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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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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露机锋永琰弹新贵  查亏空和伸入军机

    十五阿哥永琰为令妃魏佳氏所出,相比他那锋芒毕露的兄长十一阿哥永星,和受尽宠爱的幼弟十七阿哥永麟,似乎在上书房里总是循规蹈矩闷头念书的永琰并不引人注目。

    永琰身边并没跟着人,只是慢悠悠地晃到他身边,住了脚既不叫起也不发话,盯着他顶上的两尾兰翎看了许久,久到和|跪在地上都有些双膝发麻,才似笑非笑地道:“你就是和|?那个三个月内官升七级的二等侍卫?”

    和|从不敢小看这个能在宫中跌宕沉浮还能平心静气从没半点丑闻的阿哥,因而跪着赔笑道:“十五爷说笑了,和|何等何能——”

    “你该的。”永琰依旧是个笑,慢慢地俯低身子,在他耳边道,“伺候皇阿玛如此‘费心尽力’,封什么官都该当,是吧?”

    和|脑中只觉得轰地一响——他,他什么都知道!他原先只在乾清宫远远地见过十五阿哥一面,无论言辞锋利机敏灵动都不及同行的十一阿哥永星和十七阿哥永麟,宫中早有人说这十五爷不过十六岁年纪就从来不声不响“稳重”的很,这是往好了的说,说白了就是觉得他过分地木讷老实。

    转瞬之间,和|脑海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缓缓抬首之时,已能平静如常地答道:“做下臣的为分君父之忧自该费心尽力,和|不敢求官。”

    那举首抬眉的刹那芳华,令永琰瞳孔微微一缩——他额娘说的没错儿,男生女相又此等容貌,走不脱一个惑主媚上的名儿!“求不求官你我都有数,我也没耐烦管你这点子破事。”永琰突如其来地有些不耐,忙直起身子离了他,“在东西六宫里,随你怎么闹腾——能哄得皇上开心就是你的能耐,但你要记住一点——凡事有度,别出了格!”

    永琰半含警告的话直刺进和|心里,他立即伏地道:“十五爷的话奴才听不明白!和|只知一门心思伺候皇上——”

    “行了。”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永琰轻蔑一笑,“真打量自个儿做的事天衣无缝?记住你爷的话——否则,下次不是这么简单就算了。”眼波流转,眼前这个天璜贵胄阴冷地笑着,哪还有半分隐忍木讷?他拂衣而去,比夜风寒凉的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给我跪着,没反省就别起来!”

    谁说这个阿哥沉默寡言楷悌君子一个!和|暗暗咬牙,一双手在袍袖下紧捏成拳。

    直到子时时分和|才踩着虚浮的脚步回房,一直靠着手臂假寐的小贵子刚被他开门的响动惊醒就看直了眼:“和大哥——你,你怎么了?我我去请太医?”

    和|一面瘫坐在椅子上,一面摆手道:“皇上可有传我?”

    “皇上?今晚没回养心殿——”小贵子忙不迭地撩起和|的衣摆,见他双膝红肿一片,一看而知,是在冷地上跪了多个时辰,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以和大哥您的身份,谁敢这么对您?等皇上回来了您可要好好告上一状!”

    和|暗呼一口气,看来章佳氏虽比不上棠儿美貌机敏,但胜在年轻娇媚,好歹也留住了皇帝:“这事不许传出去,你悄悄去御药房寻一点贴膏给我就是——我明天就要出京办差了,这样子骑不上马叫人笑话。”

    “办差?”小贵子呆了一瞬,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和大哥要放钦差了?!”

