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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和风习习,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趁着天气好,江云楼与桑三娘、程英一同下了山,在黑木崖下的城镇中采买了一些私塾里用得上的东西,程英手里则是多了一个小糖人,是江云楼买给她的,小孩子都喜欢甜食,程英也不例外,她将糖人拿在手里转了又转,喜爱的不肯下口去咬。
由郝长老引起的混乱已经彻底平息,黑木崖崖上崖下都已恢复了平静,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这一场混乱中,日月神教又少了两位长老和不少底层弟子。
据桑三娘说,教主已经下令命江南分舵的两个颇有资历的堂主回黑木崖,补上两位叛乱长老的空缺,又点了不少新弟子上崖。
自任我行不在后,日月神教的人员变动就一直很大,因此教中大多数人都习以为常,顶多感慨一句教中任教主留下的老人真是越来越少,也就作罢。
桑三娘牵着程英的小手,走过一座吊桥,随口提议道:“小江,你一个人若是住不惯,我给你派两个丫头帮你打理生活如何?”
她今年已是三十五六的年纪,江云楼却还不到及冠,也就跟桑三娘家里的大儿子差不多大,她叫一句小江也是应该。
江云楼摇摇头,微笑道:“多谢前辈费心,只是从前被拘束惯了,出来想一个人过一过。”
桑三娘瞧了他一眼,不赞同的道:“当初你师父是怎么同意你出来的?”
虽说练武之人对寒暑并不那么敏感,但下了一趟山,她与程英还是觉得有些热,唯有江云楼,特意多披了一件外衣,还一路咳个不停,她走到半途就已经有些后悔约他一同出门了。
江云楼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道:“那时朋友来信邀我出来一聚,问我能否出行,我没有告诉师父,只骗朋友说师父已经同意了,然后便偷偷跑了出来……后来,后来出了些事,我们没能聚成,我就来到这里了。”
——这大约就是说谎骗人的代价了罢,偷偷跑出长歌门,想要游山玩水,结果却来到了几百年后的锦朝。
他轻轻叹了口气。
桑三娘狐疑道:“你就不打算回去?”
江云楼摇了摇头。
他倒是很想回去报个平安,或者想法子联系一下顾闲或者师门,可如今身在几百年后的锦朝,又如何联系?
桑三娘见江云楼不愿意多谈,暂且将心里的疑虑与不赞同压下,随口转过了话题。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对面却迎面走过来三个人。
当先一人一身红衣,年轻俊美,气势不凡。
身后两个人则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但身强体壮,红光满面,不像寻常老人老态龙钟的模样。
桑三娘一愣,率先拱手道:“教主,童长老,曲长老。”
红衣男子停住脚步,目光扫过桑三娘,在江云楼脸上略微停顿了片刻,点一点头,嗯了一声。
二人中更为健壮的老人哈哈一笑:“桑三娘,你这是去哪儿了?”
嗓音粗犷,语气豪爽,正是日月神教十大长老之一的童百熊。
另一个老人显得比他斯文许多,若换了个场景,再有人告诉江云楼这是个读书人,江云楼估计也是要信的。
曲洋曲长老,据说他武功高强,深不可测,但比武功更出名的却是他精通音律,善于抚琴。听说教主有意请他教导圣姑的琴艺,曲洋暂且推了,但不知道之后会如何,毕竟圣姑极喜欢琴,教主又一向最疼爱圣姑。
桑三娘答道:“下山买了些东西而已,就当是散散步了。”
她注意到东方不败的视线停留在了江云楼身上,江云楼自然而然的回视过去,眼神中带着些好奇与探究,心里一紧,怕他惹了教主不快,赶紧拍了拍江云楼的肩膀,笑着介绍道:“小江,这是咱们神教的教主,这两位是童长老和曲长老。”
江云楼这才知道那日听他抚琴的红衣男子正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果然与传闻中的一样年轻有为,潇洒不凡。
他回过神,朝东方不败笑了一下,然后客气的向三人见礼。
——那笑容中没有东方不败见惯的阿谀奉承,反倒是纯粹的友善了。
江云楼不开口时还算勉勉强强,一开口,一股与黑木崖格格不入的书卷气便扑面而来,童百熊轻轻咦了一声,曲洋则是放缓了脸色,和善的问道:“这位后生,可读过书?”
江云楼谦逊道:“略读过两本。”
曲洋点点头,道:“江湖草莽里读过书的人可不多,难得难得。”
桑三娘觑一眼教主神色,见东方不败只是看着他们交谈,童百熊与曲洋的态度也十分自然随和,便也放心的说笑道:“他不仅读过书,琴也弹的好,不比曲长老差!”
童百熊一听,大笑道:“桑妹子,口气不小啊,咱们神教谁不知曲老弟的琴好?你居然说这后生不比曲老弟差?”
桑三娘肃着脸道:“童长老,你可莫要小看了年轻人。”
她不敢拿东方不败的年纪说事儿,只是道:“江湖上年纪轻轻便压过不少江湖前辈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是谁都熬成一把老骨头才有所成就的。”
她这番话说的颇有道理,童百熊与曲洋皆是认同的点点头,却还是没有全信,正在此时,东方不败淡淡说道:“确实不比曲长老差。”
众人皆是一愣,童百熊先问道:“东方兄弟,难道你听过他的琴?”
东方不败坦然道:“前几日偶然听过一回,确实不错。”
桑三娘惊讶的看向江云楼,满眼疑惑,江云楼安抚般的对她笑了一笑,示意她放心,桑三娘这才略略定下了心。
曲洋听了东方不败的话,立刻来了兴致,他兴致勃勃道:“我酷爱音律,又自负琴艺高绝,已经许久不曾遇见对手了,何况是这么个年轻小辈。小兄弟,能否让我亲耳听听你的琴?”
