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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数日之后,南诏臣使来访,安慕瀮在御花园设宴,安素窅着了一件款式极简的月白色的长裙,带着安素箩一同赴宴。相比安素窅一身极为精简的装扮不同,今日的安素箩可谓是盛装出席,她倒是喜欢热闹的。
席间洛云扇代表司乐府献乐,安慕瀮将目光投向安素窅这一处,神色有些复杂。
如所有知情者料想的一般,今夜,南诏国臣使再一次向璃国君主提出了和亲的意图。
安慕瀮笑着打发了,安素窅坐在一旁,只觉得手中一片冰凉。
安素窅并不喜欢酒席上的觥筹交错,寻了个不胜酒力的借口,便让月容陪着去了荷塘边上。原本只是坐在亭子里吹吹风,却不料等来了一个人。
原是他父亲手中的一员副将,如今却亦是璃国战功显赫的大将军,公仪墨。
他站在亭子外头,仍是一身铠甲。安素窅看了他一眼,复又将目光投向别处。
公仪墨不动,便是站在那处阴影里对安素窅施了一礼道:“公仪墨,见过翁主,翁主安康。”
安素窅轻笑一声,觉得到底还是有些醉了,提不起什么力气。便倚在阑干上回头,冲公仪墨笑笑,她道:“公仪将军可是同溸窅一般,不胜酒力?”
公仪墨望向安素窅道:“翁主方才可曾见过那南诏国的国师?”
想起那一袭墨衣,虽言行恭敬周身却始终散发着一股戾气的男子,安素窅回眸道:“见过。”
公仪墨顿了顿道:“王爷……便是死在那人所布阵法之下……”
“你说什么?!”安素窅整个身子一僵,随后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面色苍白的望向公仪墨,后者却只是在一阵沉默之后,紧紧握住了腰侧的剑柄。
他道:“最后那一战,王爷本可全身而退,哪里知道军中出了细作。”顿了顿,公仪墨又道:“战术被泄露,我们也中了埋伏。王爷领着三千精骑往南边突围,却不知落入了南诏国早已布下的阵法里。”
公仪墨并未细说,只道:“斩下王爷首级的,便是那精通诡道的国师,苍雪。”
“翁主,无论如何都不要去和亲,更不要招惹此人,这人……太可怕了。”
这是公仪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三日后,即便是不常出裳梨苑的安素窅,也听说了公仪墨意图在晚宴之后刺杀南诏国师,却被对方身首异处的消息。
她知道,公仪墨是去报仇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却也是为了公仪墨自己的叔父和兄长。
这几日,安素窅并没有好好吃饭,月容眼看着安素窅面色如纸,身形一日日的消瘦下去,终究还是跑去找了安慕瀮来。安慕瀮来裳梨苑看安素窅时,天空下了下雨。安素窅倚坐在床边,看落红满地,想着许是过不了多久,那些莲花恐是也要谢了。
安慕瀮问:“窅窅可是担心为兄会让你和素箩前往南诏和亲?”
安素窅摇头。
安慕瀮又道:“窅窅大可不必为此伤神,为兄已经决定,找个才形过人的女官封为公主,前往南诏。”
安素窅微微回过神来,“问安慕瀮道:不知皇兄属意何人?”
“我以为素箩同你说过的呢?”即便是笑着,仍然是敛不去的华贵,安素窅不去看他,也不知这事和安素箩有什么牵扯。
最后,只听安慕瀮道:“乐府司乐,落云扇。”
安素窅说不准自己现下的心情,和亲的人选不是阿萝也不是她。她觉得自己理应为自己同阿箩松一口气,理应应该因着风寂的缘由觉得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只胸口堵着难受,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又过了几日,安素窅偶然路过司乐府,再一次见到了洛云扇。
不出意外,她自然也看到了风寂。
想必上面的意思已经传递了下来,宫阙里头便是如此,所有的风吹草动,波云诡谲,若得一耳听闻,便是三千宫阙统统听闻。此时的洛云扇,无论是面色还是精神,比起近日身子不太爽利的安素窅倒是好不了多少。便是连同风寂,在见到安素窅时也是冷着一张脸。
不知为何,安素窅觉得,这不应该是风寂的表情。
她记忆中的风寂,即便不常是笑着的,却也不应是现下这般,冷漠到骨子里的感觉。
洛云扇此番见到安素窅,眼中的幽怨安素窅是看的清明的。
安素窅知道,若不是因为她,若是不是因为她不想嫁给南诏王的同时,还护着安素箩,也不会有此番洛云扇将要被认作公主,远嫁南诏的一档事。
她觉得有些抱歉。
即便她看不惯风寂和对洛云扇上了心,可也不愿意到头来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拆散他们二人。更不愿……风寂恼她,恨她。
想必,风寂此时定是以为一切都是她在操控,已经恨透了她吧。
不然又是为了什么,让眼前这个一向云清风淡的男子会对她说:“翁主,你好狠。”
这样一句话。
明明在旁者听来无悲无喜,却如一根银针一般刺破了安素窅的耳膜。
月容看到安素窅的身形明显怔了一下。
安素窅便是那样怔怔看着风寂,起先眼中是错愕,到了后来,却是一片深水。半响,安素窅问风寂道:“你便是这样看我的?”
