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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红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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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进入皇宫以来,红酣就不再因为那年轻僧人而紧张,大概可能日日看庄信的脸看习惯了,也就少了畏惧。总之进宫后,红酣觉得绕在她脖子上的枷锁松开了,能够自由呼吸。只是虽然在皇宫中她暂且是自由的,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作为一个小宫女,日日清扫忙碌打发时间她觉得也挺好。

    陈瀚之后又来过东宫好几回,她都避开了。她不知道陈瀚为何对当年的事情还有记忆,按理说凡人几世轮回,早该是忘了的。不过就算陈瀚全部想起了属于韩禾的记忆,她也无所谓。韩禾也好,陈瀚也好,于她,都是路人而已。

    入夏以来,因绿暗患病未愈,叶言都让红酣随侍。每日,红酣陪着太子妃弹琴画画,赏花作词,她越来越觉得叶言是个妙人。叶言似乎已不计较她是庄信亲点的宫女,对她自然随意了许多。

    这一日,叶言又取出棋盘开始自己和自己下棋,红酣站在一旁观局。刷刷刷地,叶言已经走了数十步,棋盘上白子密布,放眼望去黑子已经处于颓势了。此时叶言手执黑子,垂首苦思,自言自语道:“白子攻势很猛,我这黑子看着怎似无活路了。该怎么走呢?”

    红酣见棋盘上果然白子明显势强,黑子落于下风。她记得五百年前她和韩禾一起下棋时,曾有一局与此相似。那时她执白,韩禾执黑,她攻势迅猛,一路攻城略地,将韩禾的黑子包围起来。韩禾手执棋子,十分苦恼,她暗自在心中得意。此时,陈国皇后,韩禾的正妻经过,她螓首蛾眉,走到二人身旁,看了片刻,对韩禾道:“陛下,黑子尚有活路。”

    皇后手捏起黑子,竟然自行替韩禾下了起来。落子无声,只是落在红酣心中涟漪不断。那一局皇后再走几步,定然能替韩禾翻了盘。红酣心知自己已经落败,丧气地想要认输。只看见对面坐着的韩禾挡住了皇后的手,笑着说:“不劳皇后,朕自己来。”接着似乎就随意下了几步,将自己的黑棋全部作死,送了红酣一个大胜。韩禾笑着望着她:“右右,你胜了,要什么奖励?”红酣记得自己笑得很畅快,皇后只是默默叹了口气离开。人事如棋,只不过永远抵不过执棋的手,今时今日,又是谁胜谁负。

    “太子妃,黑子可落在这儿。”红酣忍不住插嘴提醒。

    “咦?”叶言惊叹一声,一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样子。“红酣,你来,你来陪我下。”

    红酣也不拘于礼数,直接上前坐在了叶言对面,执上了黑子,将昔日皇后的妙手用在了此局上。

    很快,黑子被红酣悉数做活,叶言执白子将大败。叶言看着红酣,两眼放光:“红酣,你棋下得不错,以后你陪我下吧。我自己和自己下,时间长了,都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两个魂,要分裂了。”

    “遵太子妃命。不过我这几招是偷师来的,并非我自己的本事。”

    “你和谁学的?”叶言好奇地问。

    红酣低下头,半响沉默不语。她从韩禾的皇后那里学的,那女人,实有大才,嫁给韩禾,确实可惜了。

    “可是你的心上人?”叶言两手托腮,眼睛又开始放光。

    “当然不是!”红酣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

    “噢噢,反正你肯定有心上人,上回劝我说出那番沧桑话。”叶言一边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说道。

    “太子妃,你想多了,那些话是我听我们邻居大婶劝她闺女早点嫁人时说的。”红酣也帮着收拾棋子,棋子噼里啪啦掉落棋盒,声声响,不知为何又让她想起了当年韩禾手执黑子的样子,肤色白皙,手指修长,终究还是有点想他。

    “你们邻居大婶用词真风雅。”叶言语带讥讽,眼神却十分温柔:“这宫里,也就能和你说说体己话,我已当你是好朋友了,以后常来陪我下棋。”

    听完此话,红酣心里暖融融的,仿佛春风拂过万年冰川,被关了这么多年,心中本已一片孤寂。此时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好像有了一丝联系。

