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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歌这么一昏,就是足足一天一夜。
绿野青岚以“青歌远行归来尚需静养”的借口堵住了大部分不明真相的人士,又将宅邸周围布下重兵把守,谨防心怀鬼胎的人趁乱摸进来,浑水摸鱼,不管多少药剂师和法师们说,她可能没救了,这位自来就没怎么履行过身为母亲的本分的督伊,终于在此时展露出了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强硬风范,将所有乱七八糟的外事都排除在青歌养伤的主屋之外,无人可惊扰她半分!
而青歌也就真的挺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金红的火烧云簇拥在夕阳周围,夕照昏黄,波诡云谲,傍晚的阳光照过窗棂射进室内,被分割成了许多大小不等的格子投射在地上,正好有一朵是个梅花的形状,青歌抬起手,让那朵花的影子正好照到手背上,看着看着,就垂下眼睛笑了起来。
绿野青岚端着盛放在细颈瓶中的恢复药剂进来,看到青歌醒了之后,整个人面上就陡然迸发出一种真切的、由衷的欢喜,却转瞬即逝,冷着脸将药剂端给青歌:“赶紧喝掉。”
青歌摩挲着冰凉而光滑的瓶身,将带着玫瑰气息的特制药剂一饮而尽——她从来怕苦,无意识地就咕哝了一句:
“瓶子真好看,我要留给华色。”
绿野青岚愣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青歌口中的“华色”到底是谁:“那个小女仆?对了,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青歌当场就浑身僵硬了,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水晶瓶:
“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她为什么要留在北漠呢?”绿野青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是她想自己留在北漠的,还是无法离开了?”
青歌将空了的药瓶往床榻上重重一顿:“我会接她回来的——”
“督伊……”侍女不敢进来打扰两人的谈话,只能在外间低声禀报:
“这是自皇城来的第六批来使了,见还是不见?”
青歌当机立断立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截断了绿野青岚接下来所有的话语:“我这就出去。”
她抓起桌子上的墨玉簪,将一头流转着浅淡的金色的赤金长发高高挽起,刺绣着银色荆棘的黑色长袍加身,神色冷凝,仿佛之前因为金气爆发而濒临死亡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多少年前的旧事,就由我来翻案,埋没在历史中的真相与公正,就让我来为先祖讨回。”
前来迎接青歌的是皇后近臣之一,布兰特·奥罗,从血缘上来说跟现任黄金领主少君侯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此时正端着一脸客气的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青歌少君侯面子真大,我们都来了这么多次才见到您一面啊。”
青歌穿着一身最板正不过的法师长袍,扣子都系到了最顶上一颗,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应该是大病初愈所致,然而这完全无损于她的美貌——或者说,这种脆弱而精致的美丽,和她本人这种坚韧的、刚介的性格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交融,让她整个人恍然间就有了一种与绿野青岚十分相似的气息,而且一开口,这种完全不给人留情面的说话方式也是十成十的相似:
“哦,那么你现在见到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布兰特一口气就哽在了嗓子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他就不信青歌真的不知道他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是为了做什么的!
绿野鸿影深知青歌的性子,赶忙接过话头道:“少君侯真是贵人多忘事,您还记得您不久前写过的那张测评答卷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青歌微微一笑:“所以?”
“皇后特派我等近臣前来,就是为了得知华莱·奥罗与青书大公当年旧事的真相。”绿野鸿影比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就走可以吗?”
青歌问道:“大概需要多久?”
“三天。”布兰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最多三天。”
“月泊石测谎法阵已经备好了,史官们也已经停止了对《奥斯曼帝国史》的新一轮翻修和整理,万事皆备,只等您来!”
“那就走吧。”青歌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营养药剂一饮而尽:“你——”她对侍女道:“明天给布莱特家的小姐下个请帖请她过来,我有事情要当面拜托她。”
侍女有些懵:“哪一位呀……”
“玛丽·布莱特。”
青歌上一次以“青族少君侯”这个身份进入大殿之时,便是接受鸣金大绿潮的封赏之时,她当场拒绝了皇后的赏赐,转而自请进入皇家藏书室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藏书,这个决定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地里嘲笑过,当然也有一干青族死忠在心里考较道,少君侯知进退,拿得起放得下,堪称一代年少英雄人物啊。
然而在凯撒·奥罗从极北荒漠归来,将青歌的年末测评的长卷呈给皇家学院的老师们之后,就在奥斯曼帝国上层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从埋首书籍做学问的老学究,到那些勾心斗角得不亦乐乎的贵族,乃至“天塌下来都有你们顶着我先退后”的皇后绿野长秋,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君侯青歌写出的那一份完全颠覆了人们常识的东西。
——什么叫青书大公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什么叫华莱·奥罗只不过是个窃取他人宝物的卑鄙小人,什么叫“当年的绿野才是好风骨”?
