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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叶澜音第一次瞧见绿衣跳舞,水袖轻抛,急旋慢转。如春柳一般的身姿,在水榭中央,轻点玉足,翻转妖娆。
苏绯织提了一盏灯,叶澜音同他一并坐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上。这个角度看去,叶澜音只觉得绿衣不是绿衣,而是桃花倾落之后的碧波。似临水照花,却又泛起的阵阵涟漪。
苏绯织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壶酒,自斟自饮。直到那酒壶见了底,他便将脑袋歪在叶澜音的肩膀上,打了一个哈欠方才问道:“如何?”
叶澜音点点头,看得有些痴了。也终于明白,这位绿衣姑娘缘何好大的架子。方才外间都有人叫出了五百两黄金,而她却偏偏不肯赏脸上那莲台去跳一支舞。直到苏绯织好心抬手替她合上下巴,她才转脸抬袖抹了抹顺着留下来的口水。点了点头,用在苏绯织听来有些英勇就义的口吻,十分郑重地说道:“我觉着甚好。”
苏绯织挑眉:“小爷的眼光向来是极好的。”
叶澜音有些疑惑地瞧着苏绯织问道:“她是你相好?”
“她是你相好!她全家都是你相好!”苏绯织毫不怜香惜玉,扬起一掌拍在澜音后脑勺上,将她整个人从树上直接拍了出去。
叶澜音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摔在青草地上。揉着都快要摔成两瓣的屁股,爬起来站稳。叉着腰,抬起手转身就指着树上笑得幸灾乐祸的苏绯织鼻子骂道:“苏绯织!姑奶奶看你是皮痒了吧!”
苏绯织双手一摊,笑得十分明媚灿烂。叶澜音扬了扬眉毛,撸了袖子便打算上前一步将他揪下来。岂料身后一阵劲风带着寒意直逼过来,叶澜音身形一转,披帛扬起还未落下,她已是指作兰花,动作极为优雅地,将那柄青锋剑极薄且锋利的剑身牢牢钳住。
叶澜音将目光从青锋剑上,移到执剑之人面上。那人面若桃李,云鬓花颜,淡扫的蛾眉,衬着她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倒显得十分清冷。
不是绿衣又是哪个?
叶澜音覆手间弹指碰了碰剑刃,看似轻柔的一点,绿衣却觉得腕间先是一痛,被那力道逼仄着退后几步,待她提剑想要将这柄剑架在叶澜音脖子上的时候,才发觉手腕除了还能握住这把剑,已经麻木地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绿衣退后一步,目光有些凌厉地看着她,开口,是同样清冷的嗓音。她问道:“你是何人?!”
“我……”第一次被一个凡人以这样的气势逼问,叶澜音觉得十分丢脸。可她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她觉得更加丢脸。她说:“你教我跳舞好不好?”
“不好。”
叶澜音咬唇,这拒绝的也太直接了当了些。苏绯织走了过来,叶澜音朝他埋怨地斜去一眼。苏绯织执扇轻摇,欣然接受。
“为什么?”叶澜音问道。
“不为什么。”绿衣答道。收了剑,冷冷将他二人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叶澜音抬手拦住她,绿衣冷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我做生意,向来是看中对方所支付的酬劳。杀人一样,教你跳舞也是一样。你又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我?”
叶澜音垂眼,凝视着绿衣涂着嫣红丹蔻的指甲,认真道:“那要看你管我要什么了。”
绿衣嗤笑一声,拔了她的手便抬步离去。
叶澜音追上前去,在她面前张开双手拦住她。她望向绿衣,眼中是少有的坚定。她对绿衣说:“我知道金银玉石什么的,你并未看在眼里。不如这样,你教会我跳一支舞,我便许你一个愿望,除却生死,无论是怎样的。”
叶澜音自认这个条件开的不错,绿衣停下步子,轻笑一声对上叶澜音干净澄明的眼睛。她抬起下巴,言语间似有一丝轻蔑。她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随即,她绕过叶澜音,莲步娉婷径自离去。
瞧着绿衣越走越远的身影,苏绯织合了折扇,转头一脸调笑地看向叶澜音。“哎呦,小叶子,小爷我瞧着你魅力不够啊!”
“就知道说风凉话!”瞧见苏绯织这样一幅嘴脸,叶澜音方才还有些挫败的面容,立马变得凶神恶煞起来,扬起一掌拍在苏绯织背上:“若不是你将我推下来,保不准我换个出场,早就拜师成功了!”
