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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间还从来没闹过这种误会,雪梨自己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是真真正正、发自肺腑地生气了!
他凭什么问都不问就拿她出气嘛!
就算知道他是皇帝她还是不高兴,越不高兴就越是往不高兴地方面想。谢昭在外面劝她她也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都担心她闷出毛病来了,使劲一拽就把被子掀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雪梨侧躺在里面缩成个团,哭得泪流满面。
这和刚才被他欺负哭了不一样,这会儿她哭得安安静静的,就是两道泪痕刚干一点就又重新被浸润。她看也不看他,头枕在胳膊上,特别伤心的样子。
谢昭怔了怔,将被子放下,只把她的头露了出来,伸手给她擦眼泪:“不哭了啊,我不是有意……”
雪梨蓦地撑起身,泪眼目不转睛地睇着他:“陛下您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什么?”谢昭冷不丁地被她问懵了,眉头微蹙,“今天是我不对,但除此之外我待你怎样你该清楚。”
“可是你觉得我有心眼了就不高兴了。”雪梨一说出这话眼泪就又往外涌,用手背胡乱擦了两把,她道,“陛下是不是一点都不希望我有长进?可就算今天这个我冤……我也总会慢慢懂得越来越多的!到时候你就不会喜欢我了对不对?然后……”
她说不出来了。只是在想到这一点的刹那,她很容易就想到了“然后宫里还会有更多年轻的女子”,等到她懂得足够多的时候自会有人是现在的她的样子,他可能就真的不喜欢她了。
但这话,她觉得说出来就好狠。好像会一刀把他们两个人都捅死一样,让她硬生生忍住了。
谢昭目光微凛,淡看着她语声戛然而止之后又闷头自己擦眼泪的样子,沉吟须臾后,还是伸手把她往怀里揽。
“别动我!”雪梨不管不顾地挣。刚才那个念头让她觉得,如果要到那会儿再失宠,还不如让他现在就不要喜欢她了呢!
这会儿她还有勇气同样不喜欢他,只是难一点而已!
谢昭皱眉一喝:“别动!”
她到底还是乖了,虽然看起来只是暂时被喝住了。
谢昭轻声一喟,手上添了三分力把她在怀里按住了,静静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有心眼了就不高兴?”
本来就是!雪梨心里头呢喃着。
“我是以为你在对我用心眼才不高兴。”他凝视着她道,“之前看你懂得越来越多,我都很高兴……这你知道。能有心眼是好事,你没坏心,但有点心眼才能护好你自己,我比你更清楚这个。”
他也一直在为这个帮她。所以他才给她满院子的宫人让她自己去管、给她见外命妇的机会让她能结识别的朋友。虽然她单纯到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挺可爱,但就像她说得,她总会懂得慢慢越多的——他想当帮她的那个人,而不是拦她的那个人。
雪梨和他对视着,好一会儿,谁的目光都没动,直到她又抹了把眼泪:“但我没对你用心眼!卫大人没主动跟我说我就知道轻重,根本没想着问!”
她口气很冲,委屈的情绪十分明显。
“我知道。这个是我错了。”谢昭满含歉意,手上拍拍她,“对不起,我近来事情太多了。前几天母后还找了惠妃的麻烦,是我心事太多,所以格外怕你也开始算计我。”
雪梨倚在他胸口,听他这么说很想再顶他一句以发泄心底的委屈。但她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好像……也还是能理解他这种感觉的。
她也有压力太大所以看谁都不顺眼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是心头有一股无名火一直在蹿,稍微一点就着,根本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告诉自己应该多想一想,多半时候是越亲近的人越倒霉,因为相处得更多,也因为……嗯,可能有点“柿子捡软的捏”的味道。
于是雪梨扁了扁嘴,从他胸口上蹭下来,自己平躺着,嗫嚅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跟你计较了。”
“多谢。”谢昭颔首,沉了沉,又说,“可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御令卫禀事的时候点名说了是你身边的芝麻在打听,还又是送酒又是送菜的,换做是你,你怎么想?”
