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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着山路,向着渡河镇驶去。沿途山峰绵延起伏,茫茫一片雪白。世界一夕之间失去了颜色、温度……连声音也没有。
许棠漠然看着窗外。
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间,缓慢流逝,永无尽止。
她整一夜没睡,有点分不清醒与梦的界限,上一秒还在周险摩托后座上,下一秒他就面目狰狞地冲她吼,让她忘了他;她从头开始回想,又突然跳到结束;周险的脸一时清晰,一时又模糊得怎样都拼凑不出……她觉得天快亮了吧,都过去这样久了,该亮了吧,然而窗外仍然是浓重的夜色,一眼望不到边。
她记得自己好像突然冲出房间,跑出大门,哽咽着一声一声喊着“我不要孩子了”,向着山下奔跑而去,赤脚踩进积雪融化的泥水里,也不觉得冷;然而再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又好好地躺在温暖松软的床铺里……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不起来,昨晚那么漫长的一夜,到底哪些发生过,哪些又没发生呢?
许杨盯着许棠看了许久,从包里翻出一件针织披肩,给她披上,“姐,你早饭没吃,饿不饿?”
如他所料,没听见任何回答,许杨叹了口气,“妈早上来了电话,说买回来的两只母鸡,她已经宰好了,等我们快到时,她就把汤炖上;你一直嫌你房间的床单花花绿绿不好看,她也帮你换了,珊瑚绒的床单,晚上进被窝的时候,不觉得脚冷……”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不觉得有用,可这时候好像除了自顾自地跟许棠说说话,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起父亲去世那一阵,许棠每天下课回家,就赖在他房间里,锣陆惨欢蜒5氖拢荒头掣纤撸膊换崮铡:罄从幸淮嗡鹨梗刺阍诜坷锿低档目蓿墒堑诙煲黄鸫玻故侨缤r谎釉拥馗募γ馄さ男∈隆人芩愦痈盖兹ナ赖谋酥凶叱隼词保叵肫鹉嵌问奔洌且渥钌畹木尤痪褪钦庑┻脒丁
可是立场置换,他深感无能为力。她那样冷,陷于余生都难以泅渡的冻湖之中,他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许杨打开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小面包,剥开了包装袋,塞到许棠手里,“吃一点。”
许棠机械地塞进口中,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又停下动作。
许杨盯着她,“吃完,别浪费了。”
反复催促几次,她总算吃完了一小只面包。许杨又把包里的保温杯拿出来,往盖子里倒了小半,陈放着凉了一会儿,递给许棠,“喝点水。”
许棠没有反应,他于是把她手拿过来,握住杯盖,“已经不烫了,喝点水。”
许棠口袋里手机响起来,许杨松了手,嘱咐许棠自己端好,掏出她口袋里手机。他往屏幕上瞥了一眼,一个不认识的号,随手按了接听键,“喂……”
片刻,许杨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激动地推了推许棠,“姐……姐!”
他反应过来,夺过许棠手里的杯盖,把手机塞过去,“听电话!”
许棠怔然。
“听电话啊!”
许棠木然地将手机举到耳边——
低沉,玩世不恭的,带笑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喂,许海棠!”
半小时后,鹿山人民医院。
许棠跌跌撞撞地推开607室的门,“周险!”
