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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非羽的火气在他这声傻里傻气的啊中稍稍降温,看来这家伙还不晓得破障灭心图录的危害,若是明知故犯,那就嘿嘿了。
他按耐住怒火,柔声道:“不管是谁和你说的,又是怎么说的,但灭心图录始创于穆清祖师,据说穆清祖师曾想将其销毁,但因诸般事端,反叫其流传开。其上内容大逆不道,有违天意,多少名门天才都陨于此道,还望你吸取前人教训。”
路凡沉吟道:“旁人不行未必我不行。”
瞧!这龙傲天上身的口气!谢非羽怒火攻心,只想把他打一顿。谢非羽打着“老天不宠你,我宠你”的主意,为他操碎了一颗心,结果路凡自己没长心眼,顿觉心白碎了,付了钱后包起《舜华帝纪》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路凡赶忙追出来,跑到谢非羽面前:“师兄……我不练了,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不练了。”
谢非羽撩起眼皮,见他一脸惶急,信誓旦旦不似作伪,心头火又降了一格,慢慢停下脚步,叹息道:“我知你天赋悟性奇高,早已读遍我开阳峰万卷藏书。但修仙路途素来凶险,一步差池便可由圣入魔。你饥不择食也不能胡乱吃东西,日后有什么功法你先拿过来让我过目一番。”
路凡马上点头,拿他澄澈如水的眼睛凝望着谢非羽:“我们现在去哪儿?”
谢非羽拉下老脸,“再回万卷山一趟,还有些东西没买齐。”
路凡屁颠颠跟上。
胡老六是个会做人的,对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失忆了,兴致勃勃地给路凡推荐了各类书,谢非羽大致听了听,都是无伤大雅的修行秘籍,便随着二人去了,自己走远,漫无目的地在无边书海中寻找着《春意缭乱图》。
《春意缭乱图》虽然听起来很黄很暴力,事实上画面也很黄很暴力,但它其实是一门中正平和的仙门修习法术,专门用来磨练心智,对抗心魔。只是不知哪位老前辈出于恶趣味,把它装订成了画本,以致沉沦世间千百年而不受重视。他从路凡还没有来到他身边时就开始寻找这本书,盖因原著中的男主受天帝嗜血暴戾个性影响,唯有靠和妹子们深度交流才能缓解症状……谢非羽因为绑定系统,强行排除了这种方法,自觉有愧于路凡,便开始为他寻找一清心功法。
隔着如云般吞吐的竹简古卷,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头戴锥帽的白衣女子,书与书之间正巧刮起了不知何所往的风,吹得书页翻飞成雪,也将她雪白的丝幔吹起,露出雨打淡樱般清新的面容。谢非羽暗道一声美人,便想低调地挪开目光。不料美人甚为警觉,蹙眉望来。眉间萦着沉郁和坚毅,这种神态……谢非羽心头被揪紧,恍惚间浑觉自己不在万卷山中,而在一古渡口,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他上前欲追问手机微信联系方式,啊呸,何洲何门哪位仙师门下,却见那长鬓如云衣似雾的身影转入一面书架,凭空消失般不见了踪影。
“师兄……”他猛然转身,见路凡抱臂靠在书架旁,神情郁悒,痴痴凝望着自己,“她走了,你别追了。”
谢非羽怅然若失,喃喃道:“她走了。”全没注意到路凡要哭出来一般的神情。
就连之后阴差阳错找到了《春意缭乱图》都不能让这对师兄弟高兴半分,路凡最终选了七八本书,儒释道各有,都是入门级的,沉默抱着书,跟着魂不守舍的师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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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山中又陷入了沉默,唯有千万本宗卷在不歇的风中翻动,那蒙面女子的脚步比风更轻,缓缓走到胡老六身边。
“您做的很好,女神将会予你恩赐。”
胡老六赶忙跪下,“为罗刹鬼母效力是我胡长山的福气,如何敢要赏赐。”
他看起来极为虔诚极为狂热,如果这两种情感会使人的脊背猛烈颤抖的话,他不敢抬起眼睛,于是牢牢盯着地面和那女子的脚。
女子赤足,她的脚像是最莹润的瓷器被最好的工匠雕刻而成,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它正在龟裂,像碎瓷片一般斑驳开裂。
胡长山心中稍定,女神的力量还是不健全的,她甚至无法维系她的神偶的健全,“我已将《破障灭心图录》的封面偷偷调换成了《清净平易经》,只是不知关关圣姑如何看出那少年就是女神所寻找之魔帝转世?”
那女子幽幽道:“眼睛,他的眼睛里有魔。”
***
二人不言不语走了半晌,路凡心中又闷又惶然,故技重施:“我们去哪儿?”
谢非羽不耐烦道:“去寒春茵,你不想放风筝了?”
路凡赶紧用极为欢快和期待的语气道:“想!”
谢非羽失笑:“你这也太假了,我再问你一遍,你想不想去?”
“想……”路凡老老实实道,只要能跟师兄在一起,去哪儿都有意思。
河堤上莺飞草长,三月三风令日和,正是一年最适放纸鸢的气节。春空湛蓝,江北江南低鹞齐,线长线短回高低。
“哈!这么多人!”谢非羽摩拳擦掌,大有一较高下之意。
“师兄稍等。”路凡走向一间水边锦帐,垂首与此间主人低语了几句,借来笔砚。
“近几年来都流行在纸鸢上写字,将纸鸢放到空中,便能让神看到凡人的祈求。”
谢非羽几乎想冷笑,哪个神,天帝?
