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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烧着炭盆,沈栗怀里揣着手炉,微眯着眼,脑中仍在思量着差事:东宫那里是做惯了的,无需多虑;倒是鸿胪寺这边,虽是闲职,然而上司下属均不熟悉,还是要费些心思……
思忖半晌,困乏渐渐上来,沈栗自觉回府还要一段路程,裹了裹身上披风,便要睡去。
“少爷,”半梦半醒之间,沈栗忽听多米召唤,抬眼看去,多米竟顾不得待他应声,径自掀了车帘,探进半边身子,一脸诡异地轻声道:“少爷,前面好像是缁衣卫和腾骧左卫在对峙!”
“什么?”沈栗忽地坐起:“怎么可能!你眼花了?”
“是真的!”多米强调:“把路都堵了,还有将兵器出鞘的,看着是要真打。”
谁这么大胆子?在景阳城中,大街之上,敢抽出兵器打群架?
有损朝廷颜面,怕是所属长官的都会被参,邢秋和才经武要倒霉。
沈栗便欲探身出去观看。
“别,少爷。”多米劝道:“这事怕是不好管吧?要不咱们绕道……”
“打起来了没?”沈栗问。
“还没。”
“那就得劝。”沈栗摇头道:“既碰上了,不劝是不成的。回头真打起来,还要追究咱们束手旁观之错。”
多米无奈,提醒道:“那少爷可要小心些,缁衣卫本就凶横,腾骧左卫也是骄兵,未必肯听劝的。”
沈栗点头:“我知道。”
能劝就劝,劝不得便是拖延些时间也好。缁衣卫向来消息灵通,拖得一时,说不定邢秋便能赶来弹压。
此时百姓们都吓跑了,除了对峙的两方,大街上空空荡荡,了无人烟。
沈栗站在马车上,倒比多米望的远些,果真是两相对峙,沈栗微微皱了眉。
有缁衣卫警惕地看过来。
沈栗问:“看衣着,里边竟是你家指挥使在与人争吵?”
那缁衣卫斜眼扫了扫沈栗穿戴,知是官员,倒也不紧张。皮笑容不笑道:“怕是大人看错了,不过是缉拿罪犯而已。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这位大人还是赶快归家去吧。”
“另一位看着官职也不低,”沈栗自顾自道:“敢与你家大人放对,不会是才将军吧?”
那缁衣卫板着脸:“刚说大人看错了。”
“你倒知道替上官遮掩!”沈栗冷笑道:“既知不是好事,为何不拦着?”
那缁衣卫扭头不语,心下无奈,倒是想拦,哪里拦得住?
见这里马车迟迟不动,那边对峙的人中又跑出一个,竟是才经武身边的易十四。沈栗叹道:“果真是你家将军。”
易十四苦笑:“给沈大人见礼。”
“这是真的要打?”沈栗道:“引我去见你们将军。”
越往人群里去,气氛便越发紧张,到得才经武与邢秋身边,见他二人身后的侍卫兵卒俱都刀剑出鞘。
“二位大人好兴致,”沈栗悠悠道:“且摆好了姿势,容下官想想折子应该怎生写。”
见是沈栗来,邢秋与才经武倒是冷静了些。他二人与沈栗俱是熟识,又曾在三晋有共事的交情。
“原还想着明日怕是有人参二位御下不严,”沈栗叹道:“小侄才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趟这一滩浑水,把这些兵卒拦下——谁成想是两位亲自上阵?竟是小侄多管闲事了。”
邢秋微微赧然:“是才将军拦阻本官。”
才经武仍怒道:“要他交出我的儿子来!”
沈栗讶然看向邢秋:“莫非才兄惹了祸事,被纠拿至缁衣卫?”
邢秋轻咳道:“无有此事。”
“那夯货不知什么时候混进缁衣卫!”才经武怒道:“他哪里是做这个的材料?将人还来!”
“才兄入了缁衣卫?”沈栗微惊。
邢秋无奈点头:“在三晋那会儿就是了。”
沈栗仔细回忆,邢秋是三晋窝案后期到过大同,也就是说,那时才茂就加入缁衣卫了?
“五天前才与我说,”才经武恨道:“随后人就不见了。还来!活的死的都要!”
