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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绯织的法术可是不像叶澜音的时好时坏,那日他与阴若萧离了洞庭湖时,便在那君山里头给临湘也就是莲生造了一座院子。就在那十里桃花绵延尽处,青竹子搭建而成,比起苏越北邙山的那座院子,竟也无丝毫的逊色。屋子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临走时苏绯织对莲生道:“莲生,你心中尚有尘念未了,我此番助你如此,只因你本是一缕幽魂,若三月之内你还无法将往昔尘缘堪破,便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顿了顿,他正色道:“便是我,也再也助你了你。”
“我的尘念……”她等了太久,久到忘却了自己的姓名。似乎记忆中也有一个女子站在这桃花盛开的树下,虽然眉眼在她的记忆中变得模糊,她却始终记得她嘴角的那一抹笑。那女子垂眸,不知是牵着谁的手,手上晃着一只碧色的玉镯。她说:“你不来,我不走。”她扶了扶微疼的额角,也似在回忆:“我似乎在等一个人……可是我……我不记得了……”她望向苏绯织:“你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苏绯织道:“莲生,那是你的记忆。当有一日你记起自己是谁,便也自然会想起你等的那一个人。这是你的劫,无论你最后能否修得鬼仙,这个劫你都是要渡的,你想逃也逃不掉,包括那些注定要与你相遇的人。”
说完这些话,苏绯织便于阴若萧一道离开了。
君山上的桃花仍旧开着,并着院子里那几口苏缸里的芙蕖花。莲生走到那苏缸前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除却皮肤较常人而言似乎白了一下,瓜子脸,丹凤眼,是人间常见的没人模子。她想,这大概也是她活着时候的样貌。莲生微微拉开自己左边的衣襟,心上的那一块地方开出了一枝桃花,栩栩如生,就像是最美的工笔画。她将冰凉的手覆了上去,心中一冷,果然,没有心跳,也只是看起来像个凡人罢了。
确实也只是看起来像个凡人,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发觉自己根本尝不出味道。而这个果子,不久前苏绯织也曾抓了一个来吃,觉得很甜还塞了一个给同行而来的阴若萧。她没有味觉,没有嗅觉,没有体温,没有心跳,就像是一个活死人。除却蝉鸣鸟语,轻风拂叶,君山上了无人迹难免清寂。将屋子里外整理的一番,莲生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抚琴。她曾为凡人时,她的琴音便连苏绯织那般因着见多识广而越发挑剔的神仙都觉得甚妙,如今一千年的光阴如白驹倥偬,她的琴便也随着她看遍了日升日暮。
淙淙琴音在纤纤玉指下缓缓流淌,似春雨淅沥,似泉水叮咚。鸟儿纷纷落在院子里,落在阑干上,落在桃树枝子上。声音好的那些鸟儿,如黄莺,如画眉,竟也跟着琴音宛转轻啼。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熟悉的便是这指尖流淌而出的,陪伴她无数个朝暮昏沉的乐音。直至夜幕渐起,莲生方才收了她的琴。她想吃些东西,虽然她已经很久都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了。但是她想像一个真正的活人一样,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病了吃药。哪怕她不会渴,不会饿,不会觉得困,也不会生病。
天黑的透了,月亮穿过桃枝洒下一地的月华。莲生在院子里点了灯,双手抬起微微一送,那几盏雕花灯笼便如同孔明灯一般缓缓腾入空中。却并不飞远,始终在院子里浮动着。几只鸟儿就停在她方才抚琴的那张桌子上低头啄着莲生剥好的瓜子,树林里忽然传来传来了打破这一夜宁静的声响,树叶沙沙,鸟儿亦被惊起,扑腾着飞入林子藏入夜色里。
不一会儿,林子深处突然冲出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一手握着剑一手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往光亮处跑。莲生将目光顺着少年不时回头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身后跟着四五个身着黑衣且蒙着面的提刀大汉。之所以称作是大汉,那是因为这几人的身形都尤为的健壮,无论是衣着还是动作都如出一辙,像是同一个人分裂出来的几个影子一样,一看就知道是通过训练的杀手或者影卫。
莲生猜想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见到这样的场景,是否应该是害怕的。她此时是否应该惊慌失措的尖叫一声,然而逃命似的跑的离这群人远远的?然而,她并不怕。便是她还未修成鬼仙,她至少也是个老鬼。那少年应当是受了极重的伤,只是一味地躲逃,并不迎战,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自然是保命要紧。估计他是想着这深山老林中有光亮的地方住着的应当是来往的猎户,待跑的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一位纤弱窈窕看起来便是弱不禁风的姑娘。他原想着若是猎户,即便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至少还能将怀里藏着的东西托一托付。只是见着是名姑娘,便只能大喊一声:“危险,快走开!”
