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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府的后山
如音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幸好之前跟画夫人聊的时候她也把之前在七王府落水的事情说了,那件事一直是她用来掩饰的借口,落水醒来,受了伤的她忘了一些事。
画夫人疼爱女儿,听闻这些自然不好受,对她也更是关切,此刻一行人往后山去,如音懵懂地跟着大家,御皇柒与她一样对这画府的一切并不清楚,但是那神色,又似乎懂得比她多。
身后还跟了几个随行的侍从侍女,如音看着这画府的后山,想到了七王府的后山,感觉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或许是这里的树林并没有七王府那般茂密。
山坡上有一座墓,当她看到的时候,还不知道那是谁的墓的时候,心中却突然狠狠一跳偿。
她的脚步怔住,脑海里似乎开始闪过一些片段,有一个眉目清俊气质风雅的年轻男子,一直在对她笑,那种笑,温和而宠溺,令她如此安心。
脑海里出现的那个人,她根本不认识,但是那有些熟悉的眉眼,让她隐隐能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想相信撄。
一只手臂搂上她的肩膀,道:“走吧,见见二哥,他向来最疼你。”
是画玄朗的声音,却不像平日的他的语气,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慵懒模样,而此刻,语气略带沉重,像是一道叹息。
如音的脚步往前,眼中看着那一座墓,一步步靠近,突然有些不想靠近。
画将军画夫人一直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往前走,她身边的画言成,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哥,脸色更严肃,画玄朗也难得地如此。
包括画府随行的那些侍从侍女。
御皇柒的眉间轻蹙,看着那座墓,即使如音不记得了,但是他还记得,内情他懂的不是很多,但是,他知道那是谁的墓。
如音是跟着大家一起不得不往前去,一直到,停在了那一座墓前。
那黑色的墓碑上篆刻着名,那个姓是画,如音看着那墓碑,上面是以画将军之名为爱儿立的墓碑。
上面的名字,叫画允庭。
去世的年份,她推算了一下,是两年前的今天。
身后有细碎的声响,是随行的侍从侍女开始摆放那些祭祀的用品。
如音看到画从年走到墓碑边,手臂扶在碑上,背对着他们,沉默。
雁还在身后抹眼睛,她突然想起来,在画府的时候,雁还曾跟她提过最多的是三哥画玄朗,再来是画夫人,画将军还有大哥画言成,却从来没有提过这个画府的二哥。
当时或许是因为她是打算要离开的,所以雁还说什么她便听什么,自己却没有什么主动好奇想问的,所以,她也从来没有听过关于这个画府二哥的事。
此刻看着墓碑边上刻着的小字,才知道,她的二哥,是两年前的今天,在一场战事中牺牲了。
那个时候,她的二哥还是骠骑将军,那么,李皓天便是在她二哥战死后才被皇帝封为骠骑将军的?
画夫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她与画将军的感情都是内敛的,但是如音知道,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一定是痛彻心扉。
“庭儿,音儿与王爷一起回来看你了。”画夫人说这句的时候,唇有些抖。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如音的心中升起一片悲凉,是这具身体里残存的那抹属于真正的画如音的意识又出现了么,她也是在为她的哥哥心痛么?
如音突然也觉得很难过。
“二哥从小就待你最好,大哥严厉,又最年长,总是得跟在爹身边学习。我只会陪着你胡闹,唯有二哥,总是为我们收拾烂摊子,特别护着你——”
画玄朗看着墓碑,那目光便是看着最亲近的人的神色,轻声说着那些话。
“音儿,你落水失去记忆,即使你忘了,我也要告诉你,二哥对你的好,你该记得……”
如音点点头,蹲身拿起酒壶,缓缓在墓碑前倒下,看着那墓碑道:“二哥,音儿回来了,来看你了。”
冬日的午后日光不强,此刻被云层遮掩,有些暗,还显得有些灰蒙。
御皇柒也走上来,拿了另一壶酒,斟了三杯倒在墓前。
画言成沉默地蹲下身来,点燃了纸钱。
火光慢慢变大,映着那墓碑,孤单又冷硬的墓碑。
画夫人画将军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的墓,看着剩下的儿女在那边为他们的兄弟烧些纸钱作为祭奠。
那灰白的灰烬随风轻扬,一直烧着纸钱的如音脑海里闪过模糊的一幕幕,全都是一个眉目俊朗气度风雅的男子对她的笑,还有一些更模糊的,小时候的片段……
从后山回来,大家的情绪都不高,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画夫人让如音与御皇柒先回房去休息,晚些再差人唤他们去用晚膳。
御皇柒抱着如音在膝上,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庭院。
画如音的这个厢房位置极佳,窗外一院景色,即使是这冬天,也是极美的。
如音轻轻叹了一口气,御皇柒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道:“在想你二哥的事?”
