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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栗打定主意藏拙,那浩勒心里是记他一份人情的。
入晋以来,沈栗不用说,站在太子身后摇扇子,硬是不漏声色地算计死了丁、安二人,晋王世子私下里忙活煤炭之事,才经武负责保卫太子安全,攻击安守道的大营,伴读霍霜郁辰负责戍卫太子居所,就连才经武那不成器的义子才茂也有差事,负责给丁柯传递假消息。
反观那浩勒,当初反对太子移驾太原府,虽然也是为了做给丁柯等人看,但事实上他多多少少确有些不赞同。觉得就算太子坚持不肯,安守道他们也不敢如何。直到如今得知安守道居然与叛将古学奕有联系,那浩勒才意识到当初太子所面临的情况有多危险——逼急了丁柯等人,说不定他们就真的敢杀死太子殿下,领兵叛逃北狄。
在这三个月里,那浩勒算是“消极怠工”,没做过多少实事,如今若不是沈栗将他推到前面,太子这次出巡三晋可就真没他什么事了。
“这个人情要记!”那浩勒想道:“好在沈栗如今还未出仕,得了空帮一把就是!”
沈淳一直遗憾自己在文官中没有势力,不能给沈栗提供助力,如今却叫他不经意间自己拉拢了来,还是个简在帝心的刑部侍郎。
才经武对沈栗的看法就更别提了。
作为内监出身的将军,才经武这辈子只有两个愿望,第一,别人能正眼看他;第二,才茂能有点出息。
自从才经武调任腾骧左卫都督后就没高兴过。平日里下属们也算令行禁止,但才经武心里有数,那都是畏于军法威严,事实上,这些大多出身勋贵的兵将们私底下多少都有些看不起他,甚至对一个太监来指挥他们很是愤怒。同为勋贵子弟,沈栗对才经武则一直保持尊重,起码不鄙视他。到了大同以后,沈栗又一直拽着才茂援救灾民,好歹让才茂那令人不忍听闻的名声洗白了些。
才经武就觉着,沈栗这个年纪,心智卓绝,又会做人,又能守拙,将来必然不是池中之物,交好沈栗,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因此扬着鞭子对才茂叮嘱道:“老子知道你这不着调是改不过来了,老子教你个乖,别的做不到,但沈栗这个人你一定要交好,我也不跟你解释,你也未必能听明白,总而言之,日后沈栗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做!”
才茂盯着鞭子道:“爹啊,那丁柯已经倒了,万墩儿也是假的,那万大丫可以送回去了吗?”
“老子在和你说沈栗,”才经武立时大怒:“打你个不知轻重的!”
才经武的住处又传出了鬼哭狼嚎。忽然,一个更为嘹亮的声音哭道:“我不回去!”
才茂看时,却是万大丫正咧着嘴大哭。
才茂打了个哆嗦,指着万大丫对才经武道:“您看,你看她这嘴,哭起来都看不见脸!爹啊,父亲啊,要是日后她长大了,给您生个像她的孙儿——万一是个孙女呢?”
才经武硬是叫才茂说的打了个哆嗦,斜睨着才茂道:“几日不见,口才上涨啊。”
才茂干笑道:“儿子好歹和沈栗他们混了几天,也算长进了。”
才经武失笑。当时他同意万大丫进门,本就是觉着万墩儿一家来的可疑,不如放在眼前看着。这小丫头的确不太安稳,不过到底年纪小,并没有做出什么事。依着才经武的想法,只当是个犯错的仆人赶出去就是。
万大丫从小憨憨的,到了节骨眼上忽然聪明了一瞬。她来时万家的曾嘱咐过打死也不能走,如今忽地意识到赖着没用,只哭求道:“奴婢来时带的嫁妆,叫奴婢带走吧。如今俺爹还在牢里呢,就剩下我们娘三个,实在活不下去。”
才茂只求她不再纠缠,见她痛快,顿时欢喜道:“好,你带来的都叫你带走,还你身契,爷再赏你三十两银子。”
才经武冷哼一声,倒未说话。
万大丫才十岁,“嫁”与才茂只是听她娘的吩咐,对才茂并无留恋,擦干净眼泪,立时收拾东西赶场似的走了。
万家的得知女儿回来,顿时如丧考妣,大哭道:“还指望你给才公子说说,好歹给你爹讲个请,或是派人去找找你哥哥。”
万大丫放下包裹,叹气道:“娘,人家不追究咱们就谢天谢地了。再说才少爷根本不搭理我,还求情?惹怒了人家,弄不好就新账老账一起算。如今好歹放还了俺的身契,又给了银子,娘拿去给爹爹打点打点。”
万家的恨道:“你爹那个小人!我当初嫁他就是听说他念过书识得字,哪知竟是个假的!都给他生了三个娃子了,老娘还不知道他真名。”
万大丫唯唯道:“爹是识字的。”
“那也是后来学的。”万家的气道:“假的就是假的。”
想了想,万家的叹了口气:“听说那个真的差的成了饿殍,还不如你爹混得好。只是他不该骗人,要不然怎么会被老爷逼着来做坏事,连累你哥哥生死不明。”
