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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个时间,京城各个城门都出现了变动。有的是被换岗兵士突然发难夺下,有的被送水送饭的人放药药倒,有的出现了短暂的打斗,但因来争夺城门的人打着赵将军的名号,他在禁军中名望最高,城门上的兵士们多无心抵抗。
有些郑昔的亲信,见城门失守,冲出来前往皇宫报信,路上就撞上了马光为了“保护囚车,追拿劫匪”而布下的满城封锁……
赵震得了城门,立即在各个方向都开了城门,派兵出城,佯作突围,当然,对方骑兵一动,这边的兵士们就缩回了城中,但是也让戎兵因此多方警戒,分散了兵力。……
裕隆帝心情很好,坐了宫辇到了午门内,郑昔带着军士们站宫墙之下,见裕隆帝到了,众人都齐齐行礼。
裕隆帝被福昌扶着登上了城墙,殿前都检点郑昔自然跟在皇帝的身后。
裕隆帝到了宫门上向下一望,只见城门下面是一片密集的禁军,午门前的刑台已经搭好,就是个木板平铺的矮矮台子,上面立了架子。平台旁站着穿着十来个红衣的衙役和半裸了上身的行刑手。行刑是刑部的事,刑场动手的自然是衙役。
不远处还有个相似的观刑平台,也有十来个衙役看守着。贺府的人已经被带到了观刑台上被按着跪了,女子嘶哑的哭声在城上都听得见。贺霖鸿扶着父亲在台子上跪了,借机使劲捏父亲的胳膊——他已经看明白了长街上的安排,既然如此,凌大小姐没有败!他还发现,那边行刑的台边,有他认识的郎中!连雨石都穿成了个小衙役,低头缩在两个衙役间,贺霖鸿心中一松,可一看四周,禁军层层叠叠,将刑台围得密实,又心中忧虑,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他只能借着搀扶身边父亲的机会,使劲捏父亲的胳膊,想让脸色已经黑灰的父亲不要那么担心。
贺九龄自从听了长街上的喧嚣后,就面色平静了。他紧闭着嘴,带着过去为官时的庄重。发觉儿子掐他,他微扭头,对贺霖鸿点了点头。
突然,周围的兵士们齐齐行礼,贺霖鸿微抬头,见城墙上露出皇帝的黄色服装,他心中有什么一闪,可是又来不及想明白。直觉中,他认为自己该哭,可是因为有了希望,却又不想哭。他见旁边跪着哭的罗氏头发散乱,面目红肿,认不出原来的样子,心中悲愤,抬头大声骂道:“昏君!卖国求荣!你不得好死!……”
两个衙役过来按他的脑袋,一个人低声说道:“快多骂几句!”贺霖鸿挣扎着,嘶声大喊:“昏君!你遗臭万年!你碎尸万段!我……你八辈子……”两个衙役看着压制不住贺霖鸿,那个半裸着的行刑手突然从后腰拔出了一把锃亮的钢刀,走过去,一下就将刀插入了贺霖鸿的嘴中!深到了刀把!贺霖鸿的声音一下停了,行刑手再拔刀出来,又插回了后腰,贺霖鸿被他一下拉倒在地,脸朝下,不动弹了。旁边的贺相摸索着,趴到了他的身上。跪在另一边的罗氏见了放声大哭,她想过来,可是被衙役拉住了枷锁,不能移动。
城上,裕隆帝听了骂声,又见了这情景,冷冷地笑了,他看向囚车,正见到衙役们将囚笼打开,从里面拖出来明显无法动弹的贺云鸿。几个衙役将贺云鸿抬上了刑台,放倒在地,有行刑官过去验明正身,拔了贺云鸿颈后的木牌。刑台上的衙役们又七手八脚地将贺云鸿抬到了刑架之下,给他松了绑,然后几个人一齐动手,将贺云鸿双手举起,绑在了刑架上,又将他身体绑在木桩上……
裕隆帝身体前倾,从箭跺处伸头想看得仔细,见贺云鸿一直低着头,可是身上的衣服血色尽染。
福昌也微微探身,低声嘀咕:“真看的不清楚呢!那个露膀子的行刑手就是奴婢安排的人,会随时杀了贺三郎。”
裕隆帝见那个人方才将骂自己的人捅了一刀,点头道:“甚得朕意,行刑后要好好嘉赏!”
