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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月,荣家还是没有张罗荣大的亲事,荣大还纳闷他娘怎么消停了,之前不一直喊着要娶那个她万万分中意的儿媳妇回家么。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没看上他这个二婚头,一下还真把他气乐了。一个卖豆腐的,家底儿都没有三五两,竟然敢嫌弃他!?
不得不说,荣大本就是个暴虐的性子,又是日日刀口舔血戮屠生杀的活计,要想他善良那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不过小草民出身,又只是半个官身的小人物,让他学的更圆滑更会看人下菜碟。
要黄家跟他们家半斤八两,他可能也就一笑了之,毕竟说亲说亲的,只是说说还不是亲。可黄家是什么个人家,不说饿肚子的穷苦人家,也是三根肠子都是菜的最普通的人家。要不是生了个好闺女挑了他的兴致,他连眼儿都不待搭一下的,就连他之前亲手收拾了的贱、货,还是秀才家的女儿呢。
荣大一腔子的不痛快,也不怪他自我感觉良好,实在是他干了这么个特殊的行当。不管是贫富贵贱,就算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对刽子手也会留上一分情面,无关身份高低,而是对生死的一种敬畏。荣大本人又是有眼色有能力会钻营的,至今还真没遇上什么不开面儿的事,就算现在他是鳏夫还带个拖油瓶,他也认为娶个满意的媳妇不在话下,没想到小小一个黄家还给卡了一道。
更让他纳闷的还是他娘,按他娘那个要脸面的性子,一回被人拒婚不说恨死也万不爱再搭理的,没想到她却又剜门盗洞的找关系去说合,这得对黄家大闺女满意成啥样啊。
最初娶那个贱、货娘总觉得对不起他,前两年也憋着劲一定得再寻个自己满意的,可出门在外这些年,对女人的心思淡了不少,也慢慢体会到了父母的心酸不易。只几年不见而已,爹娘已经两鬓染霜了,老二一直省心孝顺,家里活计又稳定,也就跟他操心上火呗。
既然黄家大闺女娘这么得意,自己也挺有感觉,那就由得娘张罗吧,只要黄家别太落自家面子,就由得他们拿一把吧。
荣大婶对豆芽儿是真上心了,找了她公公请了黄氏宗族的人出面,又有黄豆皮儿那一茬,黄家人也不敢把口给咬死了。但毕竟不是媒人上门,大女的品性又是一等一的,黄家不会太上赶子,只说再好好考虑考虑。
荣大婶一听觉得有门,乐得见牙不见眼,抽了空隙赶紧上黄家摊铺上,对着李菊花喜滋滋甜腻腻的招呼:“大妹子!忙呐!”
李菊花看见她说不上是膈应还是欢喜,荣家大儿子条件摆在那,论家底儿那有得是上赶子的大闺女要嫁。可他们家最看重的不是这个,所以就感觉荣家跟个鸡肋似的,又有那么点原因,就有点卡不出咽不下的难受感了。
可李菊花一向与人为善,不是爱说小话拿小情儿的主,真是应付不来荣大婶这样能言善道长袖善舞的妇人。
李菊花讷讷的回道:“小本买卖,就求个忙碌,还是姐姐家好营生。”
荣大婶谦虚的道哪里,可那好气色和好衣裳,还是他们这样小买卖图温饱的人家比不得的。荣家两口人吃皇粮,荣婶子两口子又正是能干的好年龄,就连最小的二小子上了两年学堂也回来跟家帮忙了。况且人家有房产,有买卖的,这日子还能过得不火旺。
荣大婶半天没寻到豆芽儿,李菊花又是三棍子闷不出响屁的主,想寒暄也唠不热乎,她只好直接了当的问:“妹子!咋没见你家芽儿?”
