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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已经在家讲学多日,他和请假回家的高攀龙,还有顾允成,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叶材等人一起倡议讲学,集资重修了东林书院,将这座几百年传承的老书院修的焕然一新,堂舍过百间,足可容纳多人讲学,然后这“东林八君”制定了东林公约,开始规定每月大会一到两次,小会一次,将讲学的次数和规模确定了下来。
虽然顾家因为辽阳的经济战而被无锡和常州一带的商圈排挤,其后辽阳的手段并没有停止,顾家从十分丰厚的家境渐渐变的坐食山空,但顾宪成自有打算……自与辽阳决裂日起,他也思索过自己底下的路应该怎么走,所幸他和**星等人私下密议,终于是找到了答案。
“二老爷,大老爷有请。”
“哦,我这便过去。”
顾家三子已经各有成就,老太爷就不大过问家事,顾宪成一心折腾自己的书院,顾允成跟着二哥厮混,顾性成就是将家族和生意一肩挑,当然也就是哥仨中最累的一个。
待顾性成的长随将顾宪成请来,兄弟二人在书房落了座,顾性成劈头就道:“老二,事情不妙。”
他说着将一封书子递给顾宪成,却是顾家在京里的一个旧交用驿传快马送了来,顾宪成接了过来,一看之下,也是皱眉不已。
顾宪成道:“皇上也是穷疯了,居然想起这般的馊主意来。”
“听说是锦衣卫张惟贤推动此事,内阁极力反对亦是未成,王首辅请辞,荆老回家侍疾,现在的首辅却是姓了赵……那帮子浙江佬,果然是真的靠不住。”
“浙党原本就和我们貌合神离,靠不住是必然的。”
浙党之中,颇多厉害人物,东林党虽然是江南一脉,江浙算是一体,但彼此间从来没有真正联合过,包括浙党的后期核心人物朱大典等人在内,一直到明亡,也没有加入东林。当然东林党中也有不少浙江人,比如黄尊素和黄宗羲父子就是浙东人,父子俩都是东林干将,但党派是党派,籍贯是籍贯,浙党也有外省人,而东林党当然也不全然包括是江南一脉。
“可惜方中涵了。”顾性成又道:“听说他不耻浙党所为,已经请了长病假,出京去了。”
“嗯,倒是可惜。”
顾宪成身在无锡,心却是始终在朝堂之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居庙堂之上不忧其君,居地方不恤民生,居于水边林下,志向不在世道,这都不是君子所为。
这段话后来归纳成了著名的东林楹联,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就是由此发生而来。
只是口号再响,顾宪成也始终没有真正顾及什么民生和世道,他的关注点,始终在朝堂之上。
“京里人家提醒,往江南的矿使和税监,转瞬即至,咱们这里有钱地方,他们不会放过的。”
顾性成忧心忡忡的道:“家里这两年,境况十分的不好,你办了书院,又提了大笔银子出去用。因为是正事,也是扬名乡里的好事,对我顾家的形象也有极大帮助,家里倒没有人说啥。但无论如何,这样下去,内囊怕要上来了。再来矿使税监,我怕……”
“大哥,你怕什么,真是糊涂了。”顾宪成哈哈一笑,朗声道:“矿使税监一来,我家反是最怕的,这不是笑话么?”
“你的意思?”
“宋家,李家,钱家,还有那些和辽阳关系莫切,赚了大钱的人家,他们才是真正的害怕!”顾宪成眼眉一挑,笑道:“江南民生凋敝,商业受损,你道是谁最紧张?当然是辽阳那位了,我们这里倒霉,他向谁去赚银子去?”
“这倒也是。”
顾性成也面露欢愉之色,笑着拍手道:“这真是现世报,来的快!”
