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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雪梨这些略年长的倒是回过味来了。这种礼数上的错不该出——早该记住,莫说不该抬头看皇帝的事早该记住,该行大礼也是立刻就应反应过来才对。
只是她们从前见过的宫宴太少、更不曾见过皇帝,才一时反应不过来。
一看御前宦官气势汹汹地齐朝这边来就回过味来,猛地收回目光跪行大礼,小道里登时稀稀拉拉地跪下去一片。
她们这般一跪,年纪再小的小宫女也得以反应过来,于是又跪下去一片。
已赶至她们面前的宦官们停了脚,扭头询问陈冀江的意思。
陈冀江愣没敢再示意什么。
他原觉得不是大事,皇帝却就此驻足不走了。他心里一悬,谨慎地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却见皇帝不再看那条小道,把头转向另一边沉吟了一会儿,道:“算了。”
陈冀江很是反应了一瞬,才明白皇帝在说什么“算了”。只得递个眼色示意宦官们回来,皇帝便继续往清馨殿去了。
雪梨跪伏在地,感觉心跳都静止了,忽见眼前的宦官都退了回去,静了一瞬,偷偷抬眼瞧。
目光上移间,恰见那个俊朗身影在数步之外的道口处一划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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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入殿后,自是一番行礼如仪。两侧依次拜下去的命妇们的问安声规规矩矩,到了宫嫔们,语声中则明显能寻出几分惊喜。
三妃亦未料到皇帝会来,但却只有丽妃分明地显出笑意,惠妃与淑妃只轻一怔,便从容不迫地离座见礼。
“免了。”皇帝随意地应了一声,三妃先行起身后,离得远些的嫔妃与命妇才陆续起来。
宫娥奉上净手用的清水,丽妃美眸一亮,眼疾手快地迎了上去,语笑嫣然:“臣妾服侍陛下净手。”
皇帝没说话,只眉心不着痕迹地皱得又深了那么一分。丽妃还在旁边没话找话似的说“许久未见陛下,还道陛下把臣妾忘了”,陈冀江在旁边真想给丽妃跪下——这是真不会看脸色啊!
惠、淑二妃在旁静默站着,浅衔着笑意,看都懒得多看丽妃一眼。
直到皇帝落了座,这份莫名的尴尬才好转了些。丽妃依旧娇笑不减,夹了一筷鸽松荷叶卷递过去。
但她介绍这菜的话还没出口,皇帝就已浑然不觉地转向惠妃:“七弟的事,你听说了?”
惠妃羽睫一覆,装看不见丽妃就此悬在半截的执箸的手,欠身道:“昨日听说了,未得空问陛下的意思。”
“朕刚召了礼部的人。”皇帝面色微冷,很快又缓了过来,“就照母后的意思办吧,元宵后进来,你看着安排。”
二人一言一语说得淡泊,丽妃在旁边愈显尴尬。迟疑须臾,却没敢顺势把那鸽松荷叶卷送到皇帝碟子里,讪讪地缩了回来。
淑妃禁不住掩唇一笑,斜觑丽妃一眼,接口适当:“算来也没多久了,七殿下那边也得知会一声,让宫人们提前准备着?”
皇帝点了头,惠妃淑妃都是一脸温和笑意,周遭的宫人瞧瞧丽妃,而后都把眼皮耷拉下去,全装什么都不懂。
这根本就是故意的。皇帝刚入座,方才见礼后的安静还没缓过来,这一言一语得有不少人听见,惠妃淑妃是明摆着让旁人看丽妃在大事上不顶用——譬如在这事上,端然是她们二人都知道始末了,丽妃却连在说什么都不太懂。
皇帝自也扫见了她们各有含义的神色,却无暇在这上面多费心,径自从离得最近的盘子中夹了片肉来,默了半天都没吃。
七王这事他想想都烦。
算来也不是大事。过了年关,七王就十四岁了,按规矩,皇子们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要挑尚寝局大宫女到身边教“人事”,大多时候还会同时挑两个小官的女儿进来赐个位份服侍着,说白了就是民间的通房丫头和妾侍。
这不值得生气,问题是在皇帝抽出心思来安排之前,太后先一步递了话来,说人挑好了,过了元宵给送进来。
彼时皇帝正喝杏仁茶,听得禀话,一口茶呛住,那股杏仁香到现在还在鼻腔里氤氲呢……
皇帝是太后的长子,太清楚太后的脾性了。她给七王挑了什么样的姑娘,他……他都不用问,看看旁边的惠妃淑妃就清楚了!
