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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来时,皇后立时厥过去。
邵英匆匆赶来,严令太医救治。好在皇后平素身体还好,少倾便悠悠转醒,只握着邵英的手默默流泪。
邵英满面愧疚道:“梓童,朕……”
皇后连忙伸手止住,不教邵英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事已如此,再无转圜的可能,一味哭闹埋怨只会教皇帝下不来台,反倒消磨情分。倒不如“懂事”些,令皇帝将这份愧疚记得更深刻,求他为女儿好生谋算。
抬袖抹了抹眼泪,皇后哽咽道:“妾身知道皇上是为了咱们盛国,亦从未怪过皇上。易薇既降生在皇家,享受了公主的尊荣,朝廷用到她时,便该为这江山出一份力,这才是咱们邵家女的本分,妾身只是……身为母亲,想到女儿远嫁,此生再不得见面……”
皇后终于说不下去,抓住邵英衣角失声痛哭。
果然,邵英愈加愧疚,感叹道:“梓童深解朕意,果是国母风范。这和亲之事,朕也是心痛万分。”
骊珠轻声道:“万岁爷,易薇公主来了。”
“必是听说梓童晕倒过来探望,”邵英忙道:“快宣进来。”
易薇快步冲进来,先与邵英施礼。
见了女儿,邵英难免有些气短,柔声道:“快起来,看看你母后。”
“母后,”易薇急道:“女儿听说您晕厥了,如今觉得怎样?”
皇后强忍悲痛道:“本宫无碍的,只是我儿……”
“女儿听说了。”易薇却无半点哀伤之色,转头向邵英笑道:“父皇、母后放心,女儿已经享受半生公主荣光,能为咱们盛国做些事,心下很是高兴。”
这番话与皇后先前所说简直一模一样,邵英更加感动:“不愧是我邵家女儿!此诚我盛国公主风仪!”
皇帝宠女儿,第一个反应就是赐东西,邵英开口便是一连串的金帛宝物。易薇摇头道:“胭脂珠宝女儿都不缺,请父皇赐我宝刀一把。”
邵英惊道:“你要那个做什么?”
易薇坚定道:“女儿是为咱们盛国出嫁的,不能做赔本的买卖。若将来赞安各大汗不能遵守承诺,女儿便伺机杀了他!”
这句话说的杀气腾腾,偏听进邵英心里,伸手搂住易薇,垂泪道:“朕只盼你平平安安。”
一家三口温存一会儿,皇后催道:“皇上前头还有政事,不可耽误。妾身既无事,皇上快回去吧。”易薇也劝。
邵英想到被晾在乾清宫里的阁老们,起身道:“朕晚间过来。”方依依不舍走了。
听着骊珠在外头高喊起驾,皇后屏退宫人,方真情流露,母女两痛哭一场。
皇后怨道:“你那狠心的父亲和兄长!困窘时还可同甘共苦,登上了那个位置便绝了亲情!”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闹也无用,倒不如想想如何在北狄好好活下去!”易薇眼眶微红道:“母后也不要再耿耿于怀。若是因此与父皇生分了,反教女儿在万里之外也不得安心。”
皇后伤心道:“都是母后不好,该早将你嫁出去的。只想多留你在身边陪伴几年,如今竟害我儿去北狄受苦。”
“不是母后的错,是女儿自己不想出嫁。”易薇安抚道。
“娘娘,”宫女在外头高声道:“太子殿下求见。”
“不见!”皇后怒道:“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母后不可如此。”易薇劝道:“和亲是父皇决意,二皇兄推波助澜,朝中大臣们火上浇油。皇兄便是太子也无力阻挡。”
“是不是无力阻挡本宫不知,”皇后恨道:“他是根本没有阻挡!”
