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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朦胧的湖畔,一树梨花落尽,满地洁白。
殷如秀提着裙摆小心前进,尽量不踩到地上的落花。昨夜暴雨,打残了不少花朵,满地断枝残红。她是个惜花之人,平日看到一朵花从枝头坠落,都会伤感半天,自然舍不得踩踏娇花。
沐泽观她动作,暗想若是邱敏,直接就踩上去,踩完以后还要嫌滑脚。她从来就不懂得怜花,园子里的花若哪只开的好,别管是多名贵的海外品,一刀剪断拿去插瓶,加上有小北怂恿相帮,御花园里的珍品着实被他们两祸害了不少。
沐泽嫌殷如秀走的慢,索性停下脚步。
看到沐泽在前方等她,殷如秀红着脸小跑几步跟到他身边。沐泽负手而立,看向前方问:“殷小姐觉得那几人如何?”
殷如秀微征,顺着沐泽的视线才发现前方花树后的八角亭内坐着四个年轻男子,正在赏春赋诗。
沐泽道:“这四人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最右边那位是探花程之斌,朕觉得他文采最好,殷小姐以为呢?”
殷如秀听亭中四人赋完诗,笑道:“虽然这四人文采出众,不过如秀觉得他们的诗都比不上皇上作的。”
沐泽愣住,他何时有作过诗?他十岁才开始念书,十五岁登基,五年时间,所学多是权谋政治,于诗文并不擅长,他本人也是个实用主义,诗文对他夺/权并无帮助,有那个时间学作诗,还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给亲爹和亲弟弟下套。至于登基后这两年,他的心思都花在治国和怎么把邱敏搞上床,哪里还有时间作诗?更没那个爱好。
殷如秀观他神色,知道沐泽已不记得了,轻声念道:“胜日寻芳曲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皇上忘记了吗?那年上巳节,先帝宴群臣曲水流觞,爹回家后将皇上的诗作念给我听,大家都觉得皇上文采好。”
沐泽默默滴汗,那年曲水流觞即兴作诗,他为了不在沐涵和文武官员的面前丢脸,才将邱敏事先为他准备好的诗背出来。邱敏说,这是个叫朱熹的伪君子写的诗,叫他放心大胆的盗用。
殷如秀继续道:“不过我最喜欢皇上的那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沐泽轻轻蹙起眉头:“这句诗朕记得并没有在众人面前念过。”
殷如秀涨红了脸,如玉的面庞微微低垂:“我是从皇上落在我家的折扇上看到的。”
沐泽道:“原来那把扇子落在你那里,朕还找了许久。”那把折扇是宫里制的普通檀木扇,上画了一树梨花,邱敏让他在扇面上写了这句诗,然后把扇子作为礼物送给他。当时他还嫌邱敏送礼送的没诚意。
殷如秀垂下头认错:“请皇上恕罪,如秀实在是太喜欢那句诗,所以才没有把扇子还给皇上。”
那日也是风雨吹尽的时候,洁白的梨花铺就一地清寒。她手捧一卷诗书,独依高楼,看见梨花飘落的风中,一锦袍少年立于树下和爹爹交谈,眉宇清秀,皎如玉树兰芝,一举一动皆透着高贵。爹说,那少年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圣上的长子。她当时想,怪不得有那般气度,原来是天潢贵胄。等再看了他的诗作,她就更难以将他忘记了。
“那些诗,并非朕所作,而是找人代写的。”沐泽一叹。
殷如秀并不相信,接着她听到沐泽说:“那四位新科进士,皆是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殷小姐看可有喜欢的,朕可以为你们赐婚。”
殷如秀大惊失色:“皇上!”
沐泽犹如没有察觉到她的伤心欲绝,言语中一派轻松:“朕看探花郎程之斌最好,此人今年二十二岁,洛阳人士,家世清白,殷小姐若看上,朕立刻就授他翰林院修撰一职。”翰林院修撰是六品官,一般授于状元,官职虽然不大,但因为接近皇帝,容易得到提升。一个刚刚考中的探花能得到这个职位,是天大的殊荣。
殷如秀泪盈于睫,答复却是斩钉截铁:“除了皇上,如秀谁都看不上!”
沐泽蹙着眉,黝黑深邃的眼中溢出冰雪般的冷意:“朕要守孝三年,殷小姐今年已经十八,再拖下去岂不是要耽误自己的青春年华?”
殷如秀痴心不悔:“如秀愿意为皇上等。”
沐泽额上青筋迸出:“可朕不愿意让你等!”
殷如秀仿佛遭到雷击,沐泽道:“你喜欢那句扇面上的诗,但你知道全诗吗?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诗说的是后宫失宠的女人,在黄昏中哀怨青春像落花一般凋逝。朕当时写下这句诗,想到的人是朕的母妃,她一生最大的期盼,就是父皇能回头看她一眼,她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致死也没能得到父皇一句怜惜。所以朕当时写这句诗,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纳不喜欢的女子,免得她在深闺中白白耗尽青春,落到和母妃一般境地。今日倒是多谢殷小姐提醒,让朕想起这段初衷。”
殷如秀泪如雨下,心疼的为之揪紧,她舍弃了女子的矜持大胆示爱,却被毫不留情地扫落颜面。
“皇上就不顾念我爹爹吗?”殷如秀哭道:“当年爹爹为了皇上,在先帝面前不惜以命相争,皇上都忘了吗?如秀也不奢望皇后之位,只求留在皇上身边,哪怕是最末等的答应也行,就这样一个小小心愿,皇上都不肯答应如秀?”