不是说不好,就是……
他是真不想让七弟也历一回这么糟心的事。
感觉好像从心一直堵到嗓子,皇帝黑着张脸半天盯着筷子里那块肉没说话,直看得惠妃和淑妃都哑了。
好一会儿,惠妃犹豫着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回过神来,清清嗓子,随口找话:“这什么肉?”
“……”惠妃愣了一瞬才回说,“芋儿兔。”
皇帝眉心忽地狠狠一搐,继而便把那块兔肉丢在了盘子里,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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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食局的宫女们回到后头的膳房,方才外面的动静女官们自然听说了,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不要命了是不是!”崔婉一记擀面杖敲在雪梨肩上,虽然落下时已经收了大半力气,还是疼得雪梨一颤。
雪梨立刻欠身:“姐姐我错了!”
认错认得特别快,之后也是崔婉斥她一句、她认一遍错,三五句过后崔婉就没脾气了,冷着脸丢下一句“清汤鹿肉丸的做法抄三百遍”然后就走了。
雪梨喉中一哽,乖乖地应下来,崔婉扭头一走她就想哭了。
——三百遍啊!这是要抄一天一夜啊!而且那道菜的步骤还特别复杂,“鹿”字的笔画还特别的多!
回房时已经戌时末刻,忙了一下午没歇,回屋也顾不上吃东西了,赶紧裁纸研墨。
苏子娴没比她好到哪去,虽然没有带那么多小宫女的责任,但她好奇之下也跑出去看来着,罚抄二百遍酒香炖鹌鹑的做法,也是一夜睡不成的架势。
饿得太厉害,雪梨抄着抄着就扛不住了,笔墨游走间,脑内的场景转得特别快:
新鲜的鹿肉剁碎……
加适当葱姜去腥提鲜……
磕个鸡蛋让肉质变嫩……
各样调味料慢慢调……
撮肉丸……
咕……
肚子叫了一声,雪梨悲伤地趴在案上,手腕和胃一起疼,眼皮累得直打架。
这个时候就特别想无忧无虑地一觉睡过去,长眠不起睡个昏天黑地!
“快写啦。”苏子娴打着哈欠给她鼓劲,雪梨依旧趴着,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我小歇一刻,你一会儿叫我。”
也不知过了有没有一刻,传来“笃笃”地两声敲门声。
雪梨睁开眼,案边烛光的黄晕映得一晃,举目看去,苏子娴打了个哈欠,已起身去开了门。
“姐姐安。”张福贵一揖,而后目光绕过苏子娴看向雪梨,“阮姑娘,卫大人找您。”
“……”雪梨依旧伏在案上赖了一会儿,使劲回回神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撑起身估摸了一下时辰,“很晚了啊……”
至少亥时过半了。这个时辰除了御令卫,其他外臣都不能在宫里走动了呢。
张福贵看她这没精打采的样子也知道她肯定不想出去,但又不好直接出去回了,为难道:“可卫大人已经来了。”
雪梨无奈,又不愿给他惹麻烦。
上回去宫正司那一遭事,她后来才知道是福贵帮了她。
她总共挨了两板子,当场就不疼了,张福贵却是好几天走路都不利索,偏又没伤重到能告假歇息,那几日特别不好过。
虽然她也又送点心又塞钱的诚恳道谢了吧,也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再麻烦张福贵一回。
于是雪梨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强撑起身,去外面的水缸里打来飘着浮冰的冷水洗了吧脸,又简单地补了妆,而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卫忱就等在尚食局正门外。打从那日之后,他也不避人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干兄妹的关系在尚食局坐实了,明摆着给雪梨撑腰。
听得脚步声响,卫忱回过头一瞧,就见雪梨脚下发飘地往这边来,十几步间已打了两个哈欠,整个人气色都不大好。
他哑笑一声,索性上前扶了一把,哭笑不得地问她:“怎么了?”
“好累啊……”雪梨只觉脚底下好像踩的不是实地,软绵绵的站不稳。反握住卫忱的胳膊借力站稳了些,抬头问他,“大人有事?”
卫忱沉吟了片刻,轻一喟:“跟我来吧。”
若不是差事已经应下来,他看她这副样子,真想让她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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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就在混沌中跟着卫忱走了一路,觉得自己在边走边做梦。拐弯什么的根本反应不过来,卫忱扶了她好几次,她才没一头撞在红墙上。
脚尖触及门槛时险些被绊个跟头,雪梨才稍回了魂,再度将眼睛睁大了些,看了看,原来已经到那小院前了。
卫忱已举步入内,她跟着走进去。迷糊地看出几步外负手而立的是指挥使,她忍住下一个涌出来的哈欠,连见礼都是下意识的:“言大人。”
言承淮当然看得出她精神不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