邢秋怒道:“他自有差事,恕在下不能奉告。才将军再要浑闹,下官只好下令拿人了。”
“尽管放马过来!”才经武冷笑。
“才兄三日前还来找我要了三千两银票,说是与人出份子一时不凑手,叫我不要与将军说。”沈栗幽幽道:“需要这么多银钱,才兄怕是不在景阳城中了。”
才经武不意才茂竟还撒谎朝沈栗借过钱,愣了半晌,茫然道:“我儿如今到底在哪?”
沈栗看向邢秋,邢秋摇头不语,见才经武不再纠缠,心里松了口气,立时带着手下便走。
才经武热血冷却,呆愣愣看着邢秋走掉。
沈栗见才经武一时竟显出颓废之态,将他让至车中。易十四见不需打了,也连忙示意兵卒散去,跟上马车,听沈栗在车中劝才经武:“缁衣卫行事诡异,想来邢指挥确实不能告知才兄下落。”
才经武失落道:“便是凭我的荫庇,才茂也能得个官职,为什么要去缁衣卫卖命?”
“才兄……”沈栗迟疑道:“近来言谈中,才兄确有些要上进的心思。”
不然沈栗也不会轻易便给才茂银子。人的想法,多多少少总能从言谈中显露一些,沈栗是觉着才茂要正经做事了,才放银子给他。没成想,才茂确实是找了正经差事……跑到缁衣卫去了。
“便是要做缁衣卫,每日里巡街也好,可如今他踪影皆无,”才经武呻吟道:“怕是去当探子了。他是傻的,哪里能做得这个!”
沈栗安抚道:“才兄在三晋时便与丁柯周旋过,手段应是不差。况且他平日里半点声色不露,若不是才兄这回自己告诉了将军,您不是也被蒙在鼓里?”
才经武默然半晌,叹息道:“原恨他没出息,现在这杀才肯要强了,还不如没出息那时省心。”
才茂足足在景阳消失了大半年。才经武到底心焦,虽不再带着手下与缁衣卫放对,却也隔三差五找上邢秋要儿子,以至后来,这位指挥使听说才经武在附近便跑。
在才经武又一次威胁邢秋再不交人出来便要同他闹到御前时,才茂终于回来。
同他一起的,还有何宿以及几个当初一同派往湘州的兵卒。
这是朝廷派往湘州的人员中有幸活着回来的几个,其余官吏连同金德寿金阁老,都永远留在那里,尸骨无存。
何阁老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抵达景阳时已经昏迷不醒。兵卒侍卫身份太低,也不知具体详情。作为唯一活着来的缁衣卫探子,才茂得到了面君的机会,随后成为缁衣卫千户。
也算出息了,然而回府后还是被他老子狠抽了一顿。
湘王世子立即求见皇帝,在得知湘王妃在自己被送往景阳后不久便绝食而死的消息之后,湘王世子向邵英献出湘州兵力防御图,湘王与朝臣来往名单、湘王府属官名单等物。这些都是湘王妃十几年来慢慢搜集,又精心缝在世子亵衣里的。算是一个母亲能为儿子留下的最后退路。
当年身为太子的邵英为湘王世子请封时,已经对未来绝望的湘王妃偷偷找到邵英,与之约定,若湘王将来果有不臣之心,湘王妃会以出卖自己的丈夫为代价求邵英保下她儿子一命。
湘王妃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到了封地之后,湘王妃穷尽后半生的心力,也只不过护着儿子委委屈屈地长大,至于她所能得到的一星半点消息,有真有假,也有时过境迁的,其实对朝廷的帮助不算很多。
皇帝到底留了世子一命,没有拿他祭旗,暂时将他幽禁于景阳湘王府,其余所有留在景阳的湘王府属官侍卫等,除了连安与舒娘,一律推到菜市口斩首。
一日之内,乾清宫数道旨意流出。湘王谋反,废除封号,废除封地。皇帝要亲自祭告太庙。启用玳国公世子郁敏奔赴军前。
玳国公府终于得到复起的机会,郁辰也想向太子请缨上阵,被玳国公拦下:郁家在南方势力太大,如今玳国公世子又前去,他们祖孙二人便需自觉留在景阳做人质。
平湘之战,已经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