早在两年前,她就该出嫁,可是因为沐泽要守孝三年,所以她也不肯嫁。到今年殷如秀十八,再等一年,明年就十九了。十九岁还没嫁人,若能入宫便罢了,若不能入宫,难免招人闲言碎语。为了不让女儿的青春白白蹉跎,殷士杰进宫求沐泽,在三年守孝期满后,让殷如秀进宫。
沐泽在她仰头挟恩求报的那一霎那,心中的怒火达到了顶点。不错,他今日能登上皇位,少不了别人的帮助。邱敏、栾安、崔道远、钱太后、殷士杰、王太后、丽妃……这些人都帮过他。可难道因为他们有恩于他,他就要一辈子被挟制?
当年他能成功得到誓师的资格,除了钱太后的扶持,还有一个人,就是殷士杰。若非他在朝堂上以命和太昌帝相争,致使太昌帝心有顾忌,当年去誓师的人,说不定就是沐涵了。殷士杰不但是他的老师,还是恩人,有这样的双重身份在,当殷士杰求他让殷如秀进宫的时候,他才没有直接拒绝。可是他试探过邱敏,邱敏不同意,他只能另想它法,把殷如秀打发掉。
“不管你嫁还是不嫁,朕都不会让你进宫。”沐泽冷冷地看着她:“你知道贾夫人和敏敏关系好,所以让她去劝敏敏同意朕纳妃,就凭你这份心计,朕就不能让你入宫。”
殷如秀没想到沐泽会这么绝情,呜咽着:“皇上,您是皇上,纳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个皇帝的后宫会只有皇后一名?如秀请贾夫人去劝说,又有什么错!”
沐泽冷笑:“你向贾夫人许诺,等你入宫后,就帮助她的女儿进宫。殷如秀啊殷如秀,你尚未进宫,就已经开始寻找盟友,若是让你进宫,朕的后宫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殷如秀泪流满面,脸色呈现出被泪水冲刷过的灰败:“崔雯倩性格刁蛮跋扈,崔家势大,她进宫后必会处处针对皇后,我多找一个人进宫分散她的注意力,这也有错吗?”
沐泽冷哼:“不必你操心,朕不会让你进宫,也不会让崔雯倩进宫。”
殷如秀摇着头简直不敢相信,崔家手握重兵,沐泽不思拉拢,反而要将崔家拒之门外!
“为什么?”殷如秀难以置信地喊道:“她救过皇上帮过皇上,可是崔将军和我爹,也一样啊!为什么皇上独独留下她!”
“因为她不会挟恩求报。你们所有的人都要朕报恩,唯独她没有。你以为朕纳妃,是凭功劳高低?朕对她的感情,不是报恩,只是因为朕喜欢她!朕爱她!”
殷如秀以一种卑微的姿势苦苦祈求:“如秀不是挟恩求报,如秀只是喜欢皇上,如秀愿意为皇上做任何事!”
沐泽闻言无情地笑道:“既然殷小姐愿意为朕做任何事,那就请殷小姐早日择佳婿嫁人,这样也省的朕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殷小姐若能办到这件事,就是拯救朕于困境。”
殷如秀僵直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向沐泽汇报:“皇上,姑姑的车驾在前往太乙宫的路上遇刺,姑姑下落不明。”
沐泽大吃一惊,厉声问道:“小北呢?”
“常侍大人负伤,正跪在宫门口请罪。”
沐泽脑中瞬间空白,又立刻反应过来,匆匆往宫外走,边走边吩咐:“立刻去宣刘向升来见朕,让他不用进宫了,就到宫门口。”
殷如秀见沐泽要走,小跑几步追上去,拉着沐泽的袖子哭:“皇上,如秀不想嫁人,如秀的心中除了皇上,早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沐泽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朕何干!”
他一经挣脱便匆匆跑远。
殷如秀看着他绝情远去的背影,抱着双臂哭倒在地。
十五及笄那年,她将一颗心许给了他,等了整整三年!
我把恋慕送给你,把虚幻留给自己,在时光的蹉跎中生生将青春耗成落花。如果我的离开是拯救你,那我又该拿什么来拯救我自己?
长风在暮暮苍山间流转。
阡陌古道上,一匹马,拉着一辆板车得得前行。
板车上堆满了厚厚的柴草,除了赶车的汉子,车后还有一男一女,正是卢琛和邱敏。
邱敏抱着双膝问那车夫:“大叔,还有多久能进城镇啊?”
赶车的汉子不紧不慢地说:“快咧,莫急。”
邱敏心想她是不急,不过……
“我这里还有个病人嘛,要给他找个大夫。”
她和卢琛下了山,没多久遇到一个车夫,邱敏谎称自己和朋友遇到山贼,求车夫载他们一程,当然,是有给钱的。卢琛大约是伤的太重,强撑了一路,上了车后竟然昏迷了。
邱敏跟在沈仲景身边当过一段时间的药童,对于一些外伤小病倒也懂得简单治疗,但苦于手边没有药。
车夫道:“你这么尽心救你的小情人,他以后可要以身相许,不然就对不起你咯。”
邱敏额上青筋暴起:“大叔你别乱说,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再说哪有被人救了,就该以身相许的道理!”
车夫嘿嘿嘿地笑:“怎么没有?俺小时候救了俺媳妇,她长大后就嫁给俺了。”
邱敏撇撇嘴,心想我又不是你。
又想沐泽以前老说要娶她,难道是因为她救了他?
这样说来,也难怪他还要娶崔雯倩和殷如秀,谁叫她们的爹也救过他呢。
既然他这么知恩图报,那她也该大方点,理解他的以身相许。
至于她自己,那还是免了吧,反正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