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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雁璇扯断丝线,将刚做好的小衣衫照着儿子身上比了比。
香栀奉承道:“可说是亲娘呢,这衣衫竟似贴肉长出来般,再合适不过了。”
李雁璇轻笑道:“哪里就有那样好?你也知我的女红拿不出手,不过是担心这孩子皮肤嫩,找出些轻软料子为他做个小衫。都是平常样子,再没甚稀奇的。”
“少夫人还是给府上绣娘留条活路吧。”香栀一拍手:“你这衣裳裁剪得好,若是绣功也出众,可教绣娘们怎么过活呢?”
“促狭。”李雁璇嗔道。
主仆两逗了一会,李雁璇望着儿子不觉又出了神:丈夫出门办差一去不返,儿子如今将将两周岁,还没见过父亲。
沈栗刚出事时,婆家、娘家联起手来瞒着她,香栀回来也道沈栗万事顺利,因惦念她才生产,才将她的贴身丫鬟打发回来听用。那时李雁璇初为人母,每日里照顾儿子手忙脚乱无心他顾,倒也被瞒得一时。然而当儿子满周岁时,婆母小心推说因沈栗在外未归,这周岁宴只自家人过,不请宾客时,李雁璇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外人,丈夫的书信也许久未至了。
李雁璇到底没有问出口,唯恐听到令自己失望的答案。家里人瞒着她,她便也装作丝毫未觉,不过骗自己罢了。只背着人悄悄流泪,一忽儿猜丈夫遭遇不测,一忽儿想丈夫移情别恋。
只是儿子早慧,如今话也说的伶俐,已经知道找父亲了,可教自己怎么敷衍他呢……
“少夫人!”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却是多嘴丫头樱桃。
香栀方欲怒斥,樱桃上气不接下气嚷道:“咱们少爷回来了!”
香栀捧着的茶盏就落了地:“你说什么?”
“少爷!”樱桃跺脚道:“少爷回来了,已经到了老夫人院里。”
李雁璇忽地起来向门外跑去,跑到门前,又匆匆回来,一把抱起儿子复又冲出院子。
田氏年事已高,眼睛都花了,只抖着手将沈栗的脸反复摸了又摸:“乖孙儿,我的谦礼,终于回来了,我的孙子回来了。”
沈栗大声答:“是,祖母,不孝孙沈栗回来了!”
屋内人无不流泪,便是世子沈梧,一时间也有些热泪盈眶:天也,这孙子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沈栗失踪,沈淳只好将沈梧拉出来凑数。这位始终对沈栗有些嫉妒的世子,才开始真正品尝到作为侯府子弟所要面对的压力。
沈栗穿来时,侯府同样面临倾覆的危机:沈淳被诬杀官。结果沈栗跑去告御状,到底捞他老子出来。
而侯府眼前的困境,却立即压垮了沈梧。哪怕沈栗只是被参,皇帝也没有立时问罪的意思;哪怕到后来因邢秋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府外的缁衣卫也变得颇为通融,甚至允许沈家有限度的与外界交往,沈梧也常觉困窘。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沈栗是不可能投敌的,但沈梧所过之处,仍是人人退避,唯恐沾惹麻烦。冷待已算客气的,就连出言讥讽者也比比皆是。沈梧哪受过这个?若非沈淳逼着他,世子爷恨不得钻回后院,永远也不要出来。
当初沈淳说他不成时,他心里未尝没有愤愤不平的意思。总觉着自己从落地开始便按着侯府继承人来教养,怎么也比庶出兄弟强些。如今沈淳催着他出头时,他倒真的觉着自己……不成了。从侯府落难不到一年功夫,世子病了五次,将侯爷愁的长吁短叹。
故此今日沈栗回来,十分惊异地发现大兄沈梧是打心眼里真诚地欢迎自己。
不欢迎他的是容蓉。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没有丈夫宠爱,没有亲生儿女,偏丈夫又是个不争气的。看样子竟是真心对沈栗服气了!
难不成日后教大房看着二房面色过日子?再仔细点说,难不成教我这世子夫人去看李雁璇眼色?
沈栗私底下曾说后悔为沈梧与容蓉牵线,但容蓉并不恨沈栗。毕竟没有沈栗她也做不成侯府世子夫人——她恨的是李雁璇。当初明明都说她的命好,李雁璇是低嫁,如今却完全颠倒。
凭什么?就凭你嫁了个好人?
