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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亲奶奶!亲奶奶吶!你也不管了?哎呦老天爷啊,你快看看,我姐家咋就养出了一窝没心肝的白眼狼!!”
“大天儿啊,你搁哪呢?你快来救救你娘啊!”
声泪俱下的姨奶,她一路小跑跟在楚亦锋的身后,又哭又闹。
有多少听到信儿的人家,此刻正在观望中。
再是大冬天关窗户关门的,只要有心就能听到这些控诉的话。
刘大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啥,有种推着楚亦锋落荒而逃的心理。
直到他推着楚亦锋站在小操场上,才算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
“我说?”要说什么,刘大鹏又哑言了,他拍了拍楚亦锋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
楚亦锋坐在轮椅上,双手搓了搓脸颊,也跟着长长地呼出一口哈气。
着急忙慌地离开医院,他连件外套都顾不上穿,此刻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的套头毛衣,那两只紧紧握住轮椅的大手,被冻的通红一片。
他声音暗哑,沉声说道:
“大鹏,推我去楚慈的外公家。”
刘大鹏沉默地点点头,他明白了,疯子不是不管。
刚才还真吓了他一大跳,以为楚亦锋护短儿的毛病改了呢!
……
那些心理上的纠结也好、无奈也罢,楚亦锋坐在张世均老人面前时,都给通通压在了心底。
他诚恳拜托道:
“……情况就是这样。
您也知道,我父亲现在高血压正在住院,我实在是怕了他那急脾气,估计听说得暴躁如雷,那真就不能消停住院了。
不怕您笑话,说实话,他也只要一面对我奶奶的事情,就有点儿犯糊涂。无论他怎么处理,我也不太放心。
另外这事儿麻烦就麻烦在很多人看到了,怎么着面子上也得走走形式。”
“没事儿,小锋啊,这事儿你父亲出面也不好。
再说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嘛。前些年确实影响会很大,最近这几年嘛,情况不同,可左可右的事儿,你无须顾虑太多。你父亲那面也眼看就要退休了,谈不上谁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
唉!我那老亲家也是受人怂恿,一时岁数大了,有些事儿没想的那么全面。再加上现在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一时心理松懈也是难免,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思维习惯各方面想的不周全,这都可以理解嘛!
我会找人谈这方面。不说其他,八十岁了,脑筋不清楚都到了拿东忘西的程度了,又能怎么着?
不过,小锋啊,呵呵,有必要非要谈谈吗?不算事儿嘛!这点儿面子,外公还是有的!
再说我那老亲家身体吃得消吗?她没经历过那个。我的主张还是算了吧!”
楚亦锋微翘了翘嘴角。
吃不消吗?
在他看来,他那位八十岁的奶奶就差点儿要天不怕地不怕了。
可当他说出恳求时又下不了狠心:
“是,我也考虑到这点了,所以就得拜托您出面外紧内松了。只走个程序,别吓到她。家里人说她说不听,外人说的能当回事儿,我是为了这个。”
楚慈坐在沙发上,震惊地看着他哥,手中的桔子皮掉落在地。
直到刘大鹏和楚亦锋离开张家,楚慈拽着棉袄就跟着跑了出去。
他伸出胳膊截住楚亦锋,大声质问他哥哥:
“哥!外公都说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不算事儿!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吓唬她干嘛啊?那是咱亲奶奶!
干嘛啊你?为什么非要让调查组审咱奶奶?他们凭什么啊?有什么权利审咱老楚家?你倒是说啊!你不盼着咱奶好是吧?!”
楚亦锋咬了咬后槽牙:
“滚蛋!”
“你不说清楚,我就站在这!”楚慈倔强地看着楚亦锋,他也不让开,瞪着和楚亦锋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着。
他不能理解,他不明白屁大点儿事儿,明明能压下来,吓唬一老太太干嘛使啊?!
刘大鹏尴尬地看着兄弟俩,他劝道:“小锋,就吓唬吓唬,你奶就能……”
“能什么?!给吓唬出三场两短,哪买后悔药去?!”
楚亦锋指着楚慈的鼻尖儿方向:
“痛快给我滚蛋。我没功夫在这跟你掰扯!