江云楼微笑道:“自然可以,只是今日下山,在下并没有随身带着琴。”
曲洋和颜悦色道:“你要是方便,我们立刻去你家里取不就成了?”
他要直接跟着江云楼上门的意思明显到是个人就能听出来,童百熊笑骂道:“看看,看看,我邀他去我家喝酒,他不肯,说要弹琴,他就哪里都肯去了!我看这是在故意躲我呢!”
曲洋大笑道:“莫说是去别人家里上门做客,就算是十八层地狱,只要有好琴好曲,我都是去得的!”
桑三娘不赞同道:“人家家里干干净净的,怎么还比较上十八层地狱了,你们要去,那我也去,我可不能让你欺负了他去。”
童百熊豪爽道:“左右无事,又没人肯陪我喝酒,那我也去凑凑热闹。东方兄弟,一起去?”
桑三娘没想到童百熊开口就约上东方不败,忐忑之余也不得不感慨一声东方不败与童百熊的感情当真是好,东方不败微微颔首道:“同去。”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向了江云楼的家。
程英牵着桑三娘的手跟着,看着一群气势不凡的人有说有笑的往江云楼的住处走,有些怯怯的不敢说话。
江云楼注意到程英的表现,放慢脚下的速度,等到程英与桑三娘走到他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糖人要化了,快些吃。”
曲洋听见声音,随意一回头,便看见了神色略显不安的程英,他家里有个孙女,比程英还小一些,很得曲洋疼爱,曲洋便问:“这孩子是谁?”
桑三娘颇为骄傲道:“我收的义女。”
曲洋点头道:“很是可爱。”
程英朝他羞涩一笑,心中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忐忑不安了。
江云楼的住处很大,原本空旷的院子里放了几张桌椅,是给学字的孩子们用的,江云楼将几个客人请进来,自己回屋抱了琴出来。
江湖人,不讲究那么多礼数,说是来见识主人家的琴艺的,那茶水糕点之类都可以往后推一推。
江云楼的琴已伴了他四五年,琴身狭长,由上好的老杉木做成,音质清越好听,琴上又有细碎暗纹,很是优雅。
曲洋爱琴,他一看见江云楼的琴,便由衷赞了一句:“好琴。”
江云楼将琴摆好,闻言也真心道:“多谢前辈夸赞。”
他侧头,极力压低声音咳了几下,然后便若无其事的转回脸,指尖一动,拨动了琴弦。
曲洋也收拢心神,专心听起江云楼的琴来。
江云楼抚的是他最拿手的高山流水,曲调舒缓明快,一如以往的风格。
程英咬着糖人,听的入了迷,不由想起了江云楼搭救他的那一夜,一身青衣的男子也是这样背对着她,站在银白的月光下,明明是单薄至极的身子,却像是永远不会倒下一般。
琴声渐入佳境,跌宕起伏,连绵不绝。
童百熊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心道这小子的琴弹的确实很好,也难怪东方兄弟也说一句好。
一曲高山流水奏毕,曲洋犹自沉醉在琴声的意境里不可自拔,江云楼见状,拨动琴弦,又转而弹起另一首曲子来。
清幽的琴声流入心田,正是曲洋这一辈的老人会喜欢的调子。
琴声哀而不伤,又带着几分洒脱,不同于原曲的意境,融入了弹奏者自己的风格,曲洋听罢,终是赞道:“你这一曲少了几分沧桑悲凉,却也弹的极好,后生了得。”
江云楼低低咳了一声,浅笑道:“晚辈阅历不足,弹不出原曲该有的意境来,实在是惭愧。”
曲洋欣慰道:“你年纪轻轻,尚未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又哪里来的沧桑经历?待你活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学会沧桑了。你这样很好,若是刻意追求悲凉,反倒落了下乘。”
这两首曲子后,曲洋对江云楼好感大增,当下便道:“下次我将我的爱琴带来,我们再好好切磋交流一番。”
江云楼自然点头应是。
长歌门人人爱琴,门中更是处处都有美妙的琴声响起,来到黑木崖后他还颇有些不大习惯没有琴声的氛围,如今结交了一位爱好音律的前辈,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江云楼看出曲洋已经有几分技痒,便主动让出位置,向他请教方才那首曲子,曲洋欣然应允。
让出位置的江云楼立在一旁,却忽然回过头,看向东方不败,语气如常道:“你不坐么?”
桑三娘:“!”
——她觉得她要被这小子吓出病来了。
东方不败略顿了顿,好似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江云楼是在对自己说话,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美妙的琴音又一次在院中响起。
这次却是曲洋弹奏的。
这两个人仿佛遇见了知己一般,奏完一曲便又是一曲,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童百熊桑三娘等人不懂音律,根本插不上嘴,再回头一看,教主已经悄然转身,踏出了院门,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程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跟着自己的干娘走了。
方才江云楼弹奏的曲子只是普通的琴音,但东方不败分明记得那日的琴声中夹杂的精纯内力,他轻轻蹙眉,侧头瞧了一眼桑三娘,沉思半晌,声音冰冷道:“怎么回事?”
桑三娘被东方不败看了一眼时心中已是不安,听了这话,知道东方不败问的是江云楼,便赶忙把那日如何救了江程二人,又如何带他们上黑木崖说了个清清楚楚。
东方不败听罢,冷冷背着手,低声斥道:“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