    “钦什么差,正使是左都御使钱沣——去吧——记着别说是我要用。”

    眼见小贵子脚不沾地地消失在夜幕中,和|才强撑着扶墙走了出去——虽然小贵子心无城府,又全心为他办事,但有些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的危险。如今的他,很难再全心去相信任何人了。

    走不过半里远,和|才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调匀了呼吸,昂然跨步,拐进一道宫巷之中。

    “和大人,您总算来了!”黑暗中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忙出声叫道。身边一个中年太监也忙谗笑道:“和大人伺候圣驾自然是忙的——”

    “王礼你好大的狗胆!”和|本来见了太监也从来满面春风不似一般官员横眉怒目以对,这次是难得的疾言厉色,王礼惊吓之下,双膝已是软了,跪着拉和|的衣角,“和大人,奴才犯了什么错儿?求您给个明示!”

    和|森然道:“我本来看你有顶替高云从的野心和能力,才抬举你叫你办事,你居然敢把事儿给我泄露出去!”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王礼哭地已是啼泪纵横:“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把事泄露出去!这事于奴才自个儿都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奴才怎么敢?!”

    “不是你,那边十五阿哥怎么知道的?!你六宫向来走的热络,为着什么恩赏就把事告诉给令贵妃也未可知!”和|冷冷地着他——他不信没人告密一个半大孩子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看透他要下的棋!

    那厢王礼还在指天灭地地表白忠心,三等侍卫富纯说话了,那是一个壮年汉子,高大威猛,惟眼下两道黑轮显出几丝酒色掏空的疲惫:“未必他就有这个胆,和大人,咱们送回妇进宫的事就是叫十五爷知道了也没什么——他还能阻止皇上临幸那些妞儿?”

    他的话说的粗鄙,和|只是冷冷一笑。阿桂领兵十万刚在新疆打了胜战,海兰察就押着大小和卓并叛逃的回部贵族的妻妾子女数百人先行回京。是他假托着乾隆的名义,叫富纯前去“暗示”海兰察这些依旧年轻貌美别有风情的女人是“选进宫里给各位主子做粗使丫头的”,海兰察如何不理解乾隆的“意思”?又是个脑子里从来没那些门门道道的蛮汉,早从中选了数十个顶尖的美人漏夜送进畅春园等乾隆的临幸,哪知道和|早就安排了后着见机就要把这事捅到出了名好妒的皇后那拉氏处,以她的禀性必要大闹一场的,介时宫闱哗然,顺藤摸瓜就能攀出海兰察甚至攀出阿桂!刚打完战就忙着给皇帝献战俘淫乐,这是什么名声?满朝物议就叫这干子红顶中堂一品武将坐立难安,立时就要自请下野——于敏中不算什么,难对付的是这干子傅恒死后圣宠数十年依旧不衰的“傅家党”!

    我就要把傅家党连根拔起,取而代之——到那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可如今自己的计划却偏偏在想不到的环节出了纰漏——永琰!他怕就怕永琰看穿了他布局后的真意!眼前这个男人还真以为那个少年“沉稳木讷”,“摇头一问三不知”!

    “此事暂缓。我明日就要出京办差,一切事等我回来再说——不要轻举妄动!”和|冷冷地道。

    富纯自己也被他蒙在鼓里,他会和和|合作不过是想加官赏俸,以为和|只想献媚皇帝,投其所好,才找出这么个“取乐”的招来,因此闻言急道:“为什么!?我们计划那么久,就等着你引皇上游幸畅春园——你这会子说不做就不做了!”

    和|只横了他一眼,那森冷锋利的如刀眼神顿时教富纯说不出一句话了:“你若敢背着我行动,我立时就让你消失在紫禁城里。”现在的他还没具备公开和那些大臣叫板的能力,起码他要先摸清十五阿哥的底!

