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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上,林黛玉用了早膳想着去找福清说说话,不想才出了院门竟听见有扫洒的小丫头在哭,她道,“这倒是奇了,什么事哭成这样?去喊来问问。”
她素来待下人宽厚,小丫头倒也不怕她,红着眼睛过来了,雪雁说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梨。你纵是哪里不高兴,也躲着去哭,怎么在院门口就这样哭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我可要把你交给春雨姐姐处置了。”
小梨吸吸鼻子,忙领罪道,“是我的不是,请大小姐别怪罪,刚才我婶娘说了我几句,一时没忍住。”
雪雁便将小梨的身世同林黛玉说了,原来小梨父母身体都不好,做不了重活,她便跟着婶娘在府里做事,她婶娘是厨房帮工的婆子。
“我上个月托婶娘把月例银子带回去给爹娘,谁知道她竟私吞了,我气不过找她去理论,她竟说我爹娘都是短命的,别浪费银子了。”小梨将始末道来,“我就回嘴说,是我的东西,别说孝敬爹娘,就是扔水了也不和她相干,让她把银子还来,她竟不肯认了。”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差事在身,只得哭哭啼啼的先回来了。
林黛玉听完想了想,同雪雁道,“她一个月是五百钱吧,你取五两银子给她。”
又安抚小梨道,“放你一日假回去瞧瞧爹娘。也别哭了,洗个脸欢欢喜喜的回去,往后自己月钱看看牢。你且记住一句,狗咬了人,人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
小梨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宜霜道,“那她婶娘怎么办?就不处置了?”
林黛玉笑道,“才说的话,你就记不住。狗咬了你,难道你也咬回去?这世上专有一种人泼皮无赖,只要打她不死,必定就跟狗似的狂吠不止,为着清静,还是绕路罢。他们都是亲戚,今日我因为小梨撵了她出去,难保她不去小梨叫闹,反倒不美。”
宜霜叹了口气,“做人真麻烦,若真是有咬人疯狗打死就罢了,可这人偏偏又罪不至死,到底是条性命。”
“随她去罢,也值当这样感慨?”林黛玉掐了她一把,“你东西可收拾好了?”
“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呢。”
“瞎说,给了你这么些个东西,你都不准备带走了,这可是真伤了我的心了。”林黛玉又掐了一把,“你要都不带走,我可都扔了。”
“别别别,我带还不行嘛。”
雪雁几个听得糊涂,忙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收拾起东西来了。”
林黛玉忍着不舍道,“她从前家里就订了亲事,如今也差不多年纪了,便放她出去了。”
众人皆是不舍,只是到底是喜好,又都为她欢喜,陈嬷嬷道,“宜霜服侍小姐这几年贴心得很,既然是放出嫁人,添妆的东西可不能少。再一个,她走了,小姐身边儿就只剩雪雁她们三个,得再挑一个人补齐了四个一等丫鬟呢。”
林黛玉道,“回头报了太太,看是哪里来一个,还是二等里头挑一个上来,这不急。”
众人便不再提,簇拥着她去了公主的院子。公主叫人搬了软榻在院里的大树下头,正斜着听薛宝琴说她随父母行商时候遇到的趣事。
见了林黛玉来,福清招招手道,“正要去喊你呢,快过来。”
非要拉着林黛玉一起歪了,林黛玉失笑道,“公主才起床,倒是好兴致。”
福清抱了个枕头,打着哈欠道,“左右无事,又哪里也去不得。就吹吹风,听听宝琴说着有趣的,你也一起听听,挺有意思的。”
薛宝琴便软软的喊了声林小姐,林黛玉摘了发上一朵珍珠珠花,“头回见薛二小姐,咱们也算是亲戚,这个给你见面礼。”
薛宝钗早将林黛玉同自家的关系和薛宝琴说了,故而薛宝琴大大方方的受了,笑道,“既是亲戚,那我便唤你林姐姐罢。”
林黛玉笑着点头,“刚才说到哪儿了,倒叫我打断你了。你继续往下说,不用管我。”
薛宝琴便接着道,“我八岁的时节,同父亲去西海沿岸做生意,遇着个黄头发的外国美人儿,生的同西洋画上一样,穿的也和画上似的,都是洋服,发上垂着宝石玛瑙。听说她也通天/朝字,我父亲便烦她写了张字,写的是她自己做的诗。”
说罢她便念了一首五言律。
林黛玉道,“这诗作的不错,倒比咱们这里寻常的要好得多。可见这美人儿是真真的通文墨。”
福清笑道,“得你一句好可不容易,听你家太太说,你从前就喜欢同人一起写诗联句的,今儿左右无事,写个诗瞧瞧。”
林黛玉飞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瞧的,难道还能写出牡丹花来。何况也没个人陪我,公主同我一起联句?”