最容易想的就是上头的人派她去打听的。是干问还好,可又送酒又送菜的……这钱肯定不是芝麻自己出的。
雪梨皱皱眉头,心里难免有点发虚:“那是什么意思?她为别人办事了还是什么?我觉得不会啊,豆沙把人看得挺严的,后宫的人芝麻接触不到,能为谁办事?”
她这一方小院里的人能接触到的所谓“外人”也就是御前宫人了,偶尔有事才回去六尚局,但因为芝麻嘴碎,豆沙从来不派她去。
雪梨自己分析了一番之后没想明白,就只能傻眼看着谢昭了。
谢昭想想:“我觉得,为别人办事倒是不至于,毕竟你现在在宫外,这圈子绕得太大了。”
宫里的人想打听什么,完全可以有更近的路数。绕到宫外再绕回去?吃饱了撑的?生怕他查不着?
谢昭斟酌着,又说:“你身边的人你更熟,我就是提这么个可能——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替你着急,所以自己去打听了,但是没想到御令卫那么警觉?”
哎?
雪梨一瞬的恍悟。不敢说就是这样,但也没准真是这样。
于是她再度坐起身,裹着被子拽拽谢昭的手:“那,陛下……”
“怎么?”他笑睇着她,不看都知道她心里又担心什么呢。
雪梨低低头,踌躇道:“我会回去问问。如果真是……我以后再也不许他们打听了!陛下别、别罚得太重……好不好?”
看他刚才那么生气,她觉得太有可能闹出人命来。可是她打心里觉得,她还挺喜欢他们的,日日相处下来,觉得他们谁也不是坏人。
谢昭轻一笑:“我跟你说这事怎么办。”
雪梨立刻凑近了,明眸大睁着洗耳恭听。
“你呢,不用不许他们打听。身边的宫人灵是个好事,毕竟皇宫这么大,能眼观六路是最好的。”他说着,见她思索着点头,又续道,“但这是两回事。他们也许是为你好,可是却该事先告诉你一声——这么瞒着不提自作主张,一是真出了事你自己都兜不住,二是说明你在他们心里没有那么要紧。”
他生她的气也差不多是这个原因。一是觉得她都不跟他商量,这么傻乎乎的万一玩大了谁能帮她?二就是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分量没有那么重——主要是第二条,让他当真好一阵气结,这才气得不管不顾了。
但这是放到宫人和雪梨身上,雪梨更在意的当然是第一条。
是呢。她天天见他们的面,都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他怒火中烧兴师问罪才知道他们背着她打听……那如果以后有更大的事情呢?他们也背着她擅做主张,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雪梨咬咬唇,问他:“那陛下想怎么办……”
“天亮之后让徐世水跟你回家去。”谢昭平静道,“你问明白是谁拿的主意,拿主意的赏一顿板子,剩下知情却也没告诉你的在旁边看着,然后你把轻重说明白了,就行了。”
“哦……”雪梨讷讷地应下来,心里隐隐觉得这事做起来肯定没他说的这么轻巧!
这一番折腾吵闹之后,二人可算还是相拥而眠了。雪梨还可以随意睡,谢昭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就不得不起来了。
还得赶回宫去上早朝呢。这会儿是丑时末刻,赶回去之后先盥洗再吃些东西,时间应该够,也可能需要让朝臣们稍等一会儿……
雪梨睡得迷迷瞪瞪的,只从屋中光亮和宫人轻微的声音中知道他已经起来了,蹭一蹭挪到床边,然后伸手向外够。
她想抓一抓他的手什么的,但摸了摸发觉他好像并没有离他很近。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他的手握过来,他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接着睡吧,留了人送你回去。”
“嗯。”雪梨应了一声,缓了半天的神思,可算稍睁了眼,望着他的面容一句嘟囔。
“什么?”谢昭没听清楚,凑近了些。
她皱皱眉头,眼睛又闭回去,一字一顿地重复:“不要再冤枉我了,好不好?”
这呆梨!
