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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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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黄大东模模糊糊地醒来,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手指尖都难以找到一丝力气抬起,眼皮上更是沉甸甸的,拼命地挣扎也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刚才是自己被一群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高大男子们裹挟到一间窄小的单身公寓一样的房间里,然后他喝了一杯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他挪动着舌头,慢慢地伸到牙齿边缘,使出最大的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似乎是调动了全身的力量,但其实也只是小小地啃了一口,但细微的疼痛足以让他精神一振,像压了铅块一样的眼皮,终于微微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面前是一片雪白,毫无装饰的天花板,墙壁,还有……身上的消毒被单?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就听到一个女声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醒了醒了!33床病人醒了~医生!值班医生~~~快来!”

    什么人鬼惊鬼喊的?黄大东被这噪音吵得有点耳朵疼,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他现在身份不同,去的都是高档私立医院,从护士到医生哪个不是轻声细语满面春风,怎么还有这么大嗓门的女人存在?

    不过,这也让他知道了他现在身处何地,原来是医院啊。

    想来大约是那群人公事公办,并不CARE自己的有钱人身份,那边处理完了徐芳然的事,就直接把自己丢到外面随便一家公立医院来,草草应付。

    黄大东在心里冷哼,觉得这群神秘人真是不知好歹,本来还想表示一下谢意的,起码替自己把麻烦事给解决了,但现在,就大家都公事公办吧!他们是国家机构,纳税人就该被保护的,难道还要自己额外付出吗?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房门打开,一群人呼啦啦地进来,为首的是个两鬓斑白的年长医生,洗过多次的半旧白大褂里套着毛衣衬衫,鼓鼓囊囊的,丝毫不像私立医院的医生们那么风度翩翩,见到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四下打量,完全不是昏迷的样子,发自内心地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前,弯下腰,熟练地从兜里掏出小手电筒,来回照射着他的两个眼睛好观察瞳孔。

    “拿!拿走!”黄大东被照得心烦,吃力地说,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一开口嗓子干哑得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声音,粗劣不堪。

    中年医生听到他说话了,更加喜出望外,笑成一朵菊花,和蔼可亲地问:“33床,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黄大东冷静下来,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那群人干脆是把自己就这么丢在大马路上,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来的?医生是怕没人交医药费,看见自己醒了才这么高兴?

    “医生,我姓黄,我叫黄大东。”他压住怒火,维持着风度,礼貌地表明身份,“请问这是哪里?”

    中年医生丝毫没有注意他后一个问题,已经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奇迹!奇迹啊!昏迷了十年的植物人居然清醒了!这在我们医院的病案史上是值得记下一笔的啊!”

    他身后的小医生和护士们也欢欣鼓舞,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意,涌上来握着黄大东的手,纷纷表示:“恭喜恭喜!”“你可算醒了,从我来这个医院上班,你就是老病号。”“什么你来,我来的是他就在了!”“十年了,不容易啊!”“我替你通知你家里人去!”

    “等等!”黄大东彻底糊涂了,看着一张张笑脸,迟疑地问,“今年……是2027年?”

    那群黑心肝的国家公务员,不会干脆害得自己昏迷了十年吧?

    室内一片静默,然后为首的中年医生哈哈地笑了起来:“黄工还挺幽默的哈!2027年?那你可不是昏迷了十年,是昏迷了二十年了,咋的?这一觉睡了十年你还嫌不够啊?还想再奔着二十年去?”

    “什么十年二十年的?”黄大东急了,追问道,“今年到底哪一年?”

    医生护士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护士长上来熟练地安抚:“黄工不要着急,你才刚刚苏醒,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吧?慢慢来,不要着急,人醒了就比什么都强,是不是?今年是哪一年重要吗?”

    “我问你们到底今年是哪一年!”黄大东暴怒了!

    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有人说了:“今年是2016年,12月20日。”

    这不就是自己被带走那天之后的第三天吗?为什么这群人好像表示得自己昏迷了很久似的,还十年二十年……

    等等!黄大东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自从他下海以来,已经习惯了别人称呼他为黄总,黄老板,黄先生……黄工,这是什么称呼?这不是自己还在勘测设计院的时候,大家队内的称呼吗?

    可是他不做工程师好几年了啊!

    “我,我是谁?!”他腾地一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镜子!给我镜子!让我看看我到底是谁!不,这不是我……我不是黄工……我是黄大东!大东矿业公司的总裁!”

