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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过后,浅沧再一次回到了北邙山,在北邙山上煮他的茶,画他的画。院子附近的几块地早前被叶澜音开垦出来当了花圃,后来又废了花圃拿来种菜,再后来没有人管,白菜萝卜熟了没有人收,熟透了果实烂在土里,久而久之便又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浅沧拿了锄头,给那几洼菜地重新翻了翻土,原本是想种回白菜萝卜的,但想着他走以后这几块地应当也是无人管的,便又将这块地变成了花圃。只是种的不再是那早已开得漫山遍野的戌晚花,而是叶澜音一贯喜欢簪在鬓角的琼瑶花。
叶澜音曾经对苏越说过,说琼瑶花很好养活,只需让花籽静静的躺在泥土里,便是你不去管它,它也能靠降雨和露水盛放。而当你真的不去管它了,久而久之也许突然间会发现,这些花儿早已经开的遍地都是。闲聊的时候叶澜音与苏越坐在小镜湖旁,苏绯织被指使着去钓鱼,叶澜音伸手扶了扶鬓角蓝紫色的花儿,又抬手别了一朵在苏越的耳边。那是她还与他玩笑着又极是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养活的。”
想起叶澜音的时候,浅沧的嘴角一直挂着属于苏越的笑意,那笑容若是看在叶澜音眼中便是多一分都要将她的心融化了去。她初见苏越时她便瞧着苏越浅淡的笑容想着,想着若是紫薇垣上的那一位帝君若是笑起来,一定也是这般的笑容吧。叶澜音的心事不多,也不善于藏匿自己的心思,如今浅沧带着半是局外人的眼光,用纵观全局的故事脉络将叶澜音与苏越相处的那两年细细梳理了一遍。发现那两年中,前一年里她喜欢的人在她的心里,后一年中她喜欢的人陪在她的身边。她虽然变得体贴,变得很会照顾人,然而性子却仍是有些刁蛮。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风寂宠她,苏绯织宠她,苏越更是顺着她依着她。
叶澜音和苏越之间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这北邙山。后来的那几日,浅沧皆是一身素衣地待在北邙山。小镜湖他是不敢去了,那里有叶澜音守着冰湖下的苏越孤独而又绝望的十年,有叶澜音的血泪染就的火红色的戌晚花,有他们最后的离别和相见无期。在北邙山上的那几日,他仿佛又变作了那个叫做苏越的凡人,弹着叶澜音喜欢的曲子,煮着她喜欢喝的茶。又像是那两年的很多个早上,叶澜音贪睡,他便打了水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爬上来的时候,替叶澜音将那些花圃全部浇上一遍水。而这些动作也只是早前的时候他常做一些,后来叶澜音便不怎么贪睡,都是早早起来替他煎药,熬粥。并且她将时辰拿捏的很好,保证他能在喝完粥的办个时辰内喝上她放置了一会儿温度刚好的汤药。
离去的那一日浅沧弹了很久的琴,直到最后一点裳梨白燃烬,他才缓缓将手覆在琴上,止了一切的琴音。他将那张琴收好,在用琴囊小心包裹起来的时候指尖不禁在琴身上篆刻的那个名字上停留。那是苏越的字,和浅沧的字体极为相似,只是苏越一直病着,腕间虚浮无力,那字迹与浅沧的剑走偏锋有所不同,少了些凌厉和决然,多了几人书卷气的柔情。澜音,是这张琴的名字,也是她的名字。于是他便在刹那间明白,胸膛里的这颗心之所以里里外外全是叶澜音的影子,那是因为早在苏越一笔一划刻下叶澜音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将她烙在了心里。
琼瑶花没有开出花来,也没有发出芽来,时间太短了,浅沧来不及看到花开的模样便要离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留念的,北邙山和紫薇垣他都有了托付,不过若是换做以前,只怕连两样只得托付的东西也没有了。
去到三十三天的时候,夙倾涯和七夜正站在云头揣着手等他。夙倾涯面上一派淡然,倒是面上常年一副慵懒模样总是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七夜如今阴沉着一张脸。
“便是封印解开了又如何?如今天族人才辈出难道还怕对付不了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这话也只有七夜圣君敢讲,初一和十五垂首站在一旁听的是心惊肉跳。
夙倾涯也道:“近来骨头懒得很,是时候该活动一下了。”
浅沧道:“我们谁都不知道上古界里头如今是何等模样,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存在怎样的妖魔。与其等到结界破碎天崩地裂之时再出手制止,还不如先将这封印重铸,免得到时生灵涂炭的好。”
“你说的容易,你这一去虽留一念灵识尚存,却也不知是死是生。原先守着这个结界的时候,你那心魂本就消磨的厉害,化作阵眼之后与被生吞活剥又有何区别?”