嘴里千般埋怨万般愤恨,万家的到底拿出十两银子,绞成小块,预备去给丈夫打点,起码央求狱卒让人在狱中少受些罪。剩下的二十两都塞给女儿道:“这些银子你自己藏着,别叫你爹看见。傻妮啊,你才这么点大,就算嫁过人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惩治贪官的风潮愈演愈烈,好在太子这边及时放出了名单,百姓们有了明确的目标,倒也不怕误伤好人。
先前因丁柯能够截留书信,太子并不怎么向景阳上折,如今送信的军士却一两天一次,有时是一天两次地从大同府快马出发。
三晋的官员如下饺子般被划拉下来,接替者是个大问题。太子既没有人,也没有权利去安排职位,只能下令让各处副职或下属兼理,等着皇帝的吩咐。
易十四终于把安守道和古学奕的尸体带了回来,更要紧的,是安守道手里的兵符。
接过这小小的虎符,太子的心终于落了地。兵权在手,便彻底宣告了太子一方的胜利。
隐忍三个多月,辛苦筹谋,小心布置,一丝丝,一点点地扭转劣势,今日总算是有个结果了。
紧紧攥着虎符,太子夸奖了易十四几句。易十四倒是拎得清楚:“都是殿下和众位大人的谋划,属下不过是带人过去杀人而已,便是换个人也一样。”
歼灭安守道的行动确实难度不大。甚至,沈栗在计划中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戏剧性的死法:如同安守道暗算太子时,巨石在风雪中呼啸而下,安守道都没反应过来。
事实上,易十四认为如何把安守道的遗体从地上完整地揭起来比杀死他的过程更难。
为了和北狄人秘密交易,安守道并没有带太多人。他的身影消失在巨石下后,易十四遇到的阻力已经微乎其微了,只有古学奕是拼命反抗的。
安守道死的太干脆,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攻击。古学奕却是完完全全感受到了末路穷途,无路可逃的痛苦。
古学奕作为盛国军人的反面教材,让易十四这些认识或不认识他的兵将从心眼里恨之入骨。每当与文人们发生纷争后,往往那些穷酸就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古学奕。看,盛国立国这么多年,我们文人再不好,也也没出过叛国的。
在有人认出古学奕后,易十四和兵将们默契地减弱了对他的攻击——不想教这个人轻易死去,留他到最后。
古学奕踉踉跄跄奔出了两三里才在痛苦中倒下。易十四等人并未结果了他,而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等着他死于寒冷和失血。
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古学奕并未怨恨地破口大骂。反而嘱咐易十四:“北狄人遭受的雪灾更为严重,如今我没能带回去粮食和烧柴,怕他们忍不住过来打。”
易十四冷淡道:“自有太子殿下和众位大人筹谋,盛国的安危如今不关你的事。”
古学奕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再言语。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大雪覆面,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抹掉,极度的寒冷中偏有暖意上来。草原上的牧民曾告诉他,冻死的人反而会觉得温暖,原来真的如此。
早已死去的儿子古籍在前面招手,这是古学奕最疼爱的孩子。他在草原上又重新娶妻生子,只是小儿子实在愚笨,每日里只知道疯玩,甚至连盛国话都说不明白。不像古籍,会读四书五经,懂得排兵布阵……听说他为了报复杀了沈淳的妻子,后来死在狱中了,也不知有没有得到副棺材。
自己要是没有算计沈淳,自然也不会落到叛国的地步,如今或许也成为大将了,那孩子也能作为勋贵子弟享福。
越想得到越失去,妻儿,职位,国家,如今什么都没了。
贪官污吏填满了大同府的监狱,确定这些人如今再也没有能力给自己添乱后,太子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雪灾还在持续,北狄人大约快忍不住了。太子面上还稳得住,心中却祈祷自己的折子快点到达御前,父皇能立刻向大同府调兵遣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