“哈,我是最不通这些个的。宝琴陪你林姐姐做做诗,你们谁写的好,我可有赏。”福清道,“宝钗也是个有文采的,去喊了她来一起。”
一时三女齐聚,又叫备了笔墨纸砚,薛宝钗笑道,“既是公主起的头,那公主便定了题目定了韵罢,也不叫咱们两眼一抹黑。”
林黛玉不由冷笑,福清道,“我前儿得了一匣子桐花香,你们不拘写了桐花还是梧桐,韵脚也随意。”
薛宝琴最快,一挥而就,她写了藤萝掩映,梧竹致清的清幽之景,福清看过后道,“原以为你这样行过万里路的,得写个气象万千的呢,只是这倒也别致。”
林黛玉也瞧了一回,笑道,“行止由心,写得大气也能见得小景,这才洒脱呢,若是时时气象万千,岂不刻意。”
福清指着她道,“喂喂,你倒有空说别人,你自己的呢?”
林黛玉吐了吐舌,“这就有了。”
说罢提笔写了首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这样意境的七律诗。
那边薛宝钗也得了,她笑道,“我不过凑个数,也不大通这样,比不得林小姐和琴妹妹高才。”
“你啊,素来是自谦,我先瞧你的便是,必不叫你吃亏。”福清看完,笑道,“才说你妹妹写了别致小景,你就来了个大气的。”
原来薛宝钗写了凤栖梧,她开篇写道,“水非沟壑龙方卧,木是梧桐凤始栖。1”
“这两句很有唐高适‘游鳞戏沧浪,鸣凤栖梧桐’的味道,到底是薛小姐,博闻强记,胸有大志。”林黛玉自那次之后便只喊她薛小姐,如今多了一个薛宝琴也是如此,倒叫宝琴心中生疑,暗自猜测二人是不是有嫌隙。
福清夺了林黛玉的,“光说嘴,让我看看你的。”
林黛玉写的雨打梧桐,声声凄凉,只看这字句,就透出无限悲凉来,福清道,“倒叫我想起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她们两个写的虽好,不及你不写愁,却愁字扑面而来,我细看看,你这心怎么长的,怎么就别旁人玲珑些呢。”
薛宝钗跟着福清赞了一回林黛玉,又道,“林小姐年纪尚小,又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之时,以后切莫做此愁声了,倒有些不祥了。不如该改了二句,转写雨景,便是留春不住的惋惜,也巧妙得很。”
“巧妙也是薛小姐的巧妙,我断断是没有这样的巧妙的。”林黛玉笑道,“我这人古怪,偏喜欢花落梧桐凤别凰的凄声呢。这诗既不好,便不要了。”
说着手下就把这纸撕成几片,递给雪雁道,“拿下去叫她们烧了。”
薛宝钗被她如此打脸,有些难堪,“我不过白说一句,林小姐何必如此,诗还是好诗呢,倒是我的不是了。”
林黛玉一手托腮,笑意更盛,“同薛小姐很不相干。古人就说了,重口难调,难道谁说一句,我都照着改不成,不必要这样。我的东西,想怎么写,想怎么撕都是我自己的作兴呢,与旁人很不相干。”
她连说了两个很不相干,心里实是不悦,你才不祥呢,你全家都不祥。你写个凤栖梧吉祥死了,你全家都吉祥成了吧。
福清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女人家斗嘴,太麻烦了。何况林黛玉也没落下风,用不着她这个公主殿下去出头。
她伸了个懒腰,“你撕了便算你弃权了啊,本宫要判她们两个并列第一了。”
“是了,我本就写的不好,这哀声怎么能入公主的眼呢。”林黛玉又戳了薛宝钗一针。
福清假意起来走动,轻轻踢了林黛玉一下,差不多得了啊,你是准备挤兑死本宫的薛伴读啊。
林黛玉故作无意的掸了掸裙摆,她先惹我的好吗,大好的早上说人家不祥,不祥诶!
福清踢得上瘾,正要抬脚再踩林黛玉裙摆,不想腿上沉沉的,她低头一瞧,林蔓蔓小朋友正抱着她的腿,眼巴巴的看着她,“抱,抱抱!”
公主心都化了,一把抄起来搂的紧紧的,“抱抱抱,不抱咱们蔓蔓抱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