    几日后,她终于又遇见了陈瀚,陈瀚脸色苍白了许多,人也瘦了不少。看见她赶紧迎了上来:“好久不见,红酣姑娘。”她有点想问问他为何这幅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见过陈公子。”转身欲离开,袖子却被从后面扯住,陈瀚眼睛瞪着她,红红的,布满血丝:“我夜夜梦见你,你一身红裙,站在树下念诗,你说‘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夫君,右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景物组合在一起,就这么美呢。”

    红酣回头看向陈瀚,满脸悲悯之色,这个男子只回忆起了她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么。“陈公子,你认错人了吧。我早已和你说过,我并不叫长右。”离开的时候,红酣想越是简单才越是美好,当时的她与他并不知道,倒是把幸福给抛了。她心中暗想:大概悲哀是真的,思念是假的,本来也没甚因果。只不过五百年前,他不是他,我还是我。

    一个月后,红酣和叶言正在对弈,一小宫女奔来喊道:“红酣姐姐,太子要见你,让你去书房见他。”红酣和叶言对视一下,叶言点点头,红酣说道:“太子妃,且等我回来再继续这盘棋。”

    走到书房中,庄信站在案边,案几上放着一张黎国地图。他见红酣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去看地图,嘴里说道:“红酣,我有事情和你说。”

    红酣看着庄信,一脸严肃,心下大奇,等着庄信继续。

    “你应该知道净国西北部属于黎部的地盘。几年前,草原上的黎部一统后,萨孤雷称帝,立了国,定都上京。这次黎帝遣使来我国,希望能求位公主嫁给黎国太子萨孤霖。”庄信说道。

    公主?红酣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净国哪里有公主可以去和亲。庄悉的两位哥哥因为夺嫡之争,被灭了满门。庄悉就庄乔一个独子,庄乔也只留下了庄信。偏远的皇室宗亲,这一辈也是一水儿的男娃,整个庄氏阳盛阴衰。不会是想学那当年赵国将宫女训练成公主,送去蛮族和亲吧?难道看上我了?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也知道,净国没有合适的公主可嫁。萨孤雷也知道,所以他倒也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点,希望净国能从亲贵大臣家择一容貌出众女子以公主名义出嫁。”庄信似乎还是没有进入重点。

    红酣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要嫁她,不然她估计就得仙遁了,不能再当着小宫女,每日和叶言下下棋,赏赏花。她虽然是只仙兽,也多少听叶言说起过当下人间的局势。黎部的统一,黎国的建立是净善两国都不愿意看到的景象,这意味着西北部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此前净善两国使用了不少手段或扶持或打压黎部中的各派系,想使黎部继续一团散沙,内斗不断,为此,叶言的姐姐,善国的三公主都嫁了过去。可惜,黎部竟然还是统一在萨孤雷手上,而三公主夫君身亡后也巡部落例嫁给了萨孤雷为后。这次来求净国公主,无非是想要得到传统中原势力对黎国新政权的认可,正所谓名正才能言顺。只是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红酣耐着性子继续竖着耳朵听。

    “皇帝陛下觉得逼臣子远嫁女儿这种事情有失仁义,所以十分头疼。但今日陈大学士的夫人主动带着女儿陈静求见了华皇后,主动表示陈静愿意以公主身份出嫁黎国。”庄信对她招了招手,“红酣,你来,你看,此去黎部,万里迢迢,我很敬佩陈静姑娘的勇气。”

    红酣走了过去,看那地图上的山山水水,也为将要远嫁的陈静姑娘捏了把汗:“这是好事。只是奴婢还是不知太子,您找我来是为了……”

    “是这样,陈静姑娘牺牲如此之大,只为了向我求一个人。所以我召你前来相问。”庄信看向她,目光柔和。

    看到这样的目光,红酣松了口气,大抵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知要我做什么。她抬头迎向庄信。

    “陈姑娘希望我将你嫁给她哥哥陈瀚为妾。皇祖父觉得这是好事,于是来问我,我觉得我既向你许了一个愿望,应该问问你。你若不愿意,我也不愿强你所难。”庄信定定地看向她,说出了这番话。

    红酣站在那里,五味杂陈。前世多少人与势在她与韩禾之间,不让他们在一起。这一世,又是多少人与势逼迫他们在一起。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竟然总是不能遂心愿。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婚期定在下月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