你要真孝顺,我倒要问问你,除了送饭,你回家了吗?咱奶和姨奶在家瞎合计时,你跟哪呢?天天溜冰出去野了吧?
惹出事儿了,你来问我了!
枉我把你当个大小伙子看待!
你等我腿我好的!有这功夫滚回家去瞅瞅,看是给背楼上还是收拾收拾客厅,一地的烟头,你去给收拾喽!”
楚亦锋运着气,他看着楚慈跑走的背影,压抑再压抑情绪到底没压住火,气的他一巴掌大力拍了拍轮椅扶手。
……
大院儿的甬道上,刘大鹏脱大衣要往楚亦锋身上盖,楚亦锋心情烦躁地推搡着。
他觉得好久没这么丢人过了。
打小满大院儿里跑,此刻却觉得老邻居都认识也不好。
两个人又去了趟王家。
得告诉告诉是谁给找的团伙啊?没王家保姆,他们老楚家上哪能出这乌七八糟的事儿!
但是当楚亦锋来到隋家时,尴尬地停在了门口,正好听见隋家夫妻在吵架。
隋婶子扯着嗓门质问隋叔:
“怎么的?你级别低就得忍气吞声啊!你一天天在瞎忙些什么!”
“你为啥不知道咱儿媳怀孕?现在出事儿也不能都赖老首长啊!再说也和老首长没关系,那是他娘找来的,你明明知道明白人都跟医院呢!我去找谁做主?你这娘们能不能讲个道理?”
“你!你打溜须是不是得分个时候!那跳大神的不见面就跟咱家燕子说后面跟个女水鬼,女水鬼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燕子能吓的见血吗?
你想想,她一个新媳妇刚住大院儿多长时间?走到小树林那,冷不丁后背冒出一男一女站在她身后说她后面跟着个怀孕的女鬼,煞不煞人?啊?你这事儿要是不找……”
隋家阿姨半张着嘴,手里还拿着一颗冻白菜,她疑惑地看着刘大鹏放轻脚步推着楚亦锋离开了隋家。
……
“我说,疯子。这事儿可不是咱俩这种没成家的能处理的,要不然我让我妈去和隋家说和说和?
唉!本以为和大志递个话,去一趟赔礼道歉就完事儿呢。你说这……巧不巧呢!”
楚亦锋坐在刘大鹏的车里,他路过自家门口时,两手使劲抓了抓头皮,又使劲一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就像在和谁闹别扭一样。
他用着十分感叹地语气和刘大鹏说道:
“大鹏,我们头老叶让我弄多复杂的器械,那真没问题!写九曲十八弯的作战方案,让我一周不睡都行!
可我今儿才知道,最复杂的根本不是那些死物,是和亲人之间。
这要换个人,你看我至不至于?一天天的,这算什么事儿!”
刘大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楚亦锋:“这不是废话嘛?换个人,我也不至于去医院找你。”
楚亦锋摇了摇头,一个苦恼到极致的“噢”字喊出好几道弯儿,他被气的捶了捶自个儿的大腿。
发泄完了,车厢里响起他的低音决定:
“瞒不住我妈,还得她出面!”
梁吟秋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紧皱着两眉之间的皱纹,不可置信地瞪大俩眼珠子盯着楚亦锋:
“你说什么?”
陪楚鸿天检查的整整一个下午,梁吟秋几次三番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她的丈夫。
……
晚上七点,当梁吟秋再次返回大院儿,她的身边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和一名姓陈的勤务兵。
她表情十分平静地打开车门走下车,碰到有刚下班回来的人,她也只是像往常一般轻点了点头。
可当她推开屋门时,她脸色十分难看。
她看向在客厅里露出惊慌失措的俩老太太,一时根本就没打算收敛讽刺的表情,她甚至都没坐下。
“啪”地一声,一张火车票拍在了茶几上。她对楚老太太的妹妹连个称呼都省了。
她看着“姨奶”直接命令道:
“九点的火车。你现在就离开吧。”
又对着跟来的妇女扬了扬下巴:
“二楼左手边儿倒数第二个房间,你去收拾。凡是你认为是农村人穿的用的,那都是她的。全都拿下来!”