风寂不答,拉过一旁洛云扇的手,未施一礼便走开了。
只听得安素窅在身后浅浅的笑了起来,安素窅道:“风寂,你若是求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
翌日,安素窅向安慕瀮求了一个旨意,她要让风寂为她画一幅丹青肖像。
安慕瀮一向由着安素窅,便下了旨意。
风寂再一次踏入裳梨苑的时候,安素窅正坐在那面梨花墙前,安素窅正在饮茶,月容领着风寂进来,她也没能投上一眼。只因她心中知晓,风寂此时的面相定不会好看多少。
今日,她穿了一件最好看的衣裳,找来宫里一个手艺极好的老嬷嬷,为她梳了一个新的发鬓。鸦鬓,簪着一朵沉香木镶着羊脂白玉的簪花,做功精细,一簇晴雪栩栩如生。
她望着茶面,对风寂道:“这幅画,你若是画的我满意了,我便去求皇兄收回成命,成全你与洛云扇俩人,可好?”
记忆里,她也曾缠着他,让他为她画一幅美人图。可那时,他总是会说,“风寂此生,只画山水,不画美人。”
而她却笑着,眼眸明亮的如同星子一般,璀璨,却也清澄。她道:“你终于承认本翁主是美人啦?”
她从未同他生过气,也从未如现下这般,如此疏离贵胄地摆出她作为翁主的架子。
望着她垂着眼眸的侧脸,旁者只觉得恬静如水清丽出尘,却哪里晓得安素窅心中的那一潭水,早已溶了情字一字重重澹墨,静如死水。
风寂一时也有些魔怔了,他的目的应当是明确的,便是留下洛云扇。她不是什么公主,和亲的人选也不应是她。说到底,风寂在漠北无拘无束待的久了,并不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么一句话。他既然还想着,即便是天家,也不能罔顾洛云扇自个的意愿。
他曾问过洛云扇:“你可愿去和亲?”
洛云扇满面悲怆,泪就含在眼中,她望向他,咬了咬下唇说不愿。
他与洛云扇,以音律相交,也算得知己。这时的风寂想着,她若不愿,我若能帮她,也是好的。
最后,他找到了声音,只问了一句话,他问:“此话当真。”
安素窅望着手中起了些褶皱的茶面,轻笑出声,她道:“自然当真。”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风寂再一次望向安素窅,阖眸方才搁了笔,起了身,捧了画,准备拿去给这名翁主过目。
安素窅并未抬头,只是径自起了身,任月容扶着去了内间。
她背对着他,她道:“先放在你这吧,过些日子,等本翁主想起来了,再派人去取。”
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补充道:你可记得将它收好了。
这,便是安素窅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甚至在多年以后,每每午夜梦回,风寂他见到的都只是这么一个单薄孤寂的背影。
【八】
和亲的旨意,在洛云扇和的惶惶不安与风寂的一直沉默中,终究还是传了下来。
只不过,洛云扇终究还是没有被封为公主,只因和亲的人选定为了平南王的嫡女,翁主安素窅。
在旨意传递到皇宫里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洛云扇终是松了一口气,扶着院子里那颗老榕树跪坐在地上,好在……她不稀罕什么公主的身份,也不稀罕家去南诏做什么王后……她只要能和他一起……
只要能和风寂在一起。
不用嫁去南诏,最欢喜的人自然是洛云扇。她以为,风寂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应当同她一般欢喜,却在风寂遥望向裳梨苑方向的眼神中,一脸的笑容逐渐静默下来。
安素窅代表璃国和亲的消息,是洛云扇万万没有想到的,其中的转折太大,自然是连同风寂也没有想到的。
旨意下来的那一日,风寂终究还是去了裳梨苑。
只是,任他在裳梨苑门口等了七日,安素窅却始终闭门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