福昌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提醒道:“陛下那时说,人犯的舌头……”
裕隆帝也想起来了,扭头问郑昔:“在宫门外你有多少人?”
郑昔回答道:“为保障陛下的安全,我派了两万人出午门。”
裕隆帝再次看了看城下蔓延到了远处的禁军,门前是郑昔的人,平时就守着皇城,他自然信任。他想起宣旨官回复说贺云鸿起不来了,御医也说他活不长了,要是不及早去剐他几刀,弄不好他很快就死了……裕隆帝说道:“下城,朕要亲手拔出他的舌头!再割几刀!”
福昌应了一声,过来扶裕隆帝,低声说:“奴婢也想图个新鲜……”
裕隆帝哈哈笑:“是呀!是个新鲜呢!”
福昌扭头对一个小太监说:“跟他们说等等,陛下要亲自去行刑!”
小太监一路跑出宫门,大声说:“候着,陛下要行刑!”
郑昔作为殿前都检点,自然带了十几个人为裕隆帝开路,裕隆帝被福昌扶着又走下城门。他们向宫门走去,没有注意到,一队三十多人的禁军沿墙走来,正走到宫门附近,停了下来。
裕隆帝被福昌虚扶着胳膊,走出宫门。
从宫门到刑台,不过三百来步,裕隆帝看着刑架上双手高绑低垂着头的贺云鸿,竟有种兴奋之感,加快了脚步,福昌走得慢了些,悄悄地放开了他的手臂,落在了后面。可是裕隆帝太渴望去动刀了,竟没注意到。
裕隆帝接近木头平台时,有人咳嗽了一声,一个像是铃铛的东西轻响了一下,余音袅袅。裕隆帝见贺云鸿慢慢地抬起了头,向他看来。裕隆帝一下停了脚步——虽然贺云鸿满脸是污血,可是他的眼睛怎么能这么亮?!黑白分明,如刀似剑,一如往昔!眼神里饱含着讥讽和轻蔑!贺云鸿不是该受了种种苦刑,已经有些糊涂了吗?然后,裕隆帝就见贺云鸿将嘴里的环缓缓地吐了出来。那口环掉落,坠在他的胸前,根本不是个环了,被捏得一侧扁平一侧有个小弧形……
裕隆帝惊得愣住,几乎就在同时,他身后的宫门隆隆作响,裕隆帝赶忙回头,刚好看见福昌从正在关闭的宫门间跑了进去。事发突然,宫门外的禁军才要上前,宫门内有人往福昌身后扔了个东西。这物件一下炸开,却是个油弹,砖石砌成门洞里立刻燃起一团大火,冲过去的兵士们本能地停顿了一下。就在这短暂的十几秒间,宫门咣当大响,彻底合上了……
刑台上一阵“噼啪”声——站在平台上的衙役和行刑手,弯腰拉起了地上的绳索,原本铺在地上的木板片片立了起来,四围一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木头盒子。刑台后面贺家人跪着的平台也从边缘处立起了木板,封闭了起来。
裕隆帝慌了,大喊:“郑昔……”
裕隆帝身后不远的郑昔才反应过来,可匆忙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眨巴了下眼睛,才一下抽出了剑,喊道:“护……”
话音未落,午门上一声弓弦铮响,郑昔一声大叫,捂着喉咙处倒下了,那里竖着一支白色羽箭。
午门上有零星的兵器撞击声,可很快就平静了。
裕隆帝惊慌地向上看,一个年轻人探出身来。
裕隆帝颤抖:“你!你是谁?!……”
马光在远处大喊:“陛下!陛下!怎么回事?!”