全家人都盼沈栗平安归来,唯有容蓉希望他出事,希望李雁璇失去丈夫。
紧咬着牙,容蓉才勉强自己露出个笑脸。
郡主扫了她一眼,心下微觉不悦。
与祖母田氏哭过,又被生母颜氏抱着哭,沈栗使尽浑身解数才哄得她们开怀。才收了泪,门帘一掀,李雁璇抱着儿子进来,直愣愣看着沈栗。
眼见着沈栗向自己招手,微笑道:“怎么发愣?许久不见,看着竟是瘦了些。”
李雁璇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沈栗,才觉是真的。也不顾得长辈、仆妇们就在跟前,一头扑在丈夫怀里,放声大哭。
孩子还被她抱在手中,见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也倒未如平常儿童般跟着哭起来,竟张着小手来打沈栗:“打坏人!”
支吾两下,觉着自己打不动,还回头去找沈淳:“祖父,打他!”
沈栗原忙着安慰李雁璇,不期竟被他逗笑,抱起来道:“可是我儿沈宣?这般厉害,倒有些咱们沈家的风骨。”
沈淳自得道:“像你小时候,也像我!”
郡主上前接过,嗔道:“便是你父亲整日里带在身边,好好的孩子,教的他这般气大。”
沈梧的丑哥是庶出,不得沈淳看重,还是沈宣降生后才借光得了个名字沈宁。沈淳一则牵挂儿子,见到沈宣便有些移情,再者这也是他头一个嫡孙,实在稀罕,故此有空时便令人抱到身边亲自照看。
沈栗不以为意道:“男孩便是勇敢些才好,知道保护他母亲呢。”
沈淳点头道:“就是这个理。男儿须得支撑门户,宁教他烈性些,不可过于柔软。”说罢瞪了眼沈梧。
沈梧只做不知。他在家中惫赖,总有亲老子、亲兄弟可以依仗。外面那些人太狠辣,本世子支应不过。
蹉跎多年,沈梧的那点血性到底被磨平了。
因沈宣这样一闹,李雁璇方止了泪,只是哭得力竭,一时站不起来,沈栗便扶她在身边坐着。李雁璇微觉羞怯,到底不忍避开。众人都怜他们久别重逢,故作不觉,看的容蓉越发嫉恨。
听沈栗说了一会故事——这里有女眷,沈栗便将经历中凶险处含糊过去,只向有趣里讲——沈淳打断道:“谦礼还病着,今日就到这里吧。他如今饮不得酒,宴席也罢了。教他好生回去休息。”
众人应是,俱都起身。
郡主忙道:“妾身已叫郎中伺候着。”
沈栗忙自怀中取出一张纸道:“面君时蒙皇上给请了太医,已得了方子。”
郡主接过,笑道:“再好不过!”
沈栗央道:“我的那个随从童辞也劳母亲吩咐两个下人照顾。”
“放心。”郡主应道:“俱都交给我。”
沈栗遂向沈淳道:“儿子有话与父亲讲。”
这是应有之义,他才从外面回来,自是有许多事要和沈淳商量。
嘱咐李雁璇先带儿子回去,沈栗与沈淳来到书房。
沈栗是真的疲乏了,只歪在软塌上慢慢地讲。
沈淳虽心疼儿子,却知须得尽快与沈栗通气,此事耽误不得,只好硬着心肠来听……
“这么说,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已得了皇上、太子与众位阁老定论,想必明日朝上参你的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沈淳若有所思道。
沈栗点头道:“儿子在湘州的行踪始终有夷民做人证,不怕人查。再有人揪着不放,反教皇上以为他们剑指东宫。”
沈淳彻底放下了心:“这便好。”
沈栗微微迟疑。
沈淳奇道:“怎么?”
“儿子……”沈栗低声道:“儿子以痼病为由,向皇上请辞鸿胪寺职位。”
沈淳挑眉:“说说。”
沈栗慢慢道:“儿子以为往后咱们府或许收敛些才好。”
因沈淳赋闲,为了维持礼贤侯府地位,沈栗这些年是卯足了劲儿办差做事。他年少,又是武转文,沈家又没有其他出息的后生,故此沈栗半点不担心自己锋芒太过。
然而如今的形势却不同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