    他不能冒险,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输不起了。

    次日内廷直接发旨,以钱沣为钦差大臣,彻查国泰于易简亏空贪墨案,擢和|户部左侍郎衔,偕赴山东办差。和|刚一接旨,立即派人查封了京城里所有的文书房——这是自熙朝传下的规矩,位列封疆的大臣惯例都能在北京城里安排一些“看折子师爷”组成各自的小书房,名义上说是给这些总督巡抚进上的条陈奏章润色捉刀,实际上早已成了封疆大吏各方钻刺打探朝廷动向暗中传递消息的代理人,负责与外官联络交通,一手托两家,与十八行省的督抚长官可谓唇齿相依,和|查封“看折子书房”并没大张齐鼓,而是着顺天府以“查有官员公然狎妓”的风月之事葫芦提儿地将各省“师爷”都给软禁起来,一点消息都走漏不出去。里面又查又整闹地沸反盈天,外边却对整个“看折子”书房的消失原因莫名其妙,就在这段时间里,和|钱沣已经日夜兼程地赶到山东。

    礼炮鸣后,刚刚才惊闻消息的山东巡抚国泰着藩台于易简等大小官员一百二十余名济南城外接旨,见着正钦差是钱沣,脸上已是抽搐了数下,但转眼见着立在钱沣身侧的是朝中新贵和|,心就安了大半——和|收了自己十万两一声不吭,还写信过来套近乎攀交情,说他为金发塔慷慨解囊堪为大臣楷模,可见这年轻人是个知情识趣的,有他在,自己还怕什么?

    果然钱沣对国泰疾言厉色,连接风宴都不去,当堂要查验济南藩库,国泰诸人以大清开国即便钦差验库也要办足手续三日后方能入库为理由百般推搪,双方僵持不下还是和|笑吟吟地做了和事老,将开库时间拖到了三日后,气得钱沣当场拂袖而去,扬言要上奏参和|与国泰狼狈为奸。和|也不与他多辩解,与国泰吃酒饮宴看戏听曲玩地不亦乐乎,见这“钦差”如此随和自喜,国泰松了口气,自然也不去提那十万两的贿赂。

    三日后,藩库开验,库丁点数却是足足三百八十二万两,与帐目上一毫不差一文不少,所谓亏空贪墨竟是没影的事!国泰看了于易简一眼,又得意洋洋地转向钱沣。

    “看来,山东藩库并没亏空之事。”和|稳稳当当地刚说完,钱沣就已经不顾大臣体面狠狠地搡了他一把:“亏你深受皇恩,竟也是狼心狗肺贪利忘义之辈!且看你回京之后如何向皇上交代!”转身就走,一路还漫骂不止。那厢国泰早把和|一把掺住了,和颜悦色道:“别与这起子混人一般见识。和大人如今圣眷正浓,他无凭无据告到皇上那是自己不讨好!”

    和|笑笑着松了手:“国泰兄放心,我从没把他放在眼里。皇上心里也是相信大人忠君爱国的。既然证实了亏空一事纯属那班言官无中生有,自当好好庆祝一番——”

    “这个自然!”于易简也笑嘻嘻地凑上来道,“和大人不是昨天还挂念杏花楼的孩子们俊俏么?今晚国大人做东,管保叫和大人满意!”

    钱沣回到衙门,浑身气地还在乱颤——他根本不信国泰等人没有亏空,可这藩库银子明明又是数目吻合!到底是哪里搞的鬼?!正又急又怒,门外闪进一个人来,恭恭敬敬地先行了个礼,钱沣认出此人正是和|从京中带出来的亲随刘全,脸顿时拉地比马还长,刚要下逐客令,刘全已经双手将两锭银子摆在案上。

    “这是什么?你胆敢贿赂本官?!”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两锭银子,钱沣立时又要吹胡子瞪眼。刘全不紧不慢地答道:“这是我家大人昨天夜里在巡抚衙里‘捡’到的,他说钱大人看了自会明白。”

    钱沣狐疑地拿起两锭银子仔细打量,一锭大的是足足五十两的台州元宝——这是标准的库银,重量成色都分文不差;而另一锭则是有用夹剪夹过的市面流通的普通银两。钱沣盯了有一展茶的工夫,才猛地醒转回神——原来如此!山东藩库里封存的银子绝大部分不是正常的库银,而都是临时向商人士绅强借拼凑出来应付检查的碎银散银!若是平常,他们还有时间准备着化零为整,熔造提色,可这次由于事出仓促,他们连伪造库银的时间都没有!