裕隆帝回头看马光的方向:“快!快让马光过来!”
禁军们让开,马光疾跑了过来,对裕隆帝行礼:“陛下!出了什么事?!为何有人从午门射箭?!”他周围一看,惊讶地问:“宫门怎么关了?!这可不妙啊!”
裕隆帝一听更慌,指向午门上倚着女墙,好整以暇笑着往下看的青年:“他……他……”
马光抬头,大喝道:“大胆张杰!你要干什么?!”
张杰傲慢地喊道:“郑昔那小子带人伏击我,射了我一箭!还诬我投敌!今天,我要报这一箭之仇!哈!你们都看见了吧?我射得更准!”城墙上响起笑声。
裕隆帝听说过这个叫张杰的人带着禁军围宫,帮着贺云鸿拥立了安王,一时暴怒:“谋逆之贼!与贺云鸿同罪!给朕拿下!”
张杰呵呵了一声道:“陛下!贺侍郎这案绝对是冤案!哪里有不经会审就行刑的道理?!我帮着贺侍郎鸣了冤,不也洗涮了自己的污名吗?勇王正从东南门进城!他是贺侍郎的好友,我得护住贺侍郎,等他来了给我们个公道!”
裕隆帝震惊了:“你说什么?!勇王进城了?!”
张杰点头说:“赵将军已经去迎接勇王了!您也知道,勇王救过他的命什么的,他自然去开城门……”
裕隆帝暴跳:“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他指着两个刑台木头屋子:“打开!劈开!”
几个禁军刚要靠近木头盒子,几声箭矢的嘘声,落在了木板外。宫墙上,张杰道:“这是警告!我们这里箭羽多的是!想往前凑的就别想活了!”
裕隆帝脸白了,马光急忙说:“陛下!您也正在他的射程内呀!”裕隆帝又吓了一跳,门洞里,火油快烧完了,只有小火苗。裕隆帝习惯性地向门洞走,又一阵箭羽射下,张杰喊道:“陛下!您就先别回宫了!去见见勇王殿下吧!”
裕隆帝急忙转头,往城门外走,想离开射程,嘴里喊着:“攻!攻下城门!”
马光紧跟着裕隆帝,急促地说:“陛下!您没听他说吗?勇王进城了!我们要马上回宫啊!只要我们守住皇城,勇王攻不进来的!张杰他们守着这宫门,宫门高巍,我们现在没有梯子挠钩,从外面攻打,难了些。他是我朝第一神射,方才也就是他不想弑君,不然的话……”
裕隆帝加快了脚步,语音颤抖:“宫城之内的禁军呢?谁主管着?为何不从内部攻打?!”可接着他就想起来他让郑昔派禁军出宫,那二万兵士是什么人?肯定是守着宫城的人哪!裕隆帝急着又问:“守宫城的将士有多少人?”
马光扭头看了眼死在地上的郑昔,低声说:“陛下!我也不清楚啊!我们现在跟宫里的禁军失去联系了,要赶快去下个宫门!”
裕隆帝觉得走出了射程,回头看关闭的城门,心中乱跳,头脑混乱:“去……去哪个门?”
马光说道:“最近的,是东南的永德门,可是勇王正从东南那边来,我们往西南的洛水门去吧!”
裕隆帝点头:“好……好……”他看向木板屋,指着说:“射箭!射箭!”周围的禁军们是郑昔的手下,自然听裕隆帝的,有人援弓往木板屋射箭,乒乒乓乓,箭从木板上落下或者只射入了浅层。
裕隆帝叫:“射火箭!放火!”
马光喊:“你们快去准备呀!”这时候哪里去找火箭,兵士们乱看。
马光又对裕隆帝催促着:“陛下!快离开此地去洛水门入宫吧!”
裕隆帝怒不可遏,手都发抖,他失声喊:“这帮逆贼!逆贼!”他想起福昌,恨之入骨!这个太监背叛了他!这肯定是夏贵妃干的!
