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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我去拦镜面神。
镜面神刚刚扼住那个人的喉咙,被我往后一带,不免掐着那人的脖子也将他带得离我们近了。
我迎上前去,将那人抱了满怀。
与少年时瘦弱的身量不同,他如今颀长匀称,重了许多。
“你来碍什么事?!”镜面神怒道。
“我认得他,我认得他!”我回头解释,“他是我在人间收的弟子,断不会是什么妖邪!”
可惜怀中人还未苏醒,借着相拥姿势,五指成爪,狠狠抓在我的背上。
他指甲极长,生生嵌入我肋骨,几乎洞穿我的心脏。无孔不入的黑雾顺着他的指甲钻进我的骨头、内脏、血肉中,如同妖鬼,叫嚣着分食我的灵力。
湛星河双手用力,似乎想将我从中间撕开。
“让开!”镜面神怒火中烧,“他不认得你,说明他已经彻底妖化了!那就要先斩断他的头颅,封印住再说!”
镜面神说到做到,开始寻找角度避开我,好将湛星河斩首。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哀求,“一点点时间就好,他记得的。他找了我很久了。”
剧痛从胸骨内部传来,湛星河拉开我的肋骨,撕开我的血肉。
“星河,”我忍着痛,柔声呼唤,“先生回来了。你不是找了先生很久吗?我回来了。”
湛星河眼眸半阖,手上继续用力。
“星河?”我胸椎快要被他扯断,抖着声音唤他。
突然玄风扑面,湛星河撕扯我骨头的力量消失了。
我心中一喜,连忙扶开他的肩膀看他,但湛星河似乎全无力气,人直挺挺向后倒去。我一时不防,被他带倒,这才发现,他被人斩断了双手,黑雾从断肢伤口处汹涌而出。
镜面神面沉似水,出现在我对面。
“愚钝。”他冷冷训斥道,“都告诉你他认不出人了,还要自己往上凑。你以为身为神灵就不必怕死?你那点血够他杀你几次?”
我不顾背后的伤,着急去检查湛星河,拿团团灵力堵在他的断腕上止血。
他神志不清,连被人斩断双手都没有反应,凶恶的邪祟在他体内冲撞,利用他的浩瀚阴元,化生无穷无尽阴邪鬼气。
“星河,先生回来了,星河。”我拍拍他的脸,试图唤起他的一丝神志。
这时镜面神过来扯掉我背后的两只断手,钩筋连骨,疼得我猛地一缩。
“现在知道痛了?”镜面神嘲道,“我还当你也五感尽失呢。”
听见我呼痛,湛星河的眼睫轻微颤动了一下。
指魂针无风自动,在他头顶慢慢旋转。很快,湛星河面色开始灰败,原本狰狞怒态,化为僵直死态。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这样?”我急忙问镜面神。
镜面神也在托腮观察:“这小子怪异得有趣。”
我一把抓镜面神的袍子:“他怎么了?”但他是幻影,我只抓了个空。
镜面神冷眼瞥我,答非所问道:“你在人间收他做弟子,不知道他原先并不是寻常人?”
我翻出冗杂记忆,仔细回想椿杪遇上湛星河时的情形。
寻常巷陌,寻常乞儿,寻常腌臜人世。椿杪与丹殊走了许多地方,收了许多弟子,其中有一个叫做湛星河。一开始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起其他孩子来说更为迟钝一些,似乎智力有所残缺,或者心智成长得比一般孩子慢,都十三四岁了,连“师尊”两字,也不能完完整整说下来。
那时正当人间灭国绝世,椿杪在秦川被人斩首碎尸。丹殊入魔,试图复活椿杪,被西方神台众神围攻,大战期间在魔气中失去自我,吞噬而秦州百万生魂。
冲虚来迟一步,只看见自家大徒弟冲破魔界与人间的界碑,鲸吞秦州生魂。万般无奈,上前阻拦,被诸神构陷,迎面撞上牧野剑。
师尊惨死,丹殊神志回溯,大悲,大悔,长剑脱手,由此被众神封印于魔渊。五蕴大封既成,无天命不可开,三年后必将魂飞魄散。
战后月余,椿杪新生,但由于召唤他回来的人——丹殊已经不在人世,灵力不继,椿杪复活后是一副残躯病体,几乎不能运用道术。
就是在这个时候,椿杪在遍地腐尸的秦川看见湛星河。
湛星河生得玉雪可爱,堪堪十三四岁,坐在白骨腐肉堆中,心无旁骛地把玩一节人小腿骨。看见椿杪,展颜一笑。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但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椿杪惊异,站到远处。湛星河却丢下“玩具”跌跌撞撞跑过来,期间被人头、烂肉绊倒,身上沾满腥臭碎尸。
他跑到椿杪身边,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擦了擦自己血污黏腻的手,才敢去牵椿杪的衣角:
“师尊……”
椿杪抱住他大哭。
冲虚仙逝,对于椿杪来说,世上没有师尊了。