李菊花心口又是一阵不舒服,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们荣家,一转眼芽儿都到谈婚论嫁的年岁了,总要意思意思坐坐闺阁。要是传出去闺女都有媒人上门还整天的抛头露面,大牙都得叫人笑掉了,虽然小户家不甚讲究,但闺女出嫁前两年也是要体体面面的。
所以这阵子豆芽儿一直忙乎屋里的活,也只是实在忙不过来了才过来搭把手,但李菊花不能和人说这个,只道:“天儿渐凉了,买卖也见淡,正好芽儿她堂姐央了她两幅绣品,索性让她在家好好帮人置办置办。”
豆芽儿不出摊,荣婶子更乐意,总觉得她就要是自家媳妇了,不出来挨累吃风更好。
“芽儿这孩子就是手巧!看她前儿给我绣补的这襟子,比新买那会儿还好看。就那么几朵花儿,愣是比旁人排的艮气,颜色搭的也混合,一点也看不出是坏过的衫子。刚出门儿刘二他媳妇还问我在哪做的新衣,她也相中了呢。”
荣大婶那个显摆得意啊,跟夸自己亲闺女似的,人李菊花那个亲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摊子上吃饭的大都是邻里邻居的,荣婶子那点小盘算大伙心里也有个谱,调侃的说:“荣家的,千好万好也不是自己家的,这还没娶进门呢,显摆得早点吧!赶紧使使劲多办嫁妆,把人定下来才是真格的啊!”
“这话说我心坎儿里了!但好女百家求,,像我这样只能做人婆婆的最心爱不过了,芽儿这丫头就是摘星捞月才能娶进门都不算过!只是我有求淑的心思,就是不知道黄家弟妹舍不舍得这么早嫁闺女了。”
荣大婶话说的调侃,其实还是想透黄家的话,但也表明就算黄家不同意,也只是想多留闺女几年,并不是以后没可能做亲。。
“小孩伢子不抗夸,嫂子你别抬举她了,不过要说多留她些日子倒是真的。前两年我躺在炕上半死不活的,这丫头跟着端汤送饭忙里忙外的没少挨累吃苦,现在日子口好些了,就想让她多在家当两年闺女松泛松泛。”李菊花道。
“也是,婆家再好,也不如在自己爹娘跟前自在。我要是有闺女,也舍不得她太早出门子的。”荣婶子见李菊花避开话题,就知道这事还有好磨了,她心里有成算,又诚心结这门亲,自然合着话说。但好饭不怕晚,好女百家求,冲着豆芽儿的品性多求个几次她都乐意,何况她家又是男方跟等得起了。
荣婶子捡了两块豆腐,李菊花死活不要钱,荣婶子推了两推,便乐呵呵的又收回了铜子,说:“中,回头上我那割肉咱们再算。”
不是荣大婶爱小,只觉得两家早晚要做亲家,你来我往的多混和啊!
中午荣大婶就炖的豆腐,切的隔夜的卤猪头肉,咸菜疙瘩一大碗。饭菜是对付点,可实在是买卖太好忙的脚打后脑勺,二也是她本身就大咧的性子,不爱在厨房这一亩三分地转悠。这要是把芽儿那女红厨艺一把拿的丫头娶进家门,家里的活儿肯定就不用操心了,她就甩开膀子使劲儿多干两年,再给俩儿子多攒点家底儿。当然,芽儿真嫁进来的话她肯定得高看一眼,前头那个不用她操心,私房体己还得是头一份的。
哎,想得挺好,可黄家不痛快撒口,她要想当上甩手掌柜还有得等了。
不过老二定那媳妇儿倒是到岁数了,之前想着先说了芽儿在张罗老二的婚事,就算是二婚,好歹也是大媳妇。这早进门的媳妇可比后进门的媳妇在婆家的份量可不一样,以后也是给后进的领头,不然大家怎么都愿意嫁长子呢。她心里中意豆芽儿,才想让她能高老二家的一头,可现在黄家不撒口,一月两月、一年两年都不保准呢。
万一这事情有变,还把老二也给耽误了,哪舍得他受委曲。都是儿子,不像媳妇有个亲疏远近的,还是先办了老二的,在慢慢磨老大的好事,左不过以后偏帮着些就有了。
打定主意,晚饭时家里人聚全后,荣大婶和家里老爷子商量了一下,荣大他爹荣耀平日里也不好吱声,整日的收猪宰猪就知道干活。看他的名字就知道当初荣老爷子对他有多大期望,可惜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幸亏给他说了门能张罗的好媳妇,还生了个好孙子给他继承衣钵。