他浑身冷汗——本来禁军就不是铁板一块,现在……他对马光说:“朕封你为殿前都检点!就如你兄长一样!”
马光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他行礼道:“谢陛下!”然后他对着周围的禁军大喊:“陛下封我为殿前都检点,大家要听我的号令!”
将领们将他的话传下去,马光原来带着押解囚车的禁军立刻大声称是,从宫中出来迎接囚车的,本来是郑昔的人,可是现在郑昔死了,没了领头的,听到裕隆帝钦封了马光,迟疑了片刻,零零星星地应答了。
马光立刻指挥:“快往东边去洛水门,让开道路!让陛下先行!”
他现在是总头目,有郑昔的兵将动作慢了些,马光立刻指责道:“你们敢不听我的命令?也想害陛下?!”
裕隆帝急了:“听马都检点的命令!违命者斩!”
禁军们忙动作起来,人群分开,让出了一条路,裕隆帝想要走,又回身指着两个木头屋子,“围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马光见周围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向远方大喊:“李副将,过来!带两千人围住刑台!”有人在那边应了,马光又催促裕隆帝:“陛下!快走吧,我们夺回皇城,从城门上往下射火箭就行了!”
裕隆帝再看了眼木头屋子,一咬牙,从兵士中走了过去,马光紧紧地跟着,大声喊着:“你们去找马车呀!或者找个什么,抬着陛下!”郑昔的兵将们对他的号令有些三心二意,可是马光自己的兵士们自然听命,不多时,有人就抬着架两边穿了木杠的座椅过来了,马光扶着裕隆帝坐了上去,兵士们抬着裕隆帝快步小跑,很快,裕隆帝就走出了原来郑昔的两万人队伍,进入了马光带领的军队中……
木板掀起构成的小屋内,几个人忙碌着将木板间的插销插紧,又从地面掀起两片木板,凑成顶板,也用事先就留好的栓槽固定住。空间马上黑暗了下来,方才帮着绑贺云鸿的衙役孤独客和也扮成了衙役的雨石将贺云鸿从木架上解了下来,扶他躺在木板地上,孤独客从怀中又掏出一枚药丸,硬塞入贺云鸿的嘴里,可是贺云鸿现在嘴都木了,并没觉得多疼。
雨石哆嗦着:“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孤独客斯文地说:“等着呗!”
说话间,木板外传来一阵密集的咚咚箭声,雨石缩身:“他们射得穿吗?”
孤独客慢慢地说:“你说呢?能射穿她会用这板材吗?”
雨石充满希望地说:“你听见了吗?他们说勇王进城了!”
一个衙役嘿嘿笑了起来,雨石知道这个人叫老关,曾经在牢门站过岗。雨石不解,孤独客摸了摸贺云鸿的脉搏,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向雨石示意:“来,我们给他灌酒,这地方没了阳光就冷了,弄不好得待一个时辰呢。”
雨石傻了:“怎么……怎么回事……”嘴里说着还是帮助孤独客扶住了贺云鸿的肩膀,孤独客将酒葫芦对准了贺云鸿的嘴,一点一点地灌了几口酒,贺云鸿紧皱着眉头喝了,惨白脸上有了些颜色。孤独客帮着贺云鸿躺下,自己盘膝坐在了他的身边。
关庄主凑到木板前,从缝隙处往外看,笑着说:“看来他们真往那边去了!”
另一个人坐下来,也歪着头看:“裕隆帝挺听话的呀!”
孤独客说:“洛水门离这里最远,让他们走呗,如果勇王不进城,那个门也得关,他们再接着走吧。”
雨石听明白了:“勇王还没有进城?!”
关庄主回头笑:“当然,不然我们这么折腾干吗?逗着你们玩儿?”
雨石要哭了:“那勇王……那勇王没进城可怎么办?”
孤独客对着雨石摇头:“你这孩子怎么不明白呀!”
