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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浮动,莲海杳叠。
叶澜音的眼睛会微笑,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弦月时的月亮。她的眸光真诚而又明亮,她对苏越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不会女红……是以也不能亲自为你做一件衣裳。我不似其它的姑娘家心灵手巧,活了这么些年真正能拿得出手的说来也没有几样……”
她垂下眼眸,思绪往回忆里想了一些事情,比如苏越还没有瞧见她好好的跳一支舞,比如她现下想跳的这支舞为那一人想跳了三百多年。她说:“苏越,这支舞我从未在人前跳过,今日我便跳给你看,往后我也只会跳给你看。”
早前认识叶澜音时,苏越只知她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在花圃旁点一盏灯,他知道那时的她便是在练那一只舞。叶澜音也曾告诉过他,这支舞自个练了好几百年,就是为了能给跳给那一个人,并且只跳给那一人看。叶澜音觉得,人间这么大,当所有人歇下时,她点的这盏灯便如同是一颗星星。只要浅沧拨冗往凡间瞥上一眼,便自然能够将她瞧见。正如苏绯织所言,她虽没有心却委实痴的可以。
叶澜音水葱般的手指拈来一支芙蕖,捧在掌心上光芒淡去后那芙蕖花竟幻化成了一张琴。叶澜音将亲捧到苏越面前,语笑晏晏道:“就弹你平日里常弹的那首曲子。”
琴为落星式,琴身镂缠枝莲纹。苏越接过琴,浅浅一笑,那样的笑容在叶澜音眼中胜过了花开千树。苏越坐下,将琴置于膝上。苏越十指干净修长,一袭白衣端华恍若谪仙。他指尖如蛱蝶,优美的在琴弦上舞动翩跹,琴音缓缓流淌如泉水叮咚淙淙和鸣。
叶澜音的身段一直是极好的,玲珑有致,弱不胜风,楚腰纤细掌中轻。月下花前,琴瑟在御。他二人皆是白衣胜雪,乘着月华愈发的美的像是神仙眷侣一般。叶澜音凝脂的藕臂迎风舒展,衣袂飞扬,只见叶澜音拈指做兰花,手中的披帛宛如流水,那一双兰花的指便如同是一双蝴蝶,穿莲而舞,时而嬉戏,时而翻转摇曳。拂袖低昂,衣袂当风,轻风微送,莲步轻移动,似一片云,似一朵花,似行云流水,似飞燕风流。
苏越记得,上一次瞧见叶澜音跳舞还是上一年的除夕,而那一日的舞尚不能称作是舞,只怕手脚是如何动的,醉里不知年华事的叶澜音早就记不得当时的窘态。那方松墨也很好,似乎只要是与她有关的,无论是东西还是记忆都是极好的,可这支舞却是苏越这二十四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生辰之礼。
叶澜音曾为沈颜舞一曲绿衣,绿衣之舞,时快时慢,时而委婉飘逸,时而拂袖急旋。而叶澜音之绿衣,慢时如云动烟起,快时如疾浪回波。又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行云流水,搦纤腰以护折,嬛倾倚兮低昂。自成风骨,风雅至极。然,这一支舞,比起绿衣更是如烟似舞,叶澜音每一举手,每一投足,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如同是那瑶宫之上的仙子。茉莉比不得其素雅,月桂比不得其风流,芙蕖花更是比不得其出尘清妍。那一拂水袖而晕染开来的幽香,随着苏越那慢弹回断雁,急奏转飞蓬的琴音,雪白的水袖如沧海龙吟一般呼啸着腾入天际,却又在叶澜音折腰间随着她的双臂往身旁两侧铺散开来。
她的眼里,心里,都满满的是他。
以前叶澜音觉得她的幸福就是在琼瑶山上,看日出日没,听花开花谢。没事帮父君研墨煮茶,或是替苏绯织的真身松松土施施肥。若是有幸还能随他二人蹭上几回谪仙宴,远远将自己心上长牵念的那一人观望一眼。而现在她却真真切切的明白,她的幸福是北邙山,是与她在北邙山有一个家的男子。他美如冠玉,气质端华,如修竹如玉砚如一盏蒙顶石花。他写得一手好字,绘得一手极美的丹青,他博古通今才华横溢,他和光同尘兀自风雅。这样的好的他,美的就像是她的梦境,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么她宁愿在这梦境的安宁缱绻中长梦不醒。
随着修长的指尖落下最后一个乐音,苏越膝上的长琴怦然碎成一瓣又一瓣的莲花从空中缓缓落下。叶澜音广袖轻抛入了夜色,竟也幻化成一瓣又一瓣的花瓣从空中落下。
叶澜音不是仙,自然也不用守着那些仙规戒律,她此番张扬无非是想告诉所有的人,这样好的苏越是她的,而她亦是他的。若是日后有了心,那心里面装的人也一定唯有他一人。不管生,不管死,不管沧海,不管桑田。
叶澜音从来便不是一个知书达理举止娴雅的姑娘,此时她望着苏越微笑,恬静了不过一秒便蹦过去抱着苏越的手臂,难掩心中的喜悦与骄傲问他:“苏越,你说我跳的好吗?”
