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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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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叫宫郅,宫家的二少爷。宫家的家世与李家相仿,他上头叔伯几个,大伯从政,他父亲和两个弟弟从商。细论起来,家里的情况要比李家更复杂一些。

    重岩上一世遇见他是在十年后,那时候他已经接手了李家的生意,李家那帮子讨厌鬼都被他收拾干净了,该去哪儿去哪儿。李家老宅就剩下他孤魂野鬼一个人,无聊到极点的时候也去一些私人会所或者酒吧混混时间,偶尔也会出席一些酒会什么的。宫郅那时候刚回国,圈子里的人还没认全,稀里糊涂的就跟重岩搅和到一起了。

    重岩现在想起这事儿都心塞,又觉得自己冤枉的要命。宫家这位二公子之前也没有在圈子里露过面,他压根就不认识啊。他那时候已经算是站到一定的位置上了,行事自然没那么多顾忌,觉得宫郅的长相、脾气统统合他的胃口,当晚就把人带走了——最要命的就是这一点,宫郅对那时候的重岩一见钟情。

    你说一个挺好的孩子怎么就不开眼看上他了呢?重岩一想起这一段儿就纠结的要命,两人当时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腻腻乎乎在一起住了大半个月,宫郅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脑袋一热,跑回家去跟自己爹妈出柜。他爹妈倒也开通,没逼着他结婚生子什么的,只说这人要人品好,要对他好,要好好过日子什么的。然后拐弯抹角地打听他喜欢上的人是谁。结果一打听这人竟然是京城李家的重岩,夫妻俩简直要疯了。重岩那是什么名声,顶顶出名的冷心冷肺,只见他往床上带人,从来没见把谁放在心上的主儿。那能是一个跟人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主儿吗?宫二少往他身边一站,能有什么好名声?

    结果可想而知。

    宫郅刚回国打了个转,又被他爹妈拎着上了飞机。这一次,他爹妈陪着他一起,移民去了新西兰。重岩对这个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小青年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站在他家门外,红着眼圈问他,“你对我有没有认真过?有没有?!”

    重岩当时什么也答不出来。

    再后来……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重岩恨不得自己失忆,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再想起。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出现精神方面的问题,跟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再渣也还是个人,没失了人性,看不得生生死死的戏码在眼前鸣锣开场。

    重岩拽了一张面巾纸擦擦嘴,脸上因为咳喘有些泛红,眼神却有些发飘,不太敢往宫郅的方向看。然而偷瞟这么一两眼足够他看清楚宫郅现在的模样了。与他记忆中那个几近失控的形象相比,现在的宫二少基本上已经有了十年后的轮廓,沉默、温和、彬彬有礼。

    真他妈的作孽。

    重岩不敢看宫郅,但是不表示他就怕了李延麟。他放下手里的饮料杯,冲着李延麟冷笑了两声,“这位同学,你到底是谁啊?我跟你又不认识,我喝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站在这里评头论足是不是太没有家教了?”

    李延麟额角青筋直跳。他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圈子里相熟的朋友在商场顶楼开了一家私人性质的小沙龙,几个人是过来捧场的,顺便给宫郅践行。宫家早就给宫郅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宫郅自己不想走,一直找各种理由拖延。再过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学校里该上的功课也早就上完了,宫郅没有了拖延的借口,只得答应。

    几个有眼力的男女借口要吃冰淇淋,拉帮结伙地过去了。李延麟身边就剩下一个宫郅,见他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也就不理会,只是瞪着重岩,压低了声音嘲道:“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会不知道我是谁?”

    旁边的宫郅微微蹙眉,觉得李延麟这话说的有些过了。

    李荣后悔不迭,他今天就不应该同意重岩的要求,直接把人拉到老店去,只怕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了。这会儿见李延麟开始跟重岩呛火,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哎,岩少,这个就是我们家的二少,叫延麟的。”

    李延麟眼底发红,面上带着一抹狠厉,“谁跟他是‘我们家’?!”

    重岩吊儿郎当地笑了,“我想你大概对我有点儿误会。我从小长到这么大,可没吃过你们李家一粒米。至于山水湾的那套房子,我这么说吧,这年头丢只狗送回去,主人家还要给个两三百的表示一下谢意。我帮了你们家那么大的一个忙,你们家给我一点儿酬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李延麟气得直喘。翡翠龙佩的事他也听程瑜说起来过,重岩这么一说他还真不好反驳。

    重岩觉得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很顺眼,心情一好,忍不住又反问了一句,“还是说别人给你们帮了忙,你们都不用表示感谢的?”