谢昭哑笑间心底一阵苦,看她无知无觉地没等到答复就又要再睡过去,便在她面颊上轻轻地又亲了一下,压音道:“不会了。就这一次,以后我至少会先问问你的。”
然后她又“嗯”了一声,也不知对这答案满不满意,总之她没多理他,往里打了个滚,抱着被子就又睡熟了。
就算她还在生气也不怪她,他要是能多陪她一会儿就好了。
谢昭沉吟着轻吁了口气,遂举步往外去。跃上马背,踏着夜色赶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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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再醒来的时候一问时辰,差一刻晌午。
……睡太久了!
于是匆匆忙忙地起了身,也没心思在这酒楼里多用膳,急着回家。
她昨天走时也没跟家里说一声晚上不回去,不知爹娘会不会着急。
盥洗梳妆都很快,更衣时她一看宫女捧来的是一身新的齐胸襦裙就脸红——昨天那套是被他硬撕坏的,他们收拾的时候……肯定御前上下又都知道了!
啊啊啊啊越活越没面子了!
雪梨心中戚戚然,接着又不能不想一会儿要在自己院子里动刑立规矩的事,羞赧和怯意拧成一团,让她心绪可复杂了!
是以阮松阮柏迎过来时就见妹妹死死低着头、冷这张脸,谁也不理地闷头往里走。
兄弟俩相视一望: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跟陛下出去了么?这是跟陛下闹不痛快了?
……跟陛下闹不痛快了?!
二人一下就慌了,赶紧上前去追雪梨,左问一句“妹子你怎么了?”右说一句“梨子你没事吧?”,但是雪梨没怎么理人。
等到她进了自己的住处,他们再往外一看,就更慌了——遥遥看见好几个宦官跟着进来了,搬着长凳拿着竹杖,这是要打人的阵势啊?
这个他们见自家亲爹挨过,可爹到底是个男人,又天天下地干活,身体好啊!
这回是冲着妹妹来的?!
阮柏脸色都白了,冲出去拽着徐世水就打结巴:“大大大、大人……您听我说,我妹妹她她她……她不懂事!您别……”
“二哥!”雪梨赶紧叫住他。她这才知道两位哥哥这是想偏了,一跺脚,出门就把阮柏往回拽,“不是对我!你们别管了,我这儿有事要料理,你们出去出去出去……”
阮松阮柏一头雾水地被推出了院门,然后身后的门被一撞,俩人想想,她那话不想敷衍他们。
那她没事就好,让她自己好好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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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雪梨好几番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特别虚。
要是苏子娴在就好了。这种事上,子娴比她冷静多了。
但现在她自己也必须应付好!
雪梨静静神,叫来奶娘简氏问阿杳在哪儿,简氏说:“帝姬去和她表兄弟玩了,祁姐姐和夫人带着的。”
正好,阿杳不在她可以更容易狠下点心。
片刻后,宫女宦官都被叫到了堂屋,雪梨强自平心静气地端坐着,先看向清夕听菡:“没你们两个的事,歇着去吧。”
清夕听菡是拨给阿杳的人,又不爱多事,绝不会来替她拿主意。
清晰听菡看着有点蒙,全然不知这是发生什么了,再看看外头徐大人摆开的阵仗,赶紧福身告退。
剩下的就都是她的人了,雪梨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说吧,让芝麻去跟御令卫打听我爹挨打的事,是谁的主意。”
几人同时一震,但一时没人说话。雪梨淡睇着他们:“我把话搁这儿,这事做得没错,但不该瞒着我。你们瞒着我我就没法告诉陛下,陛下昨天差点把这事怪到我头上。我难得回家一趟,平白无故被叫去受顿责怪,我冤不冤!”
虽然那个“责怪”的方式挺……咳,那个吧。但她也确实是冤!
雪梨冷着脸等了一会儿,芝麻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娘子,这事是我……”
“这事是你做的但不会是你的主意。”雪梨认真地看着芝麻,心里很清楚芝麻就是性子皮点贪玩点,但不是会拿主意的人。
芝□□然就不说话了,又过须臾,张福贵上了前:“我让芝麻去的。”
雪梨没吭声,等着他继续说。
福贵叹气:“我是觉得这事咱不能一点都不知情,没人主动说,就得咱主动打听去。那娘子您说还能怎么做?不就只能去问御令卫么?”