雨石看了下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贺云鸿,着急地说:“勇王今天进不了城,我们公子怎么办?还会被行刑吗?”
露着膀子的行刑人将衣服穿好,一呲牙:“会呀!我这不在这儿呢吗?!你看!我是行刑官哪!”却是杜轩。
雨石急得真流眼泪了:“你是个坏人!你方才捅了二公子!”
杜轩得意地从腰后抽出一把刀,长把,刀刃锃亮,向雨石晃晃:“对!就是用这把刀捅的!你仔细看看!这可是有人特意让人做的!还要用来剐你家公子哦!”贺云鸿睁了眼,看向杜轩的刀。
雨石哭着看其他人:“你们……你们不说说他吗?!”
大家笑了起来,关庄主掐着嗓子,学个女子的声音对杜轩说:“对!我得说说你!你真是个坏人呀!”
杜轩发现了贺云鸿的目光,就很凄凉地对雨石说:“你咋能说我是坏人呢?!我冤枉啊!”说着一翻手,握刀对着自己,猛地将刀扎入了自己的肚子,外面只余刀把。雨石惊叫起来,杜轩脸色悲催:“我……我不服……我要一死来证清白……”噗通,侧卧在地。
雨石吓得爬过去,推杜轩:“你醒醒啊!”杜轩不动,雨石抬头看大家:“他死了?!”
人们笑,关庄主使劲咳嗽了一下,用哭腔唱道:“喂呀!我滴……”
杜轩挣扎着抬起些头说:“别说丈夫!我有老婆了!”
关庄主又咳了下,小声说道:“小孩子,还想当丈夫?”他接着唱:“犬儿啊!”人们大笑起来,关庄主皱着眉,对着杜轩做了个兰花指:“……叫一声,我的儿,我心伤感,为娘我,为了你,卖了钗环。可谁知,你依然,喜去赌场,到如今,被刀刺,倒在路间……”
人们笑成一片:“唱错了唱错了!为爹才对呀!”“老关,真像!”……
杜轩又睁开眼,见雨石含着眼泪,茫然地看他,就使劲将刀把往肚子里插:“他唱得……没我好……你还说我是个坏人吗?”他幽怨地对雨石眨巴眼。
雨石虽然觉得不对,可也吓着了,胡乱地说:“你……你……就先算不是……不是吧……”
杜轩不满地睁眼:“到底是不是?!”
雨石不知所措,指着杜轩喊:“别闹了,他怎么办呀?!”
一个衙役呸了一声,说道:“吓唬小孩子,可恶!”他踢了杜轩一脚。杜轩翻身爬起来,肚子里还插着刀,对雨石说:“怎么样?你还觉得我是坏人吗?”
雨石呆住,杜轩指着刀把:“给我拔+出来吧!”
雨石仔细看看,没有血,抖着手稍微一拔,刀就出来了。雨石才发现刀刃缩到了刀把里,前面只剩下了一个刀尖,还一点也不锋利,原是被肌肉夹在肚子上,雨石破涕为笑,可是又哭起来:“这个时候了!你们就知道玩笑!我们公子怎么办?这是剐刑啊!勇王没回来,谁救我们公子……”
大家一阵哄笑,杜轩长叹了一声:“这是贺侍郎的书童吗?这是我们山寨淳朴的烧火小弟啊!”他一按刀把,将刀刃滑出,插回自己的腰间。
贺云鸿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孤独客眼角瞥了下贺云鸿,笑着对雨石说,“你这孩子,怎么忘了我昨天说的话了?”
雨石不听,抹着眼泪说:“你说了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如果勇王不来,我们在这里木头房子里能躲多久?没吃的没水,皇帝会再回来把我家公子杀死的!”
众人一点都不同情他,都呵呵直笑:“多好的孩子!”“这么实诚的孩子才会忠心护主。”“救不出来你公子,你跟着我得了!”……
孤独客笑着对雨石缓声道:“我问你,如果现在,皇帝和你家公子,只能一个人活,你会杀死谁?”
