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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溪身上马失前蹄似乎只是个开始。
原本安守道打算写个请功折子,请示太子上呈朝廷,大同府之事便算有个完结,太子也该回转景阳了。
没成想,自正旦之夜子时开始,大同府便下起大雪来。起先看来是一场鹅毛大雪,衬着元夜的热闹颇有几分年味儿,忙活着过年的人们还喜滋滋地互道:大雪兆丰年。然而到了后半夜,冰冷的雪花被大风裹挟着密密匝匝地砸下来,有经验的老人已经开始担忧起来。挨到天亮,大同府竟被埋在雪里!
元月初一,有许多人家连烧柴都没买到。别说烧柴,有些百姓的房屋已经压塌,阖家坐在雪地里哀嚎。还有被大雪封门堵在屋里出不来的,太子命才经武和安守道调来兵卒,到平民区挨家挨户给挖出来。
情况急转直下。
第二日清早,路上开始出现冻死的尸体。衙门们还没来得及清理,大雪又洋洋洒洒落下来。
第三日,安守道望着白茫茫的大地,心中冰凉一片。太子不会走了,不能走了。果然,太子召集众人,满面忧色问地询问安守道与丁柯:“如今暴雪成灾,二位身为地方长官,可有良策?”
丁柯二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先前为了赈济大同,丁柯等人已经自掏腰包添窟窿,好歹弄了些粮食让灾民们勉强填饱肚子。安守道清理了大同府官衙,把死人都推出来顶杠以求糊弄朝廷,这些人的家产如今都算作赃物,一概动不得。想要救灾,难不成还得自己填补?
光是粮食也就算了,御寒的衣物呢,失去房屋的百姓又要安置到哪里?
丁柯二人急切之间又能拿出什么好法子,只好说了些“臣下定然全力救灾”之类的套话。
太子沉默半晌,宣布:大同府民乱之事虽已平息,但如今遭受雪灾,吾不能就这样回去,否则没法向父皇交代。
安守道还想劝,丁柯轻轻拉了他一下,出言赞同道:“太子殿下心系黎民,实乃百姓之福,家国之幸也。”
太子轻叹一声,回头望向晋王世子道:“还请堂弟助吾。”
晋王世子苦着脸道:“啊也,殿下又不是不知,纵然臣弟家封地在晋,其实父王他不管事地,封地的王府臣弟长这么大就去过两次,急切之间,要我拿什么助你?”
太子殿下摇头道:“堂弟家中总该有些积累,不拘多少,且先应应急。”
太子都扯下脸来刮亲堂弟的地皮了,众人总要有些表示,沈栗霍霜等人也纷纷解囊,留下必要的开支,带来的银票一概上交。外来客都掏银子了,坐地户们自然是不能落后的,丁柯马上表示,三晋上下官员这就捐献财务,一定要让大同府百姓度过这一关。
沈栗轻声道:“如今大同府及周边府库怕是已经空了,便是有些银子也不当事,如今要紧的还是粮食及衣物,便是马上向朝廷求救也来不及。学生听闻此地有祺祥商团的店铺,太子可否容官府向他们赎买粮食。”
殿下您都急的去堂弟身上刮油了,承恩侯府也别放过了。
晋王世子眼睛一亮,赞同道:“与他们好好商量,尽量便宜些,到时候太子殿下嘉奖他们一下便是。”
商人不缺银子,缺的就是荣耀与地位。太子殿下的亲口表彰,不但是荣誉,而且是最好的招牌,从此以后必然财源滚滚。这是两厢便宜的事,谁都不吃亏。
那浩勒点头道:“虽然未有先例,但事急从权,对祺祥商团也是个好机会。不过,祺祥商团的会长乃是周侯,殿下不可只降恩于此一家,大同府内若有别的商家愿意参与善事,也应同例。”说着,那浩勒转头看向丁柯。
丁柯满嘴苦涩。
先前为了填官仓,丁、安二人已经向本地的商户们大肆低价“赎买”了一遭,除了先前忌讳祺祥商团背景硬朗没有动手之外,其余商户们的库房差不多都清空了。如今太子即使许诺要表彰善事,他们也拿不出东西参与,只能眼睁睁看着祺祥商团“占便宜”。先前那些商户在安守道的威胁下勉强自认倒霉,如今再错失良机,只怕梦里都要诅咒丁、安二人不得好死。
然而丁柯又没法子出言反对,只能心虚附和道:“那大人说的是。”
太子向才经武严肃道:“重灾面前,禁军不要闲下来,帮着灾民们安置,镇压闹事的乱民——无论如何,不可再起民乱!否则提头来见!”
