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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声息渐渐小了下去,颜锦丰把耳朵竭力地贴到门上,依然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正当颜锦丰全身贴到墙上,全神贯注地捕捉那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声息时,门“吱呀”开了。
颜锦丰一个不防,直直地跌进了门里,吓了一跳。
开门的赵宸嘴角含笑,负手而立,俯视着地上的颜锦丰,不发一言。
颜锦丰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紧紧地藏起来。
“颜锦丰,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沈氏有些惋惜地低首道,“你的书生意气呢?你的文人风骨呢?你的胸襟气度呢?”
沈氏缓缓地蹲下了身子,手轻轻地抬起颜锦丰的脸,“这还是当年那个文采风流,人群之中让人一见之下,惊艳回眸的翩翩佳公子,风流探花郎吗?”
真是令人感慨啊!
沈氏仔细端详着颜锦丰,当日颜锦丰实在是没这么不堪的。
沈氏当初虽是因着绣眉以及庶兄文定侯的压力,迫于无奈,选了颜锦丰匆匆下嫁,可下嫁之初,沈氏也想着好好过日子来着。
那时候颜锦丰刚刚中举,面对即将到来的春闱却淡定从容,毫无惧色,与人交往文质彬彬、谈吐文雅。
沈氏下嫁之后,两人也曾短暂地琴瑟相和、相敬如宾过。
而婚后不久,颜锦丰就高中探花,更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当日风光无限时,哪曾想过如今的不欢而散。
两人成亲十余载,最终却这个结局,颜锦丰固然不敢不舍,沈氏心中也不是没有半点儿黯然。
“哈哈哈,我变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颜锦丰怒极而笑,完全忘记了屋中的其他人,声音尖锐地说道,“你说我有哪一点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来,你没有为我生下继承香火的嫡子,我可曾有半分休弃你的意思?你每年要来广仁寺诵经一个月,一个月啊!哪家的夫人动辄在府外待一个月?我念你一片孝心,迁就了你……
“府里我对你百依百顺,府外我任你任意妄为,可是你呢?你撩拨春花那么一个单纯的女子妒意大发,做下一桩桩错事,自己却在暗中冷眼旁观,权当看戏,你就那么忍心那一条条无辜的生命逝去?这也就罢了,你竟然还不顾廉耻、不守妇道地以诵经为名,来广仁寺这佛门清静之地与人私会,你,你这妇人简直……简直……”
颜锦丰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沈氏心中仅存地一丝眷念散去,眸中重又盛满了冷静和镇定,“你既然知道这是广仁寺,就不要胡言乱语。我倒不知道堂堂四品侍郎,却对污人名节这么轻车熟路。”
沈氏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像街上讨钱的无赖。”
颜锦丰脸色一变,更加狰狞地道:“我就知道之前是太顺着你了,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生了和离那等不该生的念头,这次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教导你以夫为天的,你这辈子,生是颜家的人,死是颜家的鬼。”
颜书雪看着突然强势起来的颜锦丰,心中有些不明所以,颜锦丰明明昨天还一脸温柔小意,呜咽着哀求自家娘亲不要离开,这怎么一夜之间,不仅在门前偷听,被发现之后,还怨气如此强烈地说出这种话。
沈氏面色微微抽搐了一下,无语地看着颜锦丰。
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都到这种地步了,难道他还妄想着她能收起心思,一如既往地做他颜家妇,并且按他的想法,收敛起脾气,恭谨有礼、三从四德么?
赵宸见颜锦丰越说越不像话,有心上前去教训他一下,却被颜书雪用眼神止住。
颜书雪不着痕迹地指了指沈氏,轻轻摆摆手,示意娘亲需要的话,自然会说。
赵宸见状也只能侍立一旁,不言不动,把自己当空气。
啧啧,沈姨也真是不幸,竟然会遇到这种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当初他都说了,让沈姨和他一起练武,沈姨偏不当回事,那时候他虽然才四岁,可是喊沈姨练武的心,却是认真的。
如今好了吧!