    李延麟抬手就要揍他,被宫郅一把拉住。

    重岩撩拨了半天,见李延麟最后还是被人拉住,心里有些失望。他是不敢主动打李延麟,但这不表示李延麟打他的时候他不还手。李延麟被他老妈娇惯得太过,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脾气就跟个炮仗一样,随便戳一戳就能爆炸。而且他就那几下子三脚猫的招数,怎么可能打得过他这个从小在胡同串子里打架打到大的太岁?

    这个宫郅也是,多管什么闲事?

    宫郅拉住李延麟,低声说了句,“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延麟喘着粗气扫了一眼周围,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了。他要是真在这里动起手,万一被哪个手快的拍下来发到网上,再拿他的家世说说事儿,那这事儿可就真的闹大了。

    宫郅还有句话没说,李家这个私生子看着好像人模狗样的,但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眼神太深,里面藏的东西太多。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比李延麟要狠。

    重岩看着宫郅拉走李延麟,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他到京城的这一年宫郅居然还没出国。当然,上一世的同一天,他是被李荣拉到李家的老店做衣服去了,没有机会来商场,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见到宫郅了。

    重岩在宫郅的眼睛里很清楚地看到了戒备。

    同样一个人,只是出现的时间与场合不对,就会产生完全不一样的化学反应。十年后初次见面,宫郅对他一见倾心。而当这场相遇挪到了十年前,就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敌意。也难怪,连种子发芽都需要满足一定的温度呢。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钟情,怎么可能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的配合?

    不知为什么,重岩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的同时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见到上辈子的熟人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见到上辈子自己辜负过的人就不仅仅是奇怪这么简单了。

    重岩当天夜里就做起了噩梦,梦见宫郅站在大厦的楼顶上摇摇欲坠。在上一世,他明明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幕,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梦里他居然把一切都看的那么清楚。尤其吓人的是,他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楼顶上竟然就空了。重岩惨叫着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他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去洗脸,心里无比庆幸所有的噩梦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可是在他经历过的那些真实的年月里发生的事情,他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重岩看着镜子里面无血色的自己,喃喃问道:“你说一个人,他为什么会不想活了?”

    镜子里的人恍惚地笑了一下,“傻瓜,当然是伤心了。”

    “为什么伤心了就会不想活?我也伤心过啊。杨树病死那会儿、张月桂叫我丧门星的时候、李家人轮番作践我的时候,我也是伤心的……”

    “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呢?”

    “你要是知道怎么不一样,也许当时就不会那么对待他了。”

    “我对他不好吗?”

    “你对他好吗?”

    “他说的认真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对他不够认真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往家里领过别人,也没有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可能还不够吧。”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

    “如果知道,你就会满足他?”

    “……我会离他远远的,绝对不去招惹他。”

    重岩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转身离开了浴室。

    卧室里没开灯,因为窗帘都是拉开的,所以也不显得很暗。重岩睡觉没有拉窗帘的习惯,他不是怕黑,而是害怕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他自己也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只有清清楚楚地看见星光透过落地的玻璃门洒落在床前的地毯上,,看见露台上那几盆绿色植物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看见城市的灯火在远处的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片璀璨的星河,他躺在这里才会觉得安稳。

    在城市里生活就这点比较方便,即使是最深的夜里,外面也看得见灯光。有灯光就表示有人烟。重岩厌恶喧闹,但同时又怕一个人呆着。就好像故事里那些有钱又有怪癖的老头子,一面担心别人会打扰他,固执地要把自己生活的小世界打造成一个闭塞的城堡。可是这个城堡却又不能修建在荒野里,不能修建在空旷的崖岸上,它必须要被修建在闹市深处,抬起头就能看见俗世烟尘的地方。

    偏执又矫情。

    重岩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性格,只好归咎于自己精神不正常的方面去。既然专家都下了诊断,那自己有一些病态的症状也就说得过去了。这道理等同于负负得正的理论:一个正常人在街上打滚是不正常的,但这举动由一个疯子来做,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重岩给自己倒了一点儿酒,躺在露台上似睡非睡地熬时间。

    这是一天之中最难捱的时光,他睡不着,又无事可做,只好盘算白天将要做的事情。再过三个小时,李荣会打发李南李北过来接他去学校,他第一天上学,事情只怕不少。在学校混满八个小时之后,他又会回到这里,吃饭洗澡写作业,然后……

    再一次面对长得好像总也走不到尽头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