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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蘅走上前去, 帮父亲把黑漆木匣同摔在地上的长生锁,躬身捡起。
温父原本昏昏欲睡,这匣子一摔,人也跟着清醒了,张开双手,要把匣子抱回怀中。
温蘅将装着檀木梳与婴儿肚兜的木匣还给父亲, 手里拿着那只摔得链绳凌乱的长生锁, 想要将绞缠在一起的红线细链理好后, 再放回匣中。
太后原见女儿嘉仪一直依在她身后低首不语, 以为她醉得睡着了, 可低首看去, 却见嘉仪双目晶晶亮的, 看着精神好得很。
她抬手轻拂了下嘉仪微浮嫣红的面颊,感觉她的脸有些发烫,笑着问道:“是不是要醉了, 要不要喝点醒酒汤?”
……她才不喝温氏煮的醒酒汤!温氏今晚做的几道青州菜, 她也一筷子都没动!!
容华公主摇了摇头, 朝母后身上靠得更近, 想到不久之后,她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是明郎表哥的新妻子,将为明郎表哥洗手作羹汤,娇羞而又期待的妙龄女子,微红的面颊更烫, 朝母后怀中依偎得更紧。
太后见女儿这般依恋她,宠溺地轻|抚着她漆黑的鬓发,心中如有暖泉流漾,她目望向膳桌上的细果蜜煎,见华美的牡丹盘里,盛有嘉仪素日爱吃的皂儿糕,原要夹一个给嘉仪尝尝,可夹起糕点的一瞬间,她的眸光,无意间掠过楚国夫人的纤纤玉手,见两条银白的细链,自她手间垂了下来,链底悬系着的仙鹤与辛夷,随着她整理链绳的动作,轻轻地晃动着,宛如那姿态高洁的仙鹤,正围绕着那初开红萼的辛夷花,展翅盘旋,依恋不舍,迟迟不肯离去。
筷间的皂儿糕,沉闷地一声响,摔跌在桌面上,太后攥着乌箸的手直发抖,死死地盯看着楚国夫人手中的物事,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依偎着母后的容华公主,最先发现母后的不对,她原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甜蜜畅想中,忽然感觉到母后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忙从畅想中醒过神来,觑着母后神色,关切问道:“母后,您怎么了?”
她这一声问,令桌上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主座的太后娘娘,坐在太后身边另一侧的皇帝,本正因心情复杂,低头饮酒不语,听到妹妹这一声急问,忙放下酒杯,抬起头来,关心地看向太后问道:“母后,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太后却不回答子女的疑问,也不看他们,一双眼,只紧紧地盯看着楚国夫人,颤|颤|巍巍地,朝她伸出了手。
温蘅原已理好了长生锁凌乱绞在一处的绳链,正要将它放回父亲怀中的黑漆匣子里,但还没往里头放,就被容华公主的一声急问,给打断了动作,她闻声亦关切地看向太后娘娘,见太后娘娘,像是听不见圣上与公主的关心询问,只是朝她看了过来,眸光幽深,闪烁着她看不明白的星亮,朝她伸出的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嗓音亦是颤得破碎,“……给哀家……给哀家看看……”
温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后指的是她手中的这只长生锁,她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会有如此神情,只是忙遵命将这只理好的长生锁,双手交呈到太后手中。
皇帝看母后神色实在不对,心中既是疑惑又是担忧,眼也不眨地望着母后,见母后接过这只块长生锁后,双手颤|抖地更厉害了,一直延续到整个人身上,如风中落叶,无法平静,双唇哆嗦,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双眸泛红,像是想流眼泪,但还没等到泪水落下,母后整个人,就似因情绪过于激烈,一口气上不来,脸色一白,生生向后倒去。
皇帝吓了一大跳,幸好他就坐在母后身边,及时地一伸臂,扶住了向后摔倒的母后,急声吩咐:“快传太医!!”