沈姨面对这心烦地事情,只能头疼地辩驳回去,哪有武功在身一有违逆撸起袖子便打,来得方便痛快?
颜锦丰看着沈氏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发狠道:“你不信?你以为我做不到?哼!文定侯昨晚已经派人通知我了,你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丑事来,他作为兄长,实在无颜得紧,着我将你带回去之后,好生教训一番。他自会派人相助。”
原来这就是他的倚仗?
沈氏突然有些好笑,这么多年来,颜锦丰竟然丝毫没有了解过她,直到如今,依然还把她当成倚仗父兄的任性女子。
是了,颜锦丰对她的千般忍耐,万般迁就,只怕也是看在了文定侯的面子上吧?
沈氏默默在心中为文定侯点个蜡烛,若非他虚伪成性,非要在外人面前装兄妹情深,她这些年的日子,一定没这么舒服顺遂。
“广仁寺距离京都这么远,你就没想过,文定侯为何能这么快就派人给你消息了?难道他还是神仙,能未卜先知到这广仁寺发生的事情?”沈氏冷漠地说道,“颜锦丰,考完探花之后,你的脑子是不是都被用尽了?”
是啊!
广仁寺离京都好几十里,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两三个时辰才能感到,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文定侯怎么会过不了一会儿就派人来跟他说话?
这一来一回,就是时间也来不及啊!
颜锦丰心中隐隐感到了一阵不妥,但是一想到那人说的,颜锦丰又迟疑了。
赵宸一听和文定侯相关,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他可是没少听自家爹娘背着他讨论京都的事情,这文定侯在他们的口中,可是十恶不赦的天字第一号小人,阴险毒辣卑鄙下流。
这事儿里竟然还有文定侯的影子,还真是既在意料外,又在清理之中。
赵宸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本来还想等爹娘都来到京都,一家三口安顿好了,再一一和伤害娘亲的人算账,没想到,他刚刚到京都,这文定侯就迫不及待地又跳出来搅风搅雨地暗害沈姨。
不做点儿什么,都对不起文定侯这么积极的毁人不倦。
思及此,赵宸的摸着下巴,开始暗忖着报复计划。
“文定侯知道这里的事情很奇怪吗?许是你在闺中之时,他便知你不安分,特意派人看管着你……”颜锦丰兀自嘴硬地找着借口,说到最后却连自己也说不出口了。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一点。
然而,再牵强又如何?
颜锦丰脑子里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便只能用这个理由。
面对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错漏百出依然能视而不见。
这是本能,这是人性。
沈氏这时正在责怪自己,这些天放松了对文定侯的警惕,以至于让他钻了这种空子。
若非宸儿恰好在这里,她面对文定侯的人手,不一定有还手之力。
呵呵,沈氏想到了宇文岚带着暗卫抓到的那个无赖,春姨娘的人,在她出手处理之后,仅仅因为一时心软,没有取了他性命,就又不顾死活地来到了这广仁寺,这怎么想都不符合常理。
本来沈氏还有些疑惑,现在却全然确定了,就是文定侯在搞鬼。
文定侯八成是想半推半就地促成春姨娘的阴谋,然后用这个理由正大光明地派人制住沈氏,沈氏便只能任人鱼肉,到时候或杀或废……那都方便得紧了。
至于颜锦丰这边,堂堂状元郎,家丑不可外扬啊!
知道沈氏做出这种事情来,遮盖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辨什么真共假,查明事情真相?
可惜,那个蒙面男子一行人的出现,以及铺天盖地地蛇潮,打破了文定侯的计划。
沈氏冷笑着看着颜锦丰,“怎么不继续说了?他和你说了什么,给你留下了多少人,准备怎么处置我,都说出来啊?夫家厌弃我,娘家也嫌弃我,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害怕,然后老老实实地回去伏低做小?”
“颜锦丰,你现在年纪大了,容貌没之前美了,想得,却比之前更美了呢!”