病床上,那人缓缓转过头来。
许棠眼前一片模糊,几步跑过去,扑在他身上。只听她呜咽着说了两声“你没有死”,紧接着所有声音都被淹没在快断了气的哭声之中。
周险被她这一扑撞到了手臂上的伤,疼得闷哼一声,转而笑起来,“怕你哭,所以不敢死。”
片刻,许杨也跟着到了,他跑得满头汗,到病床前才刹住脚步,气喘吁吁,“险哥……”
周险应了一声,一手轻轻摩挲着许棠后背。
“方子哥也马上过来了,还有骁哥。”
周险笑一声,“都来干啥,这儿又不是动物园。”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跟许棠单独待一会儿。
许杨挠挠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傻笑一声,“……真好。”他站立片刻,“我,我去打个电话,跟家里说明天再回去。”
许杨出去以后,周险手掌把许棠的脸扳起来,大拇指擦着她泪湿的脸颊,“许海棠,没事了,真没事了。”
许棠咬唇看着他,胸膛一鼓一鼓,过了片刻,她张了张口……
打了一个嗝。
周险哈哈大笑。
许棠气得脑袋一热,抓起他手臂,撩起衣袖一口咬下去。
“唔。”
咬得真狠,小母狼似的,牙尖齿利。
周险一声未吭,直到许棠自己咬畅快了,将他放开。
许棠一看,手臂上一排沁血的牙印,没想到自己下嘴居然这么狠,又生气又心疼,最后紧紧咬住牙,“王八蛋!”
“你骂得对,让你担心了。”周险抓住她手臂,把她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耐心的一声声哄道,“不开玩笑,我真没事了。”
他轻轻抚摸许棠柔软的头发,低头亲了亲她额头,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从来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感激上天让他还活着。
不一会儿,许杨回来了,方举、小伍和骁哥也紧随其后。
照例少不了听方举和骁哥表达惊喜,大家都沉浸在一种心有余悸的喜悦之中。
方举两眼肿得像鱼泡一样,抹了一把脸,问周险:“险哥,你怎么脱身的?那车炸得都碎成馅饼了……”
“说来,这回真是我福大命大……”
昨晚,上了郑叔的车之后,周险就把藏在表盖后的刀片偷偷取出来,隔断了绳子。刀片薄又脆,一不小心可能就折断了,他废了老半天功夫才成功。等到了鹿南公路上,他瞅准经过鹿南湖的时机,当机立断跳了车……就在他跳出一瞬间,车就在后面爆炸了。巧合成这样,他事后回想,也只能认为是老天爷还打算再留着他这个祸害。
大家都听得心惊肉跳,方举一抚胸口,“要是迟了一秒……”
“要是迟了一秒,我也就给炸成馅饼了。”
许棠低喝:“你不要胡说八道!”
周险哈哈一笑,“掉湖里也差点没命,我背上枪伤一直没好,湖里水已经是零下了,冻得根本游不动。我拼了老命爬上岸,恰好碰到湖边看守林场的人听见爆炸声,爬起来巡逻,他把我捞起来,拖进他的值班室去了。”
方举哑然失笑,“合着我们十几号人在湖里打捞的时候,你就在百来米外的值班室里?”
周险笑说:“那人胆小,听到你们动静了也不敢出声,怕自己惹上什么麻烦。等你们人走了,我醒了一阵,跟他说明情况,他才把我送来医院。”
小伍咧嘴一笑,“就说险哥福大命大,我太奶奶算命真准。”
骁哥长舒一口气,“折了郑叔,这波不亏。”
“可惜了,郑叔要是留着活口,还能牵出后面的关系……”方举看了周险一眼,“不过无论如何,陈守河这次肯定得剐下一层皮。”
“你们是怎么知道碰头地点的?”
“是……”方举一个“陈”字还没说出口,瞥见许棠向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改口,“是咱们的内应打听到的。”
“郑叔虽然死了,把他那些关系网抖落抖落,也得忙上大半年……”周险顿了顿,“方举,拜托你个事。”
“险哥,你说。”
“你们如果抓到郑叔一个叫赵虎的手下,他要是没什么大的案底,就尽量算他将功折过吧。我这回能活着回来,他多多少少出了点儿力。”
方举应下。
“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事?没了的话,我先睡会儿。”
方举忙不迭点头,“那险哥你休息,我们先撤了,下午再来。”
所有人都走了,病房里就剩下周险和许棠。
许棠趴在窗边,捉住周险胳膊,看她手臂上被自己咬出的牙印,“疼不疼?”
周险注意到她手心里打了块纱布,立即将她手一捉,“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