然而,当那些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追到眼前时,那姑娘却丝毫未动,挽了条粉色的披帛端正的站在她的院子里。若是一个时辰以前,那些人或许还会对他说:“将东西交出来,你可以不死。”然而现在,那些人的眼睛,和他们的刀无不表示着一个意思。他们杀了他,自然能够拿到那样东西。他除了做困兽之斗,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寇善假装跌倒,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丝薄,塞到了莲生冰凉的手里,他个子比她高上一些,却压弯了腰尚且稚嫩的脸上,是赴死的坦然,他在她耳边急促的说了七个字:“快走,去浮生客栈。”
说罢,便扬剑转身,与那几名训练有素的杀手的杀手纠缠在了一起。莲生站在原地未动,她冷眼看着眼前那些刀光剑影,又看了看自己肩头和手臂上的血手印。她十分厌恶血的气味,即便闻不到,却仍然能够感觉那种粘稠感隔着衣料折磨着她的皮肤。寇善于那五人缠斗了一会,在极其费力地解决掉其中一人之后,折回眼来看,见莲生依旧还站在原地,不禁有些着急。可他偏偏又不能喊她快走,不然她一定会成为这几个人的攻击目标。可是这一着急,便容易露出破绽,更何况这破绽是露在四个皆是要他命的杀手面前。四把刀在一瞬间从各个方向生生劈了过来,一把刀插在了他的腰上,他手腕一转拿剑去劈,却眼见着另一把刀直劈他的面门。
寇善心中一冷,暗叫不好,脑海中顿时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今日怕是终归要命丧于此了。
而然利刃刺进肉里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却并不觉得疼痛。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杀手瞪大了双眼,直直自他面前跪倒在地,背上插着死于寇善手下那人的大刀。其余三人皆是一愣,另一人作势就要将手中的刀砍向寇善的脖子,莲生见了,眼风往地上余下的那柄刀上一扫,那刀便突然从地上飞了起来,将那人拿刀的手,齐腕切断。剩下那两人终于发现不对,可惜还是太迟了,莲生眼风扫过,四片桃花的叶子如同飞刀一般破空而来,各挑断他二人一只手脚。
苏绯织离去之前曾嘱咐过她,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万不可破了杀戒。是以,便是第一个倒下的那人,莲生也并未伤及他的要害。莲生身上的血已经被她整理干净了,她站在月下,容颜若桃李花,目光比月华清冷。她一千多年都为见过什么旁的人,也无人同她说些什么话,不说话的久了,说出来的话便有些暗哑。她泠然的目光扫向那几人,开口时自然声音也是冷的。她只说了一个字:“滚。”那几人便如同见了鬼似的,互相搀扶着滚了。
莲生衣裳的颜色,便如同这君山上的桃花。鹅黄的里衣,桃花红的衣裳,外面还罩着一件雪白的绣着桃枝纹的长褙子。
寇善举步维艰中向莲生一拱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几个字只来有力气说了前头两个,眼前一黑便栽倒下去。莲生看了看他满身的血污,秀眉微蹙,还是俯下身子将他扶起带到屋子里面去。
寇善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加在一起有三十几处。就模样来说,他似乎比莲生小上一些,莲生将他当做小背来看,便也无所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毕竟落实论起莲生做鬼的年纪,寇善便是叫她一声祖宗都不为过。这样想着,莲生便剥了他上衣,端来干净的热水,替他清理起伤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