深感被落了面子的绿野长秋当场就气得摔了一整套上好的茶具,动用了玉玺连发三道谕令:
即日去极北荒漠,将青歌少君侯请回!
史官立即停止修书,准备撰写新史!
少君侯青歌回到帝都之后,必须立于月泊石阵中,将其所作所为,一一解释,若有半句谎言,便以污蔑皇室之罪当场格杀勿论!
就算知道青歌这个人素来不会故作声势,故弄玄虚,凯撒在看到连下的三道谕令之后还是心里有点慌,毕竟华莱·奥罗多年来的光辉形象太深入人心,就去找了奥菲莉亚商议,到底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奥菲莉亚长刀一挥,拦腰直直劈断五根粗木桩,力道控制得十分精妙,完全没有碰到拦在第六根木桩前的一道水幕半分:
“等!”
“你要对青歌有信心啊!”
话是这么说,然而她的心里却比谁都要慌。在听闻到青歌少君侯已经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现已清醒,正奔赴皇城的消息之后,她手一抖,就将那道用来检测刀法能否收放自如的水幕劈碎成了点点水珠。
她收刀入鞘,就着四下飞溅的水珠抿了抿因为长时间练刀而微微有些凌乱的长发,问战战兢兢躲在一旁的侍从们道:
“我看起来还好么?”
侍从们清一色狂点头,奥菲莉亚就着地上的水洼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左看右看都哪里不对劲,就拆了发带,将一头长发高高束在一侧,露出了英丽的脸和那双明艳的紫色眼睛。
正当她叼着发带绑头发的时候,凯撒敲响了练武场的大门,扬声道:
“奥菲莉亚,青歌少君侯进皇城了!”
话音未落,奥菲莉亚就一脚踹开门,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就好像“青歌”两字是什么神奇的启动开关似的:
“走,我们去看看!”
然而她当真看到青歌的时候,着实地被唬了一跳。
她瘦了好多呀……奥菲莉亚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道,比起她离开皇城的时候,不仅瘦了,似乎还高了一些,挽着头发的样子更漂亮了,只不过眼底有着深沉的倦意和她看不懂的神色,而且——
“青歌少君侯的法杖呢?”苏珊毕竟是奥斯曼帝国的二公主,奥菲莉亚同父异母的姊妹,正好站在她后面,看着一路冷着脸,长袍翻飞行来的青歌,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少君侯那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枫木法杖呢?”
青歌来到玉阶之下,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道:“天佑奥斯曼。”完全将苏珊忽视了。
奥菲莉亚看着苏珊尴尬的脸色,就实在没能忍住地低笑了出声,然后向看过来的青歌眨了眨眼。
绿野长秋一挥手:“礼就免了,站到月泊石法阵里去吧,快一些。”
青歌二话不说,上前三步迈入尽是纯白色石头的法阵里,那些由纯白色的珍贵月泊石拼出的法阵闪过一阵蓝盈盈的光芒之后又尽数归于沉寂,正在此时,分列两旁的、穿着纯白色长袍的史官们开口了。
那位为首的史官抱着厚厚的羊皮纸,手持蘸满了墨水的羽毛笔,上前一步急切地说:
“少君侯!当年华莱·奥罗与青书大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掠夺者与被掠夺者的关系。”青歌答道。
随着她的回答,白色的月泊石从她脚下向外扩散开一阵湛蓝色的光芒,最终消散在最外重的那一道由最圆润、最大的月泊石拼成的圆圈上,代表着她刚刚说的话尽数属实!
“您能给我们详细讲一下吗?”史官握笔的手都在激动得发抖:“华莱·奥罗皇帝真的是您说的那种一事无成的暴虐统治者吗,您有什么证据?”
青歌从怀中摸出了那根已经碎裂到只剩几片残骸的华莱·奥罗的骨头,和那本青书大公的手札,道:
“我从不说谎——”
极北荒漠。
依然昏迷在枫树下的黑色巨兽突然重重蠕动了一下,然后浑身开始泛出柔和的白光,那阵白光极为醒目却并不刺眼,等到铁甲卫遗民们赶来的时候,躺在枫树底下的,是一个双手抱膝的少女,低垂着大大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悲伤的、寂寥的意味。
她抬起眼,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最终还是失败了,对着为首的年轻人哽咽道:“少君侯……怎么又把我抛下了呀。”
“我都已经努力变得很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