“可你不该瞒着我。”雪梨重复了一遍这个重点,张福贵就哑了。她的目光便从他面上挪开,又问,“知情的还有几个?”
这回扑通扑通又跪下去两个,豆沙磕磕巴巴说:“娘子……是我先找福贵商量的,后来他去安排完芝麻回来也跟我说了这事,我知情。”
雪梨略一点头看向红糖,红糖都快哭了:“我……福贵哥哥找芝麻姐姐的时候我在房里,我也知情。”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昨晚陛下为什么会气成那个样子了!
眼前都是她一直挺信任、也不肯给他们委屈受的人,然后他们一个个都在瞒她,哪怕是无心之失也让人心里很堵!
雪梨沉沉息,视线投到屋外,声音微朗:“徐大人,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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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板子打完之后,雪梨心里可慌了!
她从来没这么自己做主罚过人——虽然这回也是陛下指点的吧。她心里就忍不住在想,以后关系是不是肯定僵了啊?福贵他们会不会不肯跟着她了啊?她手底下是不是要乱啊?
几天后她发现,好像想多了。
福贵连带豆沙芝麻红糖几个观刑的,都反倒对她更好了。这弄得她心里有点毛,一时又没法跟别人打听,就只好拉着阿杳的奶娘祁氏商量。
祁氏啧嘴:“这多正常?娘子,您当每个挨罚的都得记仇啊?那在宫里的人,记仇都记不完了!”
这么一想,雪梨懂了。
她在尚食局的时候偶尔也挨打,可是要说记仇还真没有。从邹尚食到崔婉她都不恨,仔细想想还挺谢谢她们的,要不然她没这手艺,好多别的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了。
祁氏拉着她,把声音压低了点,又说:“还有,我那天听徐大人跟福贵说……其实他这事上,除了没禀娘子一声以外,其他都干得不错。还说娘子您和陈大人、还有陛下都记住他了,罚他只是因为陛下掂量着规矩,做主罚的。”
这么回事啊!
雪梨彻底恍悟了。陛下这是帮她安顿她的人呢,大概是本该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不过他自己先把事都揽了,然后再把白脸推给她。不止让她做了回好人,还让福贵觉得以后的前程很有着落。
福贵会记恨她才怪呢!
于是她大松口气。五天以后,皇帝又以和上回同样的方式过来找她,她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跟他道谢。
谢昭在她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有点心虚:“不生气了?”
……早不生气了啊!
雪梨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跟他说“那天夜里就已经不生气了”。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那种久悬的心终于得以放下的神色,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雪梨往前蹭蹭,手指探到他袖口里勾着他的袖缘:“你也别生气,那天我也小心眼了。”
现在想想,虽然后面更狠的话她没说出来,但那句“陛下您喜欢的真的是我吗?”也挺伤人的。
谢昭笑了一声,双手一托扶着她上马,悠哉哉地带着她四处溜达,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那句话是挺刺心不假,可是真算起来,是他那天一时糊涂,弄得她心里不安稳了。
或者她心里本来就不安稳,只是被他那么一挑,来得更厉害了。
谢昭叹口气,愈发觉得太委屈她,将马勒住双臂把她一环:“我今晚不回宫了。”
又来?!
雪梨想着那天晚上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从马上推下去,无奈打不过,便听得他一声低笑,又说:“我在附近包了个酒楼。”
“我不去!”雪梨惊慌疾呼,引得不少路人都回头来看,弄得她想挣扎也不敢了。
谢昭自知她这是想什么呢,忍不住又一声笑,压了音郑重承诺:“我不动你,想看着你睡罢了。”
咦,完、完全不动吗?
雪梨扭过头觑觑他,看他神情庄重便信了。
然后,许是因为又隔了五天没见,一个很没羞没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划而过:其实稍有一下……也挺好的!
“啊!”雪梨回过神来面色赤红地猛一声叫,谢昭嚇住,惊问:“怎么了?”
“没事!”雪梨被那个念头弄得都不敢往他怀里伏了,双颊燥热地俯身去抱马脖子,“不许问!不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