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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手脚都很细,精细又纤长,斜坐于地,身罩一件纯白武衣,挽高长发,垂首时露出精致后颈。
伍雀磬本欲伸手拾回长剑,却被马含光抢先,二人手指在触剑的瞬间有电光火石的轻擦,马含光握了剑,交予伍雀磬手中。
“来。”他搀她手臂,将人相扶着站起。
面前对立,这四年的差距才无可避免地由身高展现出来。
她此刻比上一世高了几许,垂着头,也能挨到马含光下颔。
抬头,便可迎视他半睨的眼。
马含光由头到脚,衣装变了几变,一日比一日尊贵,合乎他被廖宫主存了心越捧越高的宫中地位。
哪怕是深夜里,那样披垂而宽大的衣袍,佩金带紫,除下发冠,长发落于肩后,却也不减其一身气派。
伍雀磬相形见绌,不加妆点,发结散落,洁白的衣纱也染了泥。
三年半前,马含光还只能将她比划至胸前几寸,而今身高差距不翼而飞,竟觉几分不惯。
伍雀磬容貌须得感谢廖菡枝的好坯子,出落得芙蓉明丽,薄雪清冽,两种互不相容的美态,争相绽放于同一张面孔,半分的矜持都是退避,有人偏就美得没一分退避,一眼就是气势。
可惜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小心思,辜负了那垂眸一睇的惊艳。
马含光问:“你可知我此行目的?”
伍雀磬自然点头:“我让马叔叔失望了,方才……方才我是失手。”
“既这么,再去耍一遍,看是否能一气呵成。”
伍雀磬没动,她自然深知再耍几遍都是相同结果,不会因为马含光到来,就遽然茅塞顿开,有了大领悟。
她是笨,普通精辟的招式她可将勤补拙,但更深一层对于剑道的领悟,收发随心,境界通融,她上辈子被马含光教都教不会,这辈子就更不得法门。
“为何不去?”马含光问。
伍雀磬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还未待开口,又听对方道:“你刚才那套剑法暴露的优缺我已见到,是有些勉强了,再如此下去,莫说月余,便是再有半年也不够你突破,放弃罢。”
伍雀磬蓦地一凛,惊诧抬头:“你说什么,要我放弃?!”
马含光从神情至语调,无一不透露着一种于己无关的冷静,放弃罢,三字如此轻巧又简单,仿似随时可由他口中脱口而出;又好似,即便伍雀磬真的坚持下去,那些对他也并无任何意义。
“我怎么可能放弃,你我约定过的,待我通过试炼回去你身边,便可以一起达成目标。”
“但你做不到。”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如若亲口听他说出放弃就已是打击,此刻的伍雀磬更觉一股天旋地转。她努力了这么久,为了他,不惜代价地奋斗,自己与自己较劲,到头来,她却已很难看清对方有别于黑暗而格外苍白的那张脸。
“我不会放弃。”伍雀磬断然摇头,却又似少时般捉住了马含光衣袖,“马叔叔,你就相信我这一回,我能做到,我定然可以做到。毕竟已经走到今日,我不想让你失望。”
马含光心中却更在意她之前不顾一切的拼命,哪怕小有进展,却是以不可逆转的自损为代价,这样的做到,这样的成功与不放弃,意义何在?
面前殷殷哀求的面容几分慌乱,又透着无比执着,马含光忽觉那执着碍眼,心生烦躁,决绝甩开伍雀磬双手:“既知后果就无谓勉强,我明日派人来接你,准备好出谷。”
伍雀磬呆立原地,终于这么几年来幻想过无数次、亦梦到过无数次地重遇情景,于这人毫不在乎的否定与独断中,不欢而散。
……
翌日,马含光见到一张臭脸前来讨公道的沈邑:“你对少主说了什么?赵长老来找我,说她一夜之间斗志全无、判若两人。马含光,我是叫你去开解她,不是叫你去打击她。”
“没什么。”那人执笔蘸墨,答也答得心不在焉,“通过试炼对她而言太过勉为其难,我已让她放弃。”
“什么?!”沈邑的反应与昨夜的伍雀磬如出一辙,都是乍闻放弃,神色惊/变,“你这话可是认真?放弃代表什么你不是不知,如若她两月之内通不过试炼,将会彻底失去——”
“我知道。”马含光打断那话,“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总不至于待她命丧黄泉谷再说放弃。”
“真有这么差?”沈邑还是不死心,“究竟是她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即便她真的实力欠缺,以你手段,不着痕迹帮上一把根本就非难事,还是你已另有打算,你打算放弃她了?”