又一指勤务兵:“去仓房大缸里取一只鸡,用袋子装上放车里等着吧。”
楚老太太一手扶着腰,一边儿瞪大眼,她怒目而斥道:
“梁吟秋!我还没死呢,这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呵呵。您错了,我也错了几十年了,我们都没找对位置!
这家早就应该我做主!
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让我儿子一个大小伙子,四处去道歉的事儿!
我跟您吶,楚家跟您吶,亦清和亦锋,都跟您丢不起人,你太让我们丢脸了!”
楚老太太扶住她妹妹二丫的手,然而此刻姨奶只顾着哭,老太太一个闪神又闪了一下腰,她忍着疼拍桌子,强忍住眼泪喊道:
“你要反天啊!你敢!我看谁敢撵人!梁吟秋,这回大天儿要是不跟你离婚,我都不让!”
梁吟秋看着她叫“妈”叫了几十年的婆婆。
她恭恭敬敬地伺候,甚至曾几何时,她无数次地起了亲近之意。
然而终究……
梁吟秋似宣战般弯下腰,她将脸凑近到楚老太太面前,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您好吃好喝的消停呆着,就算以后天天摊在床上,我也找人伺候。这点儿,你放心!
您说的对,目前看来,也许吧,也许只有您儿子不嫌母丑。您也可以试试,也许到底占多少!他到底还要不要我们!
老太太,我现在是楚鸿天的妻子,当他一天的妻子,你就得听我的,不听?呵呵。”
姨奶上前使劲推了一把梁吟秋,楚老太太眯着那双含泪的、混沌的眼睛,实际上她心里惶恐极了。
梁吟秋硬了硬心肠,她脸上挂着讽刺的笑,眼睛紧盯着老太太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凑近老太太的耳边,用着气息告诉道:
“不听我就跟家看着你。别忘了,你已经起不来床了!”
说完,梁吟秋只瞥了一眼老太太忽然变脸的表情,她随后直起腰,就像是刚刚的警告从未说过一般,对从二楼下来的工勤人员道:
“收拾完了?”头都没回,手指准确地指向姨奶:
“拉着她走!”
接下来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混乱。
这幅混乱的景象,就像是镌刻进属于楚家的岁月故事中。
三十多岁的妇女要想去拽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那还是能办到的。
两位老人都伸出长满老年斑的大手,彼此想要拽住对方。
奈何一个完全站都站不起来,另一个正在以被“押解”的形式被人往外推搡着。
楚老太太一声高过一声地哭着喊着:
“二丫,二丫你别扔下我。不孝啊!不孝!她要整死我啊!”
姨奶想使出耍无赖的那一套,她心里也慌张极了。
她现在毫无贪念,不是为在楚家享福了,而是在见识过梁吟秋刚才的那一面之后,真的真的不放心楚老太太了。
她刚要撒泼大喊,想要让外面的人听一听,想让大家知道知道这家儿媳欺负瘫在床上的婆婆,梁吟秋忽然严厉呵斥道:
“你是想被组织找谈话?临老临老也被戴上高帽批斗一番?还是想让我给你嘴堵上?我都能办到!”
这两句吓唬姨奶的话一出,楚老太太含泪地看着挺胸抬头站在客厅门口的梁吟秋。
过了几十秒钟,楚老太太从嗓子眼里小声咕哝道:“算我求你了。”求什么,她在老泪纵横中低下了头,再未说出口。
……
属于楚鸿天的专车先后两趟往返于大院儿楚家。
第一趟是梁吟秋亲自送姨奶上了火车。
第二趟是她在楚鸿天、楚亦清、楚亦锋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给楚老太太弄到了人民医院骨科住院。
自然,婆婆岁数大真糊涂了的理由,也就无须被询问了。
当楚亦锋问道:“妈,我隋婶儿那?”
梁吟秋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没事儿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是真的“没事儿了”。
一九八六年的春天,东北某小镇给京都发了一封电报,大致意思是,老太太的妹妹二丫、那位姨奶去世了。
从那之后,楚老太太那些生动的表情、不讲理的神态,喋喋不休的找茬行为,也跟着随之不见了,直到楚家格局有了改变,她又像是越活越年轻般的“回光返照”,然而时间很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