太子身上如今还领着三晋巡抚之职,有理有据的情况下,的确是有权杀人的。
才经武躬身道:“末将领命!”
昨日因为大雪压了民房,禁军以协助卫所清理民居之名已经少量进城了,如今太子命令一下,大同府再也没有理由拒绝禁军出入府城。安守道暗地里攥着拳头,想要开口反对,但太子的理由十分充分,安守道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好借口。
出了太子居所,丁柯与安守道愁眉苦脸。眼看着事情已经收尾了,谁知道天公不作美,几场大雪下来,太子不走了,禁军入城了,自己还要接着掏银子。
丁柯长叹一声:“先前已经让下属们拿了一笔银子,如今还要在捐一笔,也不知……”
也不知还能募集多少?
贪官都是貔貅,叫他们吃下去容易,想要叫他们吐出来一丝,要有与龙搏斗的觉悟。哪怕他们是你的下属。
安守道沉默不语,他贪的不少,但银子是一边贪一边就花费出去,倒也积累了一些,但大同府出了乱子之后,贪是暂时不能了,反而一笔笔掏出去。收买沈栗与雅临、供奉太子、赎买粮食与衣物填坑,如今也有些撑不住了。
太原丁柯府上,两位郎中正在交头接耳。
丁柯的继室端坐在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个嬷嬷抖着声音追问:“怎么样?”
郎中们转过身,齐声道:“恭喜夫人。”
“真的!”继室惊喜叫道:“是真的?”
“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年纪稍长的郎中微笑道。
继室猛地一晕,嬷嬷赶紧扶起来:“夫人小心!”
“不对,”继室一惊一乍道:“我上个月还曾换洗过。”
“有些女子体虚,自然怀相不稳,”郎中捋须道:“夫人放心,此乃我二人一同诊治,绝不会错。”
“……嬷嬷,我有了,哈哈,”继室语无伦次道:“有了哈哈。”
郎中皱眉道:“夫人还请镇静,不要过于激动。”
“对对对,我得稳着,”继室捂着肚子道:“我须得稳着。哈哈,有了!”
那嬷嬷喜道:“还请先生为夫人开些安胎药。”
“这是自然。”郎中笑呵呵道。
“等等!”继室深吸一口气道:“我……我这一胎是男是女?”说罢,如掷骰子般紧紧盯着郎中。
以脉象看男女本来就不怎么准,三个月能看出什么?
年轻的郎中方要开口请夫人稍安勿躁,老郎中轻轻拽了他一把。
想起先前有个小厮跑来扔下一些银子,央求:“家中夫人积年无子,实在受不得刺激,若夫人询问是男是女,还请先生答‘是男’。”
老郎中见继室情绪果然有些激动过度,心想便当是说句吉利话也好:“恭喜夫人,是男胎。”
“阿弥陀佛!”继室与嬷嬷一同合掌道。
继室终于没撑住,两眼一翻,倒了。
一片忙乱之后,嬷嬷掏了两锭银子欢天喜地送走郎中们。回来与继室哭道:“恭喜夫人苦尽甘来。”
继室红着眼道:“那逆子频频忤逆与我,老爷面上偏着我,其实因我无子,还是护着那小贼!”
嬷嬷安慰道:“如今夫人也有了儿子,待小少爷落地,还怕那个废了的?”
继室幽幽叹了口气:“你不懂。”
当年她年轻气盛兼之做贼心虚,吓跑了丁柯的长子,又对丁同方下了狠手,好在有着一张得丁柯喜欢的脸,又与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才放肆张扬地过了这么些年。最怕的就是年纪上来丁柯不喜欢她了,或是丁同方知道了当年的恩怨。
以前她膝下无子,丁柯一直拦着她再去害丁同方。别看她每日里找丁同方的麻烦,其实心下一直忐忑不安。这种不安在沈栗表示要把丁同方引见给太子之后达到了极点——丁同方若是出息了,怎么可能放过她?偏丁柯听了沈栗鼓动,真的带着丁同方去了大同府!
这些天来继室每日里焦躁不安,一合眼就看到先夫人和丁二公子在眼前索命,也是奇了,年深日久的,她原本早就忘记这些死人的脸,如今偏偏毫发毕现,渐渐的,连那些被灭口的马夫一家以及头前的嬷嬷都找上来,每日在耳边念叨:奴才为夫人肝脑涂地,如今却不得好死……请夫人下来陪着奴才们吧……
如今自己有了男孩,想必可以说服丈夫彻底放弃丁同方。毕竟,先夫人和二公子的死,丁柯也有参与,他难道就不怕丁同方日后反咬一口吗?
抚着自己的肚子,继室喃喃道:“儿子,我有儿子了!孩子,你来的时机真好,这次,你要救母亲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