“不过没关系,这一定是老天爷给我留下的考验。”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苏绯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叶澜音双手握拳,说的很是励志。
苏绯织有些惆怅,但凡能和浅沧这个名字有个一星半点儿联系的事情,这丫头的脑子总会变得愈发的不正常。苏绯织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挂着一轮新月。等他回过头来再去看叶澜音那小丫头的时候,她已经提着裙摆追着绿衣的方向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哎!”苏绯织抬了抬手打算叫住她,而叶澜音却是头也没回地冲他摆了摆手。苏绯织怏怏缩回手臂来摸自己的鼻子,其实,他方才是想同她讲,天帝他老人家委实没空考验她,叫她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只是苏绯织没有想到,三日之后,绿衣竟然答应教叶澜音跳舞了。
对此,苏绯织再一次,不得不折服于叶澜音死缠烂打的本事来。
据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原来绿衣除了绾月楼舞姬的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她,是个杀手。翌日晚上,在她执行任务的时候,叶澜音也一并跟了过去,当然,她适当动了些手脚。
绿衣那一剑,对于丝毫不会武功的太守大人而言,又快又准,可最终还是没能割断太守大人的喉咙。叶澜音蹲在墙头上,满心欢喜地瞧着一大群守卫,在听到太守大人的呼叫声之后,提着大刀朝这间屋子涌来。绿衣从屋子里出来时,便看到外面已经打着火把站了近二三十名侍卫。
绿衣幽深的眼,映照出跳动的火把,叶澜音看着她退后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剑。两方交手,她咬着手指头看着绿衣寡不敌众,作困兽之斗。直到绿衣手臂被划破一道口子,她方才拍拍手,从墙头跳下,来了个英雄救美。
不,是美人,救美人。
其实做这一切,她无非是想让绿衣知道,她并不是个凡人。所以她之前许给她的承诺,是一定能够做到的。
绿衣被那些人团团围住,她不断地出剑,又不断地喘息,眼神如雪夜中孤狼一般。最后她捂着受伤的手臂后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也较之前有些苍白,显得有些精疲力竭。
叶澜音纵身一跃,落在绿衣身边。因着面纱的关系,叶澜音只能瞧见绿衣望向她而睁大的一双好看的眼睛。
叶澜音对她盈盈一笑,抬手拉住她的手腕,一个响指便将她带离了太守府。
待绿衣回过神来,叶澜音已经在案前坐下,挑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绿衣环顾四周,周遭的场景她实在是太过熟悉。屋子很大,却并没有过多的陈设。梳妆台摆在靠着莲池的轩窗边,檀木梳子下还压着几张描唇的胭脂。绘着芙蓉的屏风后边,是她挂着□□纱的床榻,而床榻边上的案几上,则端正地摆着一把琵琶。
这,正是她在绾月楼里的屋子。
屋子里很亮,绿衣站在那儿没有动。叶澜音又喝了一杯茶,撇了眼顺着绿衣手臂滴落下来的血渍,她问:“你还不找些东西包扎一下?”
绿衣收回打量她的目光,转身便朝梳妆台走去。叶澜音忽然想到,绿衣是因为自个儿的原因才受的伤,心下有些愧疚。她将茶杯放下的瞬间,整个人便在下一瞬出现在绿衣眼前。她右手按住绿衣将要打开抽屉的手,左手顺势隔空往她受伤的那只手臂一抹,绿衣只觉得伤口处先是有些凉,垂眸看去的时候,别说不疼了,便是连伤口和血迹都没有了。
眨眼之间将她从太守府带回绾月楼,又在挥袖之际,将她的伤口抹去。绿衣不得不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名女子。
今日,叶澜音为了好爬墙,穿的是一双藏青色的小靴子。衣着,也是同样好爬墙的藏青色并着黑色纹样的小短装。未施粉黛,皓齿明眸。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总是微微上扬着,看起来不过是二八年华。
“你究竟是什么人?”绿衣问道。
“你不怕我?”叶澜音双臂一撑,顺势坐在身后的梳妆台上,摆着腿,歪着脑袋看向绿衣。
绿衣不答,她此刻也只是强装镇定罢了。怕,她怎能不怕!这样一名女子,若不是精通那玄门法术,便是山鬼精怪,她绿衣不过一介凡人,如何不怕?
叶澜音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救了你。”
她明亮的眼睛映照着烛光,显得更加明亮。她说:“我救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感谢我一下?”
绿衣出乎意外的冷笑一声,将剑没入剑柄,走到床榻边摁下一个机关,弹出一个暗格。她将剑扔‘哐当’一声,扔在里头。她道:“我没让你救我。”
“可我已经救了你。”叶澜音也不急,反而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脂粉在手中把玩,徐徐说道:“还是说,你希望今日救你于水火的人,是步少卿?”
叶澜音饶有兴致地看着绿衣脱去夜行衣的身形猛地一怔,用小指的指甲挑起一缕香粉,她冲那香粉吹了吹气。轻笑道:“可惜啊,他并不知道,你是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