圣上此行,并未携太医同行,急向澄心阁外跑的赵东林,只能一边让底下内监速回宫中召太医,一边急命沈宅仆从,将府里的家养大夫传来。
太后娘娘在府里出了事,身为男主人的沈湛,自然要被通知到,他原正扶着醉酒的母亲,往碧薇轩方向走,才走到轩外,还没扶母亲进屋,就见长青满面惶急地跑了过来,“侯爷,不好了,太后娘娘忽然晕过去了,赵总管正急着找府里的大夫……”
沈湛一听,也是惊急交加,立将母亲交给侍女嬷嬷,吩咐她们搀扶华阳大长公主去碧薇轩内歇息,好生服|侍照料,不要离开,而后自己赶紧传了府中大夫,带着大夫,一路急跑回澄心阁。
沈湛带着大夫赶回澄心阁时,见太后已经缓过来了,人睁着眼,安静地坐在屏风前,手里拿着一只长生锁,轻|抚着锁上的花纹刻字,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掉眼泪。
……再熟悉不过的“诗酒年华”四字,尽管已相隔二十一年,但依然刻在心底、从未忘记的鹤卿的笔迹……太后珍重地轻捧着手中的长生锁,如轻捧着一场易碎的琉璃梦境,凝望着这只长生锁的每一道花纹,每一处刻字,轻拂的动作万分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怕力气稍重一些,就会惊醒这场梦境……
指尖拂过花纹笔迹的短暂瞬间,是整整二十一年的漫长时光,太后将那细链垂系的仙鹤与辛夷,托在掌心凝看,双眸聚满茫茫雾气,疑心自己真的是身在梦中,是在这除夕夜宴上,已经饮醉睡去,才会时隔二十一年,再见到这只本该沉在水底、锈迹斑斑的长生锁,才会有了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陈年旧梦……
皇帝从未见过母后这样的神情,心中关忧,先前母后突然晕倒,真吓得他六神无主,好在只一会儿,母后就缓了过来,只是她睁开双眼的瞬间,眼泪也如断线珍珠,簌簌下落,惊得一室人,不敢言语……
皇帝有试着轻问母后怎么了,可母后只是垂眼落泪不说话,连她平日最爱的女儿嘉仪轻声唤她,都恍若未闻,没有什么反应,只凝望着从楚国夫人那里拿来的长生锁,无声流泪。
皇帝无法,只能不解又担心地守等着,此时见明郎带着大夫回来了,一时间什么也不想了,只盼着母后身体无恙,忙吩咐大夫上前,为母后把脉。
但母后却摇头拒绝,只是紧紧地攥握着手中的长生锁,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向楚国夫人,哽声问道:“……这只长生锁,为何在你手里?”
温蘅实不知太后为何会对这长生锁,有这样大的反应,心中忐忑地如实回道:“……这是家父之物,家父一直将它收在匣子里,方才不小心将它摔了出来,臣妇帮家父捡起来而已。”
温父默默看那衣着华美的主座妇人,手拿着他的长生锁哆嗦了半晌,已“十分大度”地忍了半晌了,他看她过了这么久,还将长生锁死死攥在手里,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再忍不下去,腾地站起身来,要亲自伸手拿回来。
沈湛和温羡,都被温父这动作吓了一跳,两人反应迅速,连忙各从一边扶握住了温父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动作,生怕他冒犯了尊贵的太后娘娘。
温父很不高兴,却又挣不开两个年轻男儿,只能盯看着太后手中的长生锁,不满地嘟囔道:“不是她的……”
沈湛试着安抚岳父大人道:“太后娘娘想看看您这只长生锁,让娘娘看一会儿……”
温父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了,一跺脚道:“她已经看了很久了!”
沈湛一滞,实不知该怎么平息岳父大人的不满,还是妻子走过来柔声劝道:“父亲,就让太后娘娘看一会儿吧,没有事的……”
温父皱着眉头看女儿,忧心忡忡,“可这是你的长生锁,她要是不还你怎么办?”
温蘅闻言怔住,她想过这长生锁是哥哥小时候用过的,也想过它有可能是父母亲的幼时旧物,就是没有想到这长生锁是她自己的,她已有了那块蘅芜花纹长生锁,怎会又有一只“诗酒年华”?!
而太后,自听温蘅说这长生锁收在温先生那里,算着温蘅的年纪,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一种猜测,此刻听温先生这样说,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不顾礼仪,直接走到温先生面前,目光明亮地紧盯着他,急切问道:“这真的她的?!”
皇帝、皇后、容华公主等人,从未见温柔明理的太后如此失态,容华公主都好像不认识日夜相伴的生母了,讷讷地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明显没有听见女儿这一声轻唤,只急着追问温先生,“是她的是吗?!!”
没有了距离上的束缚,温父趁儿子女婿不备,直接将长生锁从这妇人手里拿了回来,高声强调道:“这是我们家阿蘅的!”
他爱怜地给女儿戴上,“爹看见你从河里飘过来的时候,你就戴着它,这是你的。”
温蘅好像听不明白父亲的话,“……什么?”
温父道:“那时候,爹和你娘,有事经过广陵城,在路过城外的清水河时,看见一只木盆,在半冰半水的河流里,磕磕绊绊地往下飘,那时是冬天,风声很烈,白日里寒冰化水的声音,哗哗直响,爹什么也没听到,可你娘坚持说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爹就找了根树枝,想办法把木盆捞近一看,里头竟真有个婴儿,像刚生下来没多久,冻得嘴唇发紫,哭声很低,气息也很微弱,全身上下,除了单薄的襁褓,就只有这只长生锁……”
温父还在絮絮言语,可震惊的温蘅,已经听不清了,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清楚时,一双手,忽被太后娘娘紧紧握住,太后娘娘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温热的涟涟泪水,不停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嗓音哽咽,一声声唤道:“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原来她与鹤卿的女儿没有死,原来世事玄妙,上苍庇佑,她的女儿,竟以这样的方式,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太后紧攥着温蘅的手,好像生怕她再离她而去,含泪转看向她的另一双儿女,激动急切地似要宣告全天下,“我的女儿没有死,你们的姐姐,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再再再说一遍,阿蘅和狗子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八竿子打不着,中间有误会
太后虽然脾气挺好,但要知道儿女做的狗事,会左右开弓的,此处有妈妈再爱我一次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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