“嗯,有好些事,我都不记得了。”她点点头。
御皇柒沉思了一会,道:“你大哥一直都是众人认为最能继承你父亲的人选,他行兵打仗的能力我也确实佩服,是一员难得的好将。”
“而在梁宁的时候,其实我也听闻过关于你二哥的事——他比你大哥更有天分,这话,不是我说,是那日在王府中我与你两位哥哥喝酒,他们酒后自己提及的话。”
如音转头看他,认真听着。
“你二哥是父皇亲封的骠骑将军,如若不是他牺牲了,又怎么会轮到李皓天领了这个军衔。”
“你说我二哥很厉害,那么,两年前的那场战事……一定很艰难,对不对?”如音问。
这些话刚才她想问却不敢问父母亲还有两个兄长,因为他们似乎都在那种沉痛的情绪中。
御皇柒的目光望向窗外,似乎出神地远望,才缓缓答:“嗯,很艰难……”
-
晚膳后天黑得更快,终于下起了雨。
如音跟画夫人在房中说话吃点心,而御皇柒依然陪着画从年下棋,画言成与画玄朗也在。
她喜欢这样的氛围,真的有种携着夫君回家探亲,过几天平淡休闲的小日子的感觉,而正好最近诏月安定,并没有什么战事,画将军也在府中,一家人共享天伦。
如音感觉到画夫人对自己的疼爱,她自然也想回馈一下,便主动提议要去厨房做些点心,画夫人很高兴,便让她去了。
如音去了厨房,没让下人帮忙,从头到尾自己准备,外面是一帘的雨,她在厨房和面,做糕点。
后来做好了之后,分了几碟子,吩咐侍女端去给画夫人还有画将军御皇柒他们,而她自己盛了两碟子进竹篮里,拎着穿过那回廊去了画府僻静的一间房里。
那房中摆放着画府祖先以及已经过世的亲人牌位,她的祖父,还有她的二哥。
今天是她二哥的忌日,所以此刻这房中烛火通明。
她将糕点摆在牌位前的案上,看着那些牌位上镌刻的名字,都是为诏月鞠躬尽瘁的人,令她尊敬。
从今以后,她安心地将自己当成画如音,好好跟御皇柒在一起,侍奉父母,同样也对画府的先人存有敬重之心。
身后突然有微微的声响,她转头,看到雨帘下竟站着那个人。
她急忙出去,看着那深红锦袍的身影,还没有说话,那人先微笑道:“正好路过附近,下雨了,便进来避避雨,看到你来这里,没有打扰吧。”
出现在如音面前的,正是夙微生,他正抬手拂去落在肩上的雨滴。
“你进来避避雨——”
如音赶紧将他拉到隔壁的房间,那个房间没人住的。
夙微生站在窗前不说话,如音想说他怎么出门不带把伞,又觉得他这样来去如风的人怎么可能会带着伞,最终没有提。
“你喝酒了?”
他的脸上没有显出来,但是如音闻到了那淡淡的酒气。
“嗯,见故人,一起喝了几杯。”
夙微生转移话题,问起她回来住在家里的感受,如音自然将自己真实的感受都告诉了他,他便静静听着,看着窗外的雨。
如音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果然没多久,他便起了身,道:“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再等也没用,我还是这么走吧。”
“你等等——”
如音知道留不住他,只是将自己刚才来时带着的伞递给他:“喏,不管你用不用得上,总先带着。”
夙微生看了那伞一样,唇角浮起一抹笑,接了,对她道:“我走了。”
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来去匆匆,在皇城的时候也如此,如音点头,领着他去了后门,看他走入雨中,便也拎着空竹篮去了厨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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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果真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反而是越下越大。
天黑得像是一个深渊,看不见月亮,也没有一粒星子。
画府的后山,漆黑的山坡上,缓缓走上来一个人,撑着油纸伞,走得那么慢。
好像是不敢走快,又好像是每一步,都藏着心事。
最终,撑伞的人,停下了脚步。
微弱的光芒下,那墓碑被雨水冲刷着,一只白皙的手臂伸过去,缓缓抚上那墓碑上的字。
正中间的三个字,那个名,纤长的手指沿着那一笔一划,慢慢往下画着。
雨声大到听不清呼吸,伞下是一张白皙清俊的颜,一袭深红的锦袍,一身风度翩翩的男装。
他缓缓地在墓前蹲下身来,手中的伞遮挡着墓碑,不让雨水再淋,此刻,那柄伞,为他和那墓碑,撑起一方小小的空间,不被雨水淋到的空间。
“……我来看你了……”
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那人的头低下去,额头抵着墓碑,闭着眼,良久。
明明雨水已经被阻挡在外,而他闭着的眼睫上却有水珠滴落。
雨声,风声,沉默,那轻微的哽咽被盖过,这样的雨夜,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他只是静静地陪着那块墓碑,良久,缓缓从自己怀中摸出来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手指抚摩着玉佩当中所刻的,赫然是一个“庭”字。
向来的坚强,向来面对外人的冷淡,此刻在这墓前却全数不在,剩下的只有难过和悲凉,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最后,他手中的伞已经松开,不管不顾地掉落在一旁,而他只是背靠着那墓碑,呆呆地坐着,任雨水划过自己的脸,淋湿了一身,闭着眼像是回忆着什么事,嘴角竟然浮起一丝笑。
“难怪我感觉她怎么有些不一样,原来,她是妹妹……你放心,她现在过得很好。”
“又过了一年了,时间好快啊,可是,我怎么又觉得过得如此漫长呢?”
雨中,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低喃着。
他的手紧握着那枚玉佩,“我……能为你做的事不多……准备了很久,想要把属于你的东西,替你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