“至少不觉得疼。”浅沧说的淡然,随即一笑:“至少是我一个,而不是其他仙友亦或是人间芸芸众生。”
七夜冷嘲热讽地哼了一声,再不作它言。能将封印重铸自然比那些妖魔倾巢而出来的要好,若真放任结界破碎,只怕会落得个天翻地覆的结局,任谁也不想看到。其实他说的也不过是气话,气浅沧之前一声不吭,直到通知他们的时候竟然已经只剩下一步死棋。毕竟如今这些后辈里头看的顺眼的并不多,若浅沧散去肉身化作阵眼,只怕以后他连这九重天都懒得跑上一趟了。
重铸封印之前,那七件神器所镇守的方位也有所更改,直到浅沧提出要将破军弓镇守在生门的位置上,七夜与夙倾涯好像才终于明白了浅沧之前的做法。原以为浅沧为戌晚聚魂助戌晚复生,是因为戌晚是破军弓的主人与破军之间有了感应,他们皆以为浅沧复活戌晚,为的就是让这个与上古神器早已有了牵绊的神女成为封印的一部分,亦或是为了斩断她与破军之间的联系,以便能够铸就新的阵眼。毕竟认了主的珍奇,是不太可能收人摆布的。
认了主的神器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而能将破军弓移去生门的也只有戌晚一个,因此,当戌晚出现在离恨天上时,七夜与夙倾涯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从戌晚的神情来看,显然浅沧并没有将实际的情况与戌晚多做说明。然而戌晚向来聪明,见七夜与夙倾涯两位真神在场,而所有的神器除却破军弓之外全部都变换了方位,就连处于阵眼中心的封天令也移去了别处,她便晓得浅沧是要重铸结界了。她没有多问,只是顺着浅沧的引导让控制着破军弓去到生门的位置,然后便不再有她什么事。直到另外三个神仙手中捏着伽印,作势就要动手念咒施法时她才忽然又站出来,问浅沧道:“我需要做什么?”
戌晚的眼睛会说话,她看浅沧的那一眼,除了映照出浅沧好看的影子外,她眼中光微沉了一沉。分明在说:“实话实说好了。”然而浅沧没有回答她,眉头微蹙,显然是不知该在这个时候该如何开口。于是戌晚又转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白衣飘逸的夙倾涯,她想他会告诉她,就像在紫薇垣门口他碰到她,告诉她这些年浅沧一直在用心脉维系着离恨天上的封印一样。然而这一回夙倾涯不再多话,只是将目光越过她落在浅沧身上。
最后还是浅沧淡淡开了口,他说:“戌晚,我需要你成为这个封印的眼睛。”
她忽然就松了一口,有些坦然的带着早已预料到的口吻问他:“我是阵眼?”
“不。这个封印的阵眼是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阵眼?什么眼睛?”
“封印一旦重铸,我便只余一念灵识盘桓,而你是这个封印的眼睛。”有些事总归是要说清楚的,浅沧缓缓道来:“我用自己的心头血替你聚魂,除了助你复生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你与我心魂相连。当我化为阵眼之时,肉身散去,你便会拥有我全部的修为。我化为阵眼之后,新的封印便会重新开启,而你则能通过我了解到封印内的一举一动,我的神识也能通过你,守护在这离恨天上。”
“为什么是你?”大石头又重新压在了胸口,她闷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总得有一个人。”
“那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浅沧道:“师父神隐之前曾将封印托付于我,守护这个封印,使得上古界永远封存本就是我的使命,千年以前是我连累了你。”她指的是巫邪唤饕餮将封印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她却在危机关头持破军将巫邪等人封印,而魂飞魄散之事。
戌晚道:“你何曾连累了我?守护天下苍生是你的使命,难道就不是我的使命了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不过也只是区区一个花神,上不得战场,诛不了魔,伏不了妖,只会躲在花神殿侍弄花草吗?”
戌晚说话从未如此凌厉,也从未如此多多逼人。浅沧知道她明白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却不知自己是如何惹恼了她,于是他不在说话,只是退开去到一旁,与其它几个神仙互看了一眼,然后结印,准备接下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