“嗯,这件事要好好谋划一下,我会打听清楚究竟派谁过来,哪个太监当税监,随员是什么样人,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出出我们心中的恶气。”
当着亲哥哥,顾宪成也不必过于隐讳自己的想法,他狼狈去职,虽然现在风光无比,但在朝和在野是不一样的,他这养望,最少十年以上,到时候才能被运作召为京卿,如果不是狼狈出京,十年时间也足够到他四品京堂以上,而且顺风顺水,何必这般费尽心力!是以税监一事,对他来说不仅不是什么噩耗,相反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我苏常一带,原本就有织造太监,逼迫甚是利害,现在仰仗织制品和棉制品大肆贩卖,众皆得利,地方中产之家都变的富裕无比,如果真的再派税监来,恐怕众人被迫不过,也是很难运作。”
“事在人为!”顾宪成一脸傲气,他和高家等各大家族通过办学之事已经绑在一起,地方上的事,几乎就是他们几家说了算。
常州苏州的大家族,和他们也是声气相联,大家彼此合作的极好。只是顾家一直被挤在贸易圈外,对此各大家族也没有什么办法可言。
在纯粹的商业之事上,还是宋家和李家等早期与辽阳合作的商家做的最好,也是占有最大的份额,顾宪成早就暗中运作,江南各家也有不少为之意动的,如果真的借着税监一事运作,倒真的是蛮好的机会。
这税监再可恶,如果将矛头引到辽阳那边,使依附辽阳的商人家族一扫而空,当然也是一件极愉快的好事。
“好了,大哥,一会我叫人送银子过来。”
顾性成高兴过后,仍然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顾宪成呵呵一笑,说了一个数字,顾性成一脸惊奇,只呐呐道:“老二,你这银子……”
“这个大哥你莫管了。”
顾宪成打断兄长的话,戴了方巾出门,到得书院,叫了一个心腹过来,吩咐道:“浒墅那边,最近截了多少税银在这里?”
“怕有三四千两。”
“提一千出来,叫人送到我府上,交给我大哥。”
“是,二老爷请放心。”
这人虽然在书院做事,但却是顾宪成从顾家带出来的心腹,对这位顾家二老爷的吩咐,当然知道该如何办理。
说话间高攀龙几个走了进来,隐约也听到了顾宪成的吩咐,高攀龙因笑道:“听说大老爷将叔时你请过去,想必又是哭穷了吧。”
“嗯,我家这大哥,遇事没静气,没办法。”
“柴米油盐势所难免,吾辈君子虽不逐利,不过也需供给,大老爷那边多拨点银子过去吧?”
顾宪成瞟了众人一眼,微笑道:“过犹不及,真用的多了,人家说我们办书院是为了敛财,反为不美。”
这一点他倒是真的注意,家里实在快要揭不开锅了才拿一些,书院这边建筑群落也修的差不多,他们一群人仗着自己的声望名气,还有在无锡城中的潜势力,各人在浒墅河私设了一个税关,过往的商船甚多,过船时他们就上前收银子,说是替东林书院征集善款,但实际上罕有不交钱能过关而去的……各人虽然是君子,但派到河上做事的家奴们可不是君子,“劝说”不成,那可绝不会放人过去的。
顾宪成和高攀龙等人,要么是清华世家,要么是世代书香,家族里都有人做官,这样的豪族也是地方官不能惹的,况且创办书院,也得到了朝中大佬的支持,申时行和王锡爵等当道大佬都写了贺信和写了匾额,地方官再怎样也不敢得罪阁老,这点设卡收税的事情,王府做得,办书院这等雅致之事就做不得?如果当真为难,传扬开来,地方官却成了儒林罪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江南的官原本就不易为,索性就由得顾宪成他们闹腾好了。
“对了,说起这事,”顾允成笑道:“又新来了一个税吏,怎么样,照旧例办好了?”
“嗯,自然。”顾宪成伸欠了一下身体,笑着道:“无非二百银子的事,照例好了。”
浒墅这里原本也是朝廷税关所在,顾宪成等人在这里大收特收,如果不是关系硬挺早就被逮了一百回了,就算这样,税关的该管官员却也是要贿赂一下的,不然的话,人家尽忠职守,又不是进士出身,原本就是“小人”,不在乎士林讥评,真得罪了,反是不好办。
一群君子,反得给税吏小人上贡,维持他们收君子税的权力……这世界太美,已经叫很多人看不懂了。
顾宪成也没有打算给众人说起朝廷要派税监和矿使的事情,这件事要先暗中运作起来,借着此事来打击辽阳,早早露出风去,叫辽阳那边早做准备,到时候自己却不能一雪前耻,那就殊为不美了。
他打了个岔,提起书院中的正事来,一时各人面色凛然,开始寻章摘句,研究起学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