但见路凡如此兴致勃勃,也便随着他去,好奇地凑近看他写了什么。
乃是一行小诗:年年花相似,岁岁人长久。
谢非羽嫌它流之纤婉,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一句欧阳修的诗,也不管对仗,提笔补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路凡笑道:“且共从容,此意甚好。”
谢非羽道:“你以前放过风筝么?”
路凡摇头。
谢非羽油然而生一种教导幼崽的老鸟情怀,二话不说拉着路凡跑到一空旷草坝上。
“先声明,不许用道术,这样就没意思了。”
路凡郑重其事地点了头。
谢非羽教他把线放长,自己隔了好几步举着风筝,微风初转急时,他大喊一声:“跑!”
路凡听话地跑将起来,那风筝先是在繁花草茵上被拖曳了几步,随即上了人高的天。又掉在地上,灰头土脸打个滚,再奋飞冲天。如是三番,好歹颤在了半空。却依旧像只惊弓之鸟,在风中东摇西摆,意志不坚。
谢非羽看不下去,站在路凡身后,握住了他的手,“力道……”
这和小时教他练剑何其相似,从一开始蹲跪在他身后,再到弯腰即可,再到……
卧槽,踮起脚。
他光长个子了么!
路凡立刻给他台阶下,柔声道:“师兄,你到我前面来好么,我也好看清你的动作。”
谢非羽也没多想,到他身前,再攥住他的手,或轻或重,感受着风力拉扯的方向,再小心把控着丝纶的急缓收放。
他全神贯注,因为仰首而自然向后倒去,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竟像是倚靠在路凡怀里,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路凡脸色越来越红,睫毛低垂,并未在仔细观摩学习。
路凡为自己挖了个坑,现在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师兄光洁的后颈和耳垂,师兄的耳垂并不厚,在阳光下近乎通透地充血,让人想……
路凡面红耳赤,师兄君子端方,如彼猗竹,竟被自己如此想象,他在心中痛骂自己龌/龊,逼迫自己盯着风筝丝纶。
岂料丝纶在师兄妙手调弄之下紧绷如钢丝,路凡只觉那便是自己的心弦,被师兄攥在手心里,一颤一颤的,酥麻之感更向全身蔓延。
他做贼心虚地猛然低下头,正见师兄白皙如玉却又丝毫不带女气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骨节分明,稳重有力。当那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指腹薄茧摩挲过他手背,他的脑袋彻底生了锈。
“把线再放长一点。”谢非羽奇怪地又重复了一遍。
“嗯?……嗯!”
早春天气,未免也太热了些!
谢非羽借这一阵大风直上青云间,把其他风筝都甩在身下。不由沾沾自喜,自己十余年来不玩鹞子,依旧宝刀不老!
猛然想起自己的初衷似乎是教学,回神后才发现路凡的手早已不再握着线筒,而是垂落自己的腰际,虚虚搂抱着自己。
谢非羽不解风情地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动作非常偶像剧,飘满了少女粉红泡泡。
路凡被他搞懵了,一点绮艳化作流水惨淡逝去。
谢非羽笑够了,拉着他躺倒在河堤上,线筒散落在地,他拿小指闲闲拨着线,那风筝就像只哈巴狗,乖乖地在天上打转。
寒春茵带个寒字,是因为溪水自西方雪山发源,溯流而下,冰冷清澈。岸边开满了草紫花,三叶四叶的都有,躺倒其上,像是埋进了柔软的花草甸。
天初长,日初暖,好春光,谢非羽迷瞪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被冻醒了。
一朵孤悬的白云,在整个广袤无垠的湛蓝天空中,好巧不巧,停在了他的头顶。
“你困么?”他问路凡。
路凡一点都不困,但他点了点头。
谢非羽心满意足地抱住他,瞬间又困顿地闭上眼。
路凡哄小孩般道:“再等等。”他脱了外衫,披在谢非羽身上,再将他连衣抱在怀里,“这样暖和点。”
谢非羽胡乱应了,把头往路凡怀里一埋,终于愉快地睡着了。
路凡听到无数的声音自鲜花盛开的大地上涌来,阳春祝酒的神歌,少女打秋千的笑闹声,细碎的言谈……最后都变得轻而遥远,像呼啸而过的春风。
只有身旁青年平稳而柔软的呼吸声始终清晰。
谢非羽再醒来时已是斜阳映水东流。
四围喧闹人烟都已散去,徒留二人相拥于黄昏荒野中。
若一个人在这样的坏境中独自醒来,必然会生出寂冷之感吧。
谢非羽一动,路凡立刻被惊醒了,很稚气地揉揉眼:“这么晚,光风草都合拢了。”
光风草是草紫的别称,小小的紫花如从未开放过,颤微微的凝着露水。
有关这个下午,路凡印象最深的是,他们也曾像普通人一样相处过,而那时他们虽未相爱,却已胜却无数人间爱侣。
谢非羽印象最深的却是再也他找不到那只风筝了。
他们都睡着了,无人去管风筝,它竟偷偷溜走了,连丝纶带线筒。
它去了哪里?
冥冥中似乎刮起了阴冷的风,吹得他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