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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军队在丘陵之间逶迤,如同一只钢铁铸造的长龙,铠甲是它的鳞,长毛是它的爪,所过之处,无论是草丛遮挡还是岩石阻隔,无不被开辟成一条平坦的小路。
矮人论战力不及兽人,论技巧不及精灵,论战术不及人类,但是却拥有着其他种族难以企及的优势——身负重甲长途奔袭的耐力,让他们可以将自己装饰得像钢铁魔像一般,只有最高明的剑士或是最锋利的剑才能攻破他们的防御。
这只军队足够让它的统帅精神高亢起来,哪怕是一个胡须已经泛起灰白的垂暮老者。
特克林骑着盘羊走在队伍当中,在他的右手边,有一只巨大的铜锤,顶端有他的头颅那么大,这是他的武器——在他还年轻的时候。
但是这支军势让他感觉又一次焕发了活力,尤其是当一路顺利,没有遇到半点袭扰,并且顺利地与其他三个矮人部落顺利会师之后,至于另外两个,也都用谦卑的语气发来了信件,用不像矮人的繁琐语句,来解释了自己部落的困难。
这当然是可以让矮人志得意满的。
“也许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召集军队,攻破那群尖耳朵的林子。”他这样对着他的幼子说道。
特若本只得点头,眼神却不由得飘向了父亲坚甲上那倒映着的苍白色天空——钢铁让阴翳着的天空更加冰冷了。
他们顺利地走过了丘陵,穿过了丛林,最终在正午时分,趟过了小河——那道远远地环绕着燧石要塞的小河,今年的天气有些干燥了,河水刚刚足够没过战士们的脚腕。
但是直到他们全部越过小河,都没有哪怕一个敌人出来阻挡他们。
特若本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征,简直就是一次轻松愉快的野外郊游,整个过程中,唯一的伤亡来自于一个倒霉的醉鬼——他用藏在甲胄中的烈酒灌醉了自己,然后摇摇晃晃地跌进树林,当他的伙伴找到他时,他的半边脸已经被一条野狼啃烂了。
他的目光很快就转向了不远处的那座营寨,拥有五米高的寨墙(这对如同矮人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度),用木头构成主体,一些黏性土壤附着其上用来加固,在边缘处还特意设置了倒刺来提防可能的入侵者。
“也有敌人在里面等待着?”矮人们想到,于是整理起阵型,举着盾牌向着营寨进发。
但是里面并没有弓箭射出,甚至没有一个人。
只能看出这座营地原本的住民撤退得很匆忙,营火里的木炭上还留着趋近于暗红的光,平坦的地面上脚印凌乱,在一处用很好的油布搭建的营帐里,还搜出了几袋小麦。
特克林一脚踢开了那个正准备晚餐准备小麦粥的矮人,抓起一把麦粒放在鼻子下。
似乎,没毒。
也许敌人真的已经撤退了,他看着远处的那处壁垒,毕竟,他的对手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敢于硬碰硬的人物。
“原地驻扎。”特克林大声的下达着命令,欢呼声立刻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他满意地看到在出发之前还在暗藏着不满的人们也一起欢呼起来。
如果不是军队中没有携带着烈酒而特克林还保持着应有的理智和谨慎,他们甚至还要专门为此举行一个酒宴才会罢休。
但是这群兴奋的矮人还是一直兴奋到很晚才睡去,他们唱歌,摔跤,用剑和锤子敲打着铠甲来伴奏。
接连两个部落覆灭造成的阴霾已经被一扫而空,而在他们得到这座营寨之后,更是由一桶冷水变化成了一桶烈酒,将他们的雄心燃烧了起来,还有什么比对手不战而逃更能衬托他们的勇武的吗?
特若本坐在父亲的营帐旁,双眼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天空,他心中的那份担忧没有因为一路的顺利而减少,反而更加强烈了,他知道这是没有缘由的,因为这座营地已经被反反复复地检查过了,既没有隐秘的暗道,也没有阴险的机关,而四座大门也被哨兵牢牢地控制起来。
这里是安全的,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是还是挥之不去,他用手掌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在不久之前,这只手接触得最多的还是那些风箱和添加煤炭的铲子——他还没有被允许去亲手打造一件武器。
起风了,夜里的风有些燥热,那种暖意让他绷紧的神经都渐渐柔软了下去。
不对!
怎么会燥热!
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如同铜钟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他立刻翻身而起。但是睁眼时却没有发现火光,热量并非来自地面,而是从地下传出,就像北地人们铺置在墙壁中的暖水道。
工匠之神在上,这里可不需要取暖。
他冲进了父亲的营帐,摇晃起正在昏昏欲睡的父亲。
“特若本,怎么了?”年老的矮人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父亲,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特若本一把将他的父亲拽到了背上,然后向着帐篷外走去。
“到底……”还没等正处于困倦中的特克林问完,另一种声音就代替特若本做出了回答。
那是一种类似于雷电的声音,不过要更加沉闷,这声音并非从天空,而是从地下传来的,伴随着大块飞溅的泥土和一股呛人的味道。
沙土迷住了特若本的双眼,但是等他终于拭去了眼中的泥土,却又下意识地想要闭上。
因为他的眼前已是一片火焰的地狱。
那些油布帐篷被从地底喷射出的火焰成片的引燃,就像是点燃了一片失去水分的秋叶,无数矮人从营帐之中惊慌地冲出,惶恐地握紧手中的武器,再不复白日的勇武。
地面上已经开始变得炙热起来了,如同渐渐加温的铁板一样。
在东、南、北四个方向上的大门已经燃成了一团炽烈的火炬,所有矮人都在下意识地向着背离燧石要塞的西门冲去。
“那是陷阱!”特若本扯着喉咙喊道,但是混乱之中,这只曾经鳞甲鲜明的军队已经一片涣散,很多传令官已经不明不白地葬身火海,而其他人也已成惊弓之鸟。
矮人们还在向着西门涌去,但是很快,第一批冲上去的人就倒在了地上,他们身上的铠甲,尤其是铁靴的部分,已经成了发光的赤红色。
矮人们熟悉那色泽,那并非是血的颜色,而是钢铁被熔炼的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香味和惨嚎声。
“冲过去!”在最危险的时候,年老的特克林如同被惊怒的狮子一样,狂啸了起来,“踩着尸体,冲过去!”他命令着。
常年的积威让他的命令的到了执行,一批批的矮人在他的命令下前进,然后倒下。
空气中充斥着焦糊味。
地面上出现了一条跨越火海的桥。
大批的矮人默默无言地,流着泪从桥上冲了过去,有些人甚至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特若本也走了过去,背着他的父亲。
他们一直跑,直到河边,矮人们才停下脚步,然后纷纷向着水中扑去,用清凉的河水冲洗着身体。
特若本这才将父亲放下,伸手想要取水来整理父亲那被烧焦半边的胡须。
然后,他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像是大群的奔马,也像天边的落雷。
他看到奔涌的水,裹挟着一条条的巨木,直冲而下。
他看到在族中以勇武号称的勇士,被巨木击中,本来挺起的胸膛立刻塌陷下去。
他死得如同那些永远地留在营寨中的人一样,没有半点勇武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