易薇公主默然半晌,幽幽道:“皇兄也有他的难处。身为太子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母后想让皇兄对父皇说个‘不’字,实在是难为他了。”
皇后到底没有狠心让太子没脸,将人召进来。
太子迎头看见公主,才想起他自己是听说皇后晕厥过来探望的,易薇自然也会过来。
太子毕竟不是皇帝,还没有修炼出天下人都该为其生、为其死的自信。因此见到易薇时便不只如邵英般觉着歉疚,而是颇觉无地自容。
原地踌躇半晌,方低着头过来向公主长揖道:“妹妹,是吾对不起你,吾不该……”
“能做决定的不是皇兄。”易薇漠然道:“皇兄不必如此。”
太子满面通红,想了想,又去与皇后见礼,哀求地望着母后。
皇后也不理他。
易薇见太子实在窘迫,叹道:“罢了。妹妹远嫁北狄,日后母后便托付给大兄。大兄要替我好生孝顺母后,我走了,母后便只有大兄一人可以依靠。”
“这是该当的。”太子连连附和。
皇后长长叹了口气。母子三人呆坐半晌,俱都无言。
太子垂头丧气回到东宫,见正是沈栗当值。想起这段时间沈栗神色间对和亲之议颇不赞同,较往日沉默许多,一时心下微觉触动,脱口道:“谦礼,吾觉着自己做错了事。”
想了想,又怅然喟叹:“吾做错了事啊,无法挽回!”
和亲的旨意是不会收回的。邵英觉着愧对女儿,便对公主的陪嫁、出嫁礼仪和对北狄使团的接待等事上十分用心,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鸿胪寺官员们便时常蒙皇帝召见。这也是何泽近年来重新得以进入乾清宫觐见,而不是在前朝淹没在一堆大臣的身影中面见君王。
何泽在接待北狄来使的差事上是用了心的,此时谈起来头头是道,比鸿胪寺卿温易思也不差多少,得了皇帝一个笑脸。
何泽简直要热泪盈眶:多少年皇上未曾对自己露出满意的神色了?这差事办得好些,说不定有机会入得皇上眼,重新飞黄腾达起来。
兴奋之余,扫了颇显沉默的沈栗一眼,心中暗笑。这回沈栗因头发还短,没捞着这露脸的差事,如今看你怎么得意下去!
他却不知沈栗正恨不得躲远些。
邵英也注意到沈栗的沉默,忽想起问他:“先前怎不见你上本议论和亲之事?如今说来听听。”
沈栗辞道:“陛下,臣曾杀过北狄忽明王子,也曾气煞过兀轮王子,在大同又与北狄人交战过。实在不适合谈论此事。”
“无妨。”邵英笑道:“朕猜你多半是不赞同的。如今既明旨已下,只当闲谈而已。”
沈栗却不敢将这一问当做闲谈。自从得知邵英令湘王世子亲自去宣旨赐死湘王,沈栗便越发畏忌起这位看似温和的皇帝了。
一般人犯起小心眼还可应对,皇帝犯小心眼着实要命。
皇帝这段时间一直在平定天下的野心和对女儿的歉疚中摇摆,心下不痛快,须得好生应对。
沈栗仔细想了想,方慢慢道:“臣并无反对和亲之意。家国大事本就应由君王一言而决。况皇上英明神武,深谋远虑非臣可以揣测。皇上既令公主出嫁,必有皇上的考虑,无需微臣赘言。臣……只是有感于皇家为家国天下的付出,为皇上心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栗先捧将皇帝捧起来,邵英心里熨帖:“心酸?你为朕心酸?”
“正是。”沈栗恭敬道:“想我朝立国不过百年,皇上所决之事皆为后世成例。若后世北狄人亦来求公主,我盛国是否会再次和亲?”
开国一两代皇帝的决议往往会成为“祖训”。嫁了一个公主不要紧,给北狄养成了习惯,往后岂非要代代嫁公主?
邵英沉下脸。
“皇上为百姓平安不得不受父女分离之苦,又要担忧子孙亦受父女分离之苦。”沈栗激动道:“想到皇上为天下黎民所付出的一切,臣怎能不为为皇上心酸?这俱是臣等愚钝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才致皇上忍痛下此决定。臣羞愧万分,臣万死不足以偿此恨也。”
沈栗自责,官员们跟着跪了一地:“臣等无能,罪该万死。”
邵英的脸色又变回来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父亲令公主和亲总是令人质疑。沈栗这番话却主动给他一个台阶——这都是臣下们无能。眼泪汪汪,亲手扶起沈栗道:“国事艰难,朕当与诸卿共勉!”
君臣抱头痛哭,沈栗松了口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