虽然老爷子早娶过孙媳也抱了重孙,可因为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全家人都下意识的遗忘有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事情,就连那个孩子也不受待见。以前还好点,这两年孩子大了,可能也是没看好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竟然自己找回了外家,气的老爷子更不待见他了。
老爷子一辈子要脸面,却被那个女人败了家风,连带那一家子人他都恨得牙根痒痒。孩子找回去更好,有能耐就别往回送,他的好孙子找哪个女人还不能给生孩子啊。
所以这次荣二娶亲老爷子特别重视,必须再好好打探一下姑娘长成后的人品和家风,要真还有毛病,宁可搭上聘礼也万不能再娶个搅家精回来了。荣大说这事他办,衙门口上要打听个把个人家还是挺轻松的。
又大概说了下聘礼的事,这下男人们都不擅长了,全让荣大婶自己拿主意就行。
荣大婶也不擅长这些针针脑脑零零散散的,可一屋子粗心老爷们连个能商量的都没有,不禁想起上个儿媳妇一阵暗骂。又想起豆芽儿,心里才宽慰点,这才又有心情端起饭碗夹菜。
桌上还是炖豆腐、卤猪头肉和咸菜,豆腐是晌午特意多炖出来留着晚晌吃的,卤猪头肉估计还能吃上一天,咸菜更是管够。
荣大婶夹了块豆腐,说:“还得是人家黄家做的豆腐,抗炖,回锅几次也不散,还嫩。不过我这手艺差点,看人家豆芽儿,上次王家老人去了整的豆腐宴全是她琢磨的菜式,比肉还香比鱼还鲜,清淡鲜香的全了,你们说这姑娘咋就这么巧呢。”
他们这的风俗是寿终正寝的老人都要摆全素宴,慢慢就演变到现在有全蔬宴和豆腐宴,其实都不算什么难做的菜码,只是个人家过日子的少有这么能钻研的了。
荣老爷子也知道豆芽儿,对她的品性也有耳闻,抿了一葱白大酱‘咔嚓咔嚓’的嚼完,问:“你不有意要把她续给老大么,说妥了没有。”
要说大孙子要是头婚,就黄家那个卖豆腐的人家他死活是不会同意的,可秀才人家养出来的闺女都出了那么一巴宗事,再续弦首要就得看品性,其余什么的倒是次要的了。一个男人要是后宅不稳,天天尽是烂眼睛的闲事,哪还有精神头看顾外面的差事了。
老大这身本事可是青出于蓝的,想当初荣家祖宗那四七二十八种极刑手艺,可是被号称为刽子手中的艺术家,就连皇帝都曾经慕名观刑,还赐名为‘天下第一刀’。可到他儿子这一代这块牌子好悬就名节不保,幸亏他有个好孙子继承衣钵,不然荣家就从宰人的彻底沦落到宰猪的了。
所以荣老爷子很是看重荣大,荣二稍显弱气,有些不入得他的眼。对于荣二的婚事他也就表示知道了,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荣二也习惯了,谁叫自己随了亲爹没胆继承不了爷爷的衣钵呢。
再说老话还有句,老儿子大孙子,他可一样都不占,真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啊。话说他也很满意豆芽儿那样品性的姑娘啊,为啥他娘非要从小定个娃娃亲啊,连眼一抹黑娶媳妇心里真的很没底啊。
好在打听后李家的姑娘风评不错,两家又是从小定下的婚约,虽然李家家长早几年就不在了,李家已然风光不再,但咱荣家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家。订下了婚期,荣大婶里外张罗,赶紧赶慢的总算在婚期前把一切置办妥当了,她自己也感觉扒层皮似的累身累心。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觉得也是该好好享享儿女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