颜锦丰眼见着事态成了这个样子,说是说不成了,况且沈氏把他想说的都说了出来,他也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商量不成,恐吓还未开始,就胎死腹中。
颜锦丰一不做,二不休,双手一挥,对外面大喊道:“还不快进来,伺候夫人回府!”
外面蓦地冲进来几个精装汉子,都一身劲装,肌肉结实,一看就是练家子,冲着沈氏就冲了过去,想要强行用强制服沈氏。
就这么任凭这些男人来抓娘亲,这个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了?
颜书雪心中一阵失望,每当她以为颜锦丰做的事情,已经不能让她更失望的时候,颜锦丰都会打破下限,做出让她更失望的事情来。
有夫如此,娘亲能够和离。
有父如此,她却不能回炉重造。
人生不如意事,永远让人无法想象。
“喂,你们就这么把我当死人吗?”赵宸不满地嘟囔一声,挡在了沈氏身前。
那瘦弱地身板儿,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看也只是个瘦弱书生罢了。
没人把赵宸放在眼里,一个打手粗声粗气地说了声,“你个小子快闪开,莫挡着大爷们办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一般地轻蔑,手中的拳头会呼呼带风。
若真是个瘦弱书生,受了这一拳,只怕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上三五个月。
幸好赵宸不是。
赵宸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群打手都放翻了,身形快得颜书雪看都看不清,只觉得影子忽来忽去,眼睛都要被晃花了。
连外面的手下都没用得上喊,屋内的人就被解决了个干干净净。
赵宸意犹未尽地吹吹拳头,“这么弱,完全不够打嘛~”
沈氏无力扶额,宸儿怎么就真的随了凌姐姐那副喜欢打打杀杀的粗暴性子,亏得她见宸儿看来沉稳多了,还以为宸儿转了性子……
颜锦丰的倚恃都被打翻了,人,却变得更加强势起来,颇有几分歇斯底里地对沈氏喊道:“沈幼筠,让你的奸夫退下,你若此时悬崖勒马,我看在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上,饶你一条命,不然你便是此刻逃了,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这大梁律法,更逃不过这悠悠众口。”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走之前一定会把你先杀掉了。”赵宸恶声恶气地说道。
“你……你敢……”颜锦丰哆哆嗦嗦道。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若沈氏坚持不妥协,他很可能死路一条。
“行了,宸儿,不要开玩笑了。”沈氏无奈地制止,“这是凌姐姐的孩儿,枉你我夫妻一场,这么多年,却连凌姐姐家的孩儿都不记得了,对一个小辈说出那等话来,真是……”
什么?
凌姐姐的孩儿?
颜锦丰眼中有一瞬间的迷惘,但很快,他就想起了所谓的“凌姐姐”是谁。
那个被废掉的武安侯家,那个胆大妄为,粗鄙野蛮的女子?
颜锦丰看着玉树临风的赵宸,眼中满是怀疑,可是想到赵宸刚刚打人时候的凶残,心中不由得就信了。
若是这样,那筠娘其实没有和人私通,只是那个蒙面男子碰了脸,污了名节?
颜锦丰眼中闪现出一丝激动,干笑几声,“筠娘,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
你给人说话的机会了没有?
再说,和文定侯勾结在一起,便是有机会,谁又罕得和你说话?
赵宸撇撇嘴,“颜大人,我和沈姨的关系,本就与你无关,又何须向你报备?”
“我是她夫君!”颜锦丰胡子一翘,强行套近乎,“你这孩子也太莽撞了些,怎么向长辈说话的?”活脱脱一副教训晚辈的严厉形象。
赵宸有些发愣,使劲儿眨眨眼睛,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颜书雪傻眼了,半晌,羞愧的低下了头。
颜锦丰能在十余年间做到四品侍郎,原来也并非毫无本事。
就这份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本事,就让人叹为观止了。
“啧啧,刚刚看你这怂货刚刚有些男子气概,没想到这么半刻钟就又原形毕露了……”
这声音一出,颜锦丰的脸色立刻变成了青紫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