    病房里一阵混乱,最后还是一个小护士战战兢兢地掏出了随身的化妆镜递给他,黄大东抢过来对着自己的脸上下左右一阵乱照,惊讶地发现他还是他,这张脸还是他的脸,甚至连眼角边出现的一根细纹也相当熟悉。

    还是为首的中年医生沉得住气,看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黄同志,你是勘测设计院地质队的队员,在一次野外勘测中不慎跌落悬崖,撞到了头部导致昏迷不醒,从省医院转到我们县医院的时候,我负责接诊的你,这十年我是看着你一天天地熬过来的,如今醒了,这是奇迹,是老天爷给你的福气啊,剩下的事都是小事,脑子不清楚了,可以慢慢调养嘛。”

    “你才脑子不清楚!”黄大东怒吼着把镜子向医生甩过去,“我十年前就辞职下海了!我有自己的公司!我是明年就要上市的矿业公司的总裁!我在北京住着别墅,开着豪车,什么县医院!这到底是哪里!你们的头儿是谁?叫他来!不就是想讹我的钱吗!我给!我有的是钱!三五亿只要你们开口!”

    医生都无奈了,叹口气说:“你这十年的医药费都是勘测设计院给垫付的,要是靠你家里自费,还不知道怎样呢,还提钱!什么三五亿的,你,你可真是……”

    背后一个小医生低声说:“从来没有过病例记载植物人清醒之后还并发妄想症的啊,这是不是一个特例?”

    “你才妄想症!”黄大东声色俱厉地吼,忽然抓住了关键词,激动地说,“对,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家人!叫他们来!他们可以作证!”

    两个小时之后,面对着从县里下面的老家急急忙忙赶来,坐在病床前喜极而泣的父母,黄大东才真的感觉到了绝望的滋味。

    “爸,妈!你们怎么了?你们好好想想!不是前几天,就上月底,你们还到北京去了吗?还有我叔,我婶儿,虎子弟弟,还有堂姑……你们住在我家里来着啊!妈你不是还说要住下不走了,你挑的主卧,二楼朝阳的大卧室?你都忘啦?”黄大东伸长脖子向后面看,“他们人呢?虎子也没来?”

    “儿啊你都说的是啥哟!”黄老太热泪盈眶地说,“咱家哪有这个命到北京去住大别墅,自从十年前你出事之后,我和你爹谁都指望不上,那些亲戚都躲着咱家走,生怕我们借钱,穷人哪治得起病啊!差点就要给你办后事了,幸亏你们单位有良心,一直供着你的医药费,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不对!不对!”黄大东声嘶力竭地喊道,以植物人刚苏醒过来不会有的敏捷蹦下了床,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看我这样像在床上躺了十年吗?!这身体!我明明三天前还在北京!妈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有钱!我开公司了!我娶了老婆!你不是看她不顺眼吗?我给你另外娶个顺眼的能生儿子的!”

    “是,是!”黄老太不敢刺激儿子,只能尴尬地点着头,“你身体好,那是这里的护士们照顾得好,医生尽心,哎呀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儿啊你别着急,娶媳妇的事,我们会给你操办的……还管啥我看着顺眼不顺眼啊,就你这个情况,她看得上咱们家就不孬!我一定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过去给你们寄的钱呢?”黄大东忽然想起来,激动地问,“我不是每年都至少给你们寄十几万,还有你们说要盖房子的钱呢?家里不是起了三层小楼了吗?”

    黄老太这下无话可说,干脆嚎啕大哭起来:“你这是魇迷糊了啊,咱家哪里来的三层小楼!到现在还住着平房呢,你可别吓唬妈呀,好容易醒了,怎么还落下毛病了呢!”

    黄大东霍然而起:“不行!我要去北京!我要亲眼看一看,我家里现在住着什么人!”

    三天后,他来到了熟悉的地方:他和徐芳然生活了五年的瑞和丽景。

    已经穿上了最好一套衣服的黄大东,还是被慧眼如炬的保安给客气地拒之门外,对于他高喊‘我是业主!’的行为表示了礼貌的鄙视。

    黄大东只能远远地隔着栅栏看了一眼自己名下的房产,毫不意外的,那栋别墅已经完全不是从前的样子,一夜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移栽来了粗大的藤蔓植物,主干都是铁红色的,证明非一日长成,细细密密地爬在外墙上,欢声笑语之中,罗马式门廊里走出幸福的一家三口。

    看上去一副成功人士模样的爸爸,温柔贤淑的妈妈,还有抱在手里,娇嫩嫩的小女儿,在大门口亲热告别的场景,深深刺痛了黄大东的心。

    “不!不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都该是我的呀!”他状若疯狂地喊着,心里也知道失去的一切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只能颓然地坐倒在街边。

    路人行色匆匆,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甚至吝啬于给予多余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