇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过神来后猛扑上前,抱着陶升嚎啕大哭起来。
陶升一边安慰陶大勇,一边端详他的惨状,心里暗暗思忖:‘历经拷打却连真名字都没说出来,看来这小子并未出卖老夫啊!回去之后,老夫要重重赏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