“我那时查探过,星河体内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浩瀚阴元,似乎无穷无尽。但我以为那是秦川百万死尸造成的异象,也许是因为星河命中多艰辛曲折,所以反而能承受并吸纳阴沉之力。如此大难,他能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作为他的先生,一定会好好护着他。”
后来星河渐渐成长,也许是体内阴元有异,导致他心智快速成熟。他知道秦川来龙去脉,怕椿杪伤心,不再以“师尊”二字称呼他,而改口叫“先生”。
再后来,临沧山上,椿杪准备两年,以自己的魂魄为祭品强行解开五蕴大封,身死魂灭,魄被拘禁在尸体旁边——就是我。
“他是泰伯之子,是半神。”镜面神袖手一旁,冷冷提醒我,“妖化已经完成,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也不希望他被天道追杀,最终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吧?”
我摇头。
“那就必须当机立断,砍下他的头颅,先封印他,以图来日。”镜面神说。
我还是摇头。
镜面神怒道:“真是冥顽不灵!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养他长大,怎么可能忍心将他斩首封印?”我望住镜面神,心中慌乱至极:“他妖化后虽然神志不清,但却没有大肆杀伐,这不恰恰说明他尚存一丝天性吗?”
镜面神冷冷道:“刚才那个小仙人说他吞噬了其它仙灵,你没听见?”
我低下头,看湛星河已经长开的面容。
他鼻挺目深,薄唇微抿,不再是一团稚气的样子。虽然面色青白,但眼睛半阖,光华犹在,似乎随时就会醒来。
草庐匆匆一别,原来他已经从一个莽撞少年,长成了沉稳青年。
“不过,这小子的确怪异得很。”镜面神道,“妖化后不继续作恶,却昏睡在这里,还被地私其缠住,歪打正着阻止自身鬼气发散,延缓了天道发现他的过程……”
镜面神俯下身来,紧贴湛星河观察:“为什么他能躲过妖化后被诛杀的厄运?”
指魂针在湛星河正上方越转越快。
镜面神抬头看了指魂针一眼:“连指魂针都在帮他。”
我也随他的视线去看指魂针,那细小的光针越来越亮,几乎有些刺目。
突然,指魂针射入湛星河额头,速度快到让我们来不及阻止。
湛星河脸上瞬间出现尸斑。
我见状大惊:“他死了,不,不,他死了!”我马上准备取血复活他,但被镜面神一把摁住。
玄风压顶,重似千斤。
“取血?你打算魂飞魄散?”镜面神冷笑道,“你后背皮开骨裂,却没有一滴血液流出,扶桑神血根本不够你用了。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这幅身躯,也是临时做的吧?为了保存扶桑神血而造,你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我拼命挣扎,试图甩开他的风,未果,于是怒道:“就算我下一刻就魂飞魄散,如今也不能坐视不管!”
镜面神说:“谁说让你坐视不管了?”
我一愣。
他继续道:“指魂针是在救他。他如果还活着,就会被天道追杀。如今假死,头颅被指魂针控制,形同斩首。鬼气逐渐封存体内,形同封印,正好可以躲过天道追击。等来日时机合适,指魂针中的神血会让他复活,不用你来急。”
如他所说,那些漆黑鬼气果然渐渐淡了,很快停止从湛星河身上涌出。湛星河现在看起来,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好了,现在说回你的事。”镜面神施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看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
“绝对不仅仅是重启地府这么简单。你费尽心思要扶持人成仙,甚至成神,这套路我在扶桑还在的时候见识过一次——那次被扶持的是西王母。”
“扶桑是为了履行他对女娲的承诺,你为了什么?扶桑有预见之能,他知道自己死劫难逃,所以豁出去了。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西王母妖化,他惨败,本就不完整的神魂被撕裂成碎片,落入人间。”
“你呢?”
“你只是一个魄,即使侥幸能收取扶桑一缕神魂,也比扶桑弱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做好了惨败的准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