马含光手下一顿,笔端悬于中空,蓦地抬眸向沈邑去看,似沈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笔尖浓墨滴落纸面,迅速扩散,马含光却仍旧直勾勾将人看住,好半天动也未动,如魂魄神游。
马含光在想,他为何竟未有过这种念头,自昨夜伍雀磬跌坐,他满心都是暂停闭关终止试炼,他想与其不惜代价杀鸡取卵,倒真不如舍了那满路荆棘的宫主之位,哪怕,这会令他计划大乱,满盘算计尽数落空。
然而除去放弃,其实另有他法通过试炼,小做手脚,略施手段,马含光一夜至今,却竟一样都想不起来。他唯独一心恐慌那日以继夜折损自身的后果。竭泽而渔,让伍雀磬如自己所愿登上宫主宝座,价值榨干,利用殆尽,到时她身体俱损,功力将散,毫无优势,终被自己弃若蔽履。如此结局,马含光甚至不愿多想。
就在伍雀磬失手跌落手中剑的一刻,马含光已再不能将其视作任意由自己操弄的棋子。哪怕,只为其与自己心中人那一模一样的笨拙,练剑时相同的变招,每到此处总会花样百出的卡壳,马含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愿相信师姐将她的一缕魂魄附着于廖菡枝之身,他才总会觉得自己并未失去她,总有一处地方,她在潜藏着关注他,她在望着他。
“怎么?”沈邑出声将人唤醒,“你可是想到什么?”
这人才缓缓搁笔:“的确,还有许多法子,说放弃为时尚早。”
当日,伍雀磬收拾好了家当,其实无非就是她自己,与几身剪裁不是偏大便是偏小的衣裳,等着马含光派人来接。
然而一日过去,他的话并未兑现。
又两日,伍雀磬心思全无,潦草练功,一面安心等人。但左等右等似乎什么事都未改变,四位长老还是轮番叹着气于她背后叹其不争,马含光那夜说过的话,她恍惚中见到的人影,似乎只是自己累至极致生出的幻觉,是她一心愧对那人所望而起的心魔。
十日已过,如此想法彻底占据了压倒性的位置,什么勉为其难不如放弃,马含光嘴上不说,对她一直以来的表现终归还是满意的,他此刻一定还在等着她严守约定试炼成功,而她,却竟然急中生乱,不进反退。
百步之外,伍雀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人隐身暗处,不声不响,旁观她十日之久。
十日之内,马含光已掌握伍雀磬四年以来的所有武功进展、以及困住她裹足不前的最大问题。这问题真的很难言传身教,无非就是普通高手迈向武学巅峰的一个思维逆转,转过这道弯,瞬间便能一通百通,将之前所学招式乃至内力流转重新组合,信手拈来,却招招都可将人体所蕴潜能发挥至极,此谓开窍。
原先,伍雀磬那晚夜间舞剑也并非一无是处,却不知是否因他的出现,三两句话否定其所有付出,而今,是真有江河日下、一日更不及一日的态势。马含光想起沈邑所言,自己于伍雀磬的影响,便就是一字之贬,严于斧铖。哪怕是面上略显的失望,对方觍颜讨好的背后,却是一连多日背地里的愁眉不展,甚至一蹶不振。
但这种事,如何能是她一人之过?马含光越看眸色愈深,面色就越是冷峻难测,蓦地转身,宽袖舞动,人便向那锻心渊的另一头大步行去。
空地正中,伍雀磬剑法突滞。比起武功,耳力好,是恐怕没做过瞎子之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优势。不远的青松后似有动静,她落剑回过头去,却只见松枝摇摆,风过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