对于叶澜音的一切,苏越从未说过一句不好。她在他的眼里,永远都是好的。苏越的书覆上叶澜音的手背,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一喟道:“我觉得有些可惜,这样好看的一支舞我竟是今日方才得见。”很明显叶澜音被苏越的这句话轻而易举的给取悦了,她毫不避讳就像是在北邙山上一般,将头枕在苏越的肩膀上,目光落在那千顷莲海上,面上是旁人难以言喻的幸福,她说:“若是我每日都跳给你看,你可会看腻?”
“小澜看北邙山的那些山,那些水,看琼瑶山上的那一片雪,那一朵云,可会看腻?”
叶澜音摇头说不会,忽然间也想起自己也有很久没有回到过琼瑶山了。她想着过几日定是要带着苏越去看看,看看她长大的地方,看看她的家。“无论是琼瑶山还是北邙山,就像是澜音的家一样,而家这样的地方永远都是呆不够的,又哪里会将家里的景致看腻?”
苏越的手抚上叶澜音的发顶,对她的言论表示赞同,他从不吝啬对她的夸奖,却又从未对她说过什么过分的情话。他们之间的相处发展,似乎就是沿着既定的轨道,一步一步往前,一步一步花开满路。苏越道:“小澜在我心中亦是一样。”
叶澜音将首埋在苏越怀里,她在笑,眼角却觉得酸涩。他说如果她能遇到能够更好的照顾她陪伴她的人,便还是将他忘了的好,可叶澜音在这时更坚定的告诉自己,苏越是唯一,永远都是她心里,乃至整个生命里的那个唯一。无论生死,无论似水流年,他都在那里,没有人能够取代带占据。
她跟在苏越身边也读过不少文人墨客的辞藻名句,她很喜欢诗里的一句话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叶澜音觉得她目下和苏越在一起,便是如同这句话。只要她和他在一起,多一天都是上天对她的怜悯。苏越来到北邙山的那一年,便也是他与叶澜音认识的那一年,叶澜音心中清楚地知道,那一年的苏越就是为了在北邙山上静静的等候死亡。然而,她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硬生生的将苏越的寿元往后拖了整整两年。
叶澜音曾经靠在苏越的肩膀上,与他在屋顶上数着星光璀璨。苏越却告诉他:“上天将你带到我的身边,叫我遇见了你,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苏越从来都是满足的,即便舍不得。叶澜音一直觉得苏越的禅理悟的很好,他温润如玉如水,便也将自己这一生看做流水,无论生老病死富贵繁荣,都看做是水到渠成,万般由天由命,顺其自然。叶澜音知道,相比之下,苏越委实比她潇洒的多。放不下的是她,一念成执的人也是她。千般悲喜,万般执着,也难怪她成不了仙。
“这支舞有名字吗?”苏越当真是这世上,人间天上最了解她的人。他没有问叶澜音这支舞叫什么名字,而是问她这支舞有没有名字。叶澜音摇头:“世人都说苏右相文采斐然,那么小女子的这支舞便有劳苏右相赐名了?”
其实她曾经为这支舞想过很多个名字,譬如绿衣的那支舞叫做绿衣,她也曾想过将这支舞冠上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想要浅沧看到这支舞,便能想到她。后来她给这支舞想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再好不过的名字。叫做沧澜。是他与她的名字。
叶澜音拿一舞翩落惊鸿,又如百花盛开,摇曳着的月影。苏越垂眸略想了想,随后清浅一笑:“拂雪。”
“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苏越点头:“小澜觉得如何?”
“我觉得甚好!”
“苏越。”
“恩?”
“生辰快乐。”
苏越想对她说声谢谢,面颊上却落下她清浅的一吻。夹着莲花的清香,与她发间琼瑶花好闻的香气。苏越一怔,随后微微笑了,抬手将她环抱着。两岸,桥上,都围满了人。相隔甚远,有些事应当也是不能看清的,可他明知面上还是微微的有些红。
他温柔的数落她:“招来了这么多人,我们等会怎么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