    “你。。。你家大人可还有留下什么话?”钱沣不觉得吞了吞口水——这个和|,机变百出,深沉隐忍,绝非池中物啊!

    “我家爷还说了,今晚他和国大人于大人要大宴杏花楼,巡抚衙门里空无一人,钱大人可别浪费了机会。”刘全呵着腰刚说完,这回钱沣的反应终于快了,他当下拍案而起:“立即派人查抄巡抚衙门!所有的文书信件特别是契约借据一概不能放过——刘全,你领路!”

    “喳!”

    乾隆四十年春,一场轰动全国的山东亏空案落下了帷幕,钱沣自衙门书房里搜出的向当地盐商三百余人强行“征收暂借”三百万两银子的借据,成了国泰等人亏空贪墨在先假冒库银蒙混圣聪在后的铁证,当即剥去官服,铁枷锁身,压赴北京问审。

    和|连家也没回,急匆匆就打马进城,“爷。。。”刘全在后面轻唤一声,“奶奶叫奴才给您带话,哥儿已经半岁多了,您还没回家探过他——”

    “呜。知道了。”和|不甚在意地随意点了下头,他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并没有太多的关爱,“你先家去,等我忙过了这阵,自会回家看他们母子。”刘全待要再说,和|已经拍马急驰而去,连影儿都渐渐地见不清了。

    此时和|的心里正是踌躇满志——他漂漂亮亮地打赢了这一仗,把一个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封疆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下马来,证据确凿干净利落——乾隆再不会看他只是一个“以色伺人”的弄臣!锦绣前程,光明未来都在等着他!低着头走进乾清门,和|一面正了正顶戴一面抬脚就要踏进养心殿,守在门口的高云从忙一把拦下了,赔笑道:“哎哟我的钦差和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贝!”

    和|最与人不同的便是平常无事从不端架子随意呵斥辱骂太监,何况对方还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因而笑着递过去一个银踝子:“钦什么差,都是给皇上办事罢了。”说罢又要抬脚,高云从又紧拦一步,道:“爷,您可不能进去啊现在——皇上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扰的!”

    和|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养心殿紧闭的大门,问道:“皇上在见谁?”这么神秘其事的,高云从还未及回答,养心殿里已经传来乾隆熟悉的声音:“是和|回来了?进来吧。”

    “喳!”和|恭声答道,弯着腰推门而入,啪啪地甩下马蹄袖,伏地叩首:“奴才给皇上请安!”

    行礼已毕,直身抬头,唇边挂着的完美笑意顿时凝结成一抹动弹不得的僵硬——

    站在乾隆身边的,赫然正是经年未见的福康安!

    他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太多次他与他的重逢——但从没想过就在此时此刻!过去的一年里,福康安自虐似地带着兵东征西讨,哪里有零星起义燎原战火,他必要主动请缨带兵平叛——马不停蹄地征战,厮杀,受伤,而伴随着他戎马生涯和累累伤痕的是傅公府不坠的威赫声名!

    和|已经怔了,痴了,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比记忆中更加英俊更加冷峻的男人也缓缓地看向他,四目相对,流转的是他二人五年的相思成灰。象过了整整一个世纪,福康安微微地扯了扯嘴角,漠然地将视线调开:“和大人一路辛苦了。”

    如遭电击。

    明明。。。明明早该想到的。

    却还在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当初推开他的手的是你——那就要遵从你自己的选择永不回头永不后悔地走到底!

    和|笑了,依旧是往常那样轻轻淡淡教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下官见过福公爷。”

    是啊,打从他下定决心混迹仕途开始,同殿为臣就是他们逃脱不了的宿命——但他要比他站的更高,看的更远!

    其余种种,此后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