雨石不哭了,眨着泪眼张嘴结舌,他当然不想让公子死,可是要是说杀死皇帝,他可不敢……
孤独客微笑,“你不敢说吧?你可记得我昨天说的,有人心疼就会天崩地裂吗?我跟你说,如果今日你们公子和这个皇帝中,得有一个人死,这个人,肯定不会是你的公子。”
杜轩又失笑:“……因为……哈哈哈……皇帝她可不心疼……”人们又跟着笑起来。
雨石傻了:“有人……这么大胆?”
杜轩点头:“在她眼里,皇帝也是个常人,裕隆帝连常人都不如。”
孤独客点头说:“是呀,这样的人看上的人,定非常人啦。”他扭脸看向贺云鸿,贺云鸿睁了下眼睛,见孤独客正看着他,又合上了眼睛。孤独客低声道:“原来害羞的不只一个人呀……”
雨石还是在担忧:“这个人真能做到吗?那劫囚车,怎么也劫不成……”
木屋中的人笑起来,雨石很诧异,抗议道:“你们怎么总是在笑我?!”
杜轩一拍他的脑袋:“因为你问傻问题呀!”
孤独客说:“孩子,你现在还以为他们是想劫囚车吗?”
雨石皱眉:“不是吗?”
结果大家又笑,孤独客说:“孩子呀!那是劫皇帝呀!”
雨石摇头:“那时我们公子都被绑上刑台了,如果皇帝不出来,你们劫不到,难道要让我公子受刑吗?”
杜轩拍脑袋:“我就是行刑人,我要是动手,别说三天,三年你公子也死不了啊!我弄来弄去,你家公子总是活着,皇帝听说那些劫囚的都没成功,肯定会觉得没事,早晚会下来的呀!你怎么看不出我的能耐,我真伤心呐!我大冬天露了半天膀子,容易吗?”
雨石有些明白了:“剐刑是假……假的?”
杜轩说道:“哎?你是跟我们在一起的,不是看到刑台边的衙役都是我们的人了吗?”
雨石结巴:“我一直以为……以为你们要劫了公子逃跑……”
杜轩高抬头,眼睛望天:“这种笨方法,我们是不会用的!”
雨石还有些糊涂,问道:“那你们的方法是什么?”
杜轩肩膀塌落,歪头看雨石:“你真想知道?”
雨石忙点头,杜轩嘿嘿一笑:“可我不想说……”
大家一通笑。
孤独客看了眼贺云鸿,对雨石说道:“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局,那刑台是萧尚书照着一个人的设计建造的。你的公子出了天牢,一路有人护着,最危险的时候,是囚车离开马光的军士,进入午门的这段距离,因为那时,周边全是郑昔的人。若是有人发现了不对,囚车边的人就得护住囚车,马将军的人会与郑昔的人打起来,会死许多人呢。可等你公子一上了这刑台,就安全了。别说你公子,他的那些家人,除了要哭一通,也不会有事。我昨天晚上又去了一次狱中,给老相爷看了病,还让人给贺老夫人送去了保心的丸药。你看,你算是为你们公子白哭了!有这空,不如哭哭皇帝。”
雨石愣愣地点头,“哦!是这样啊!难怪囚车过来时,你都不让我抬头。”可是他又问道:“我为何要哭皇帝?!”
杜轩笑嘻嘻:“因为今日勇王就要进城了,用那位的话就是,裕隆帝死了也不会造成江山无主,该是没太大关系,所以今天要让他死,那真是轻而易举啦!多少道的布置都能随时要他的命,先别说他身边的那个太监,就说张杰,方才他射死了郑昔,顺手再射死皇帝不就成了?”
雨石结巴地说:“你们,你们怎么能想去杀……杀皇帝?”
杜轩叫冤:“喂!我们可没杀吧?有人考虑到现在敌军围城,不想杀了皇帝,灭自己的威风,我们才这么费力气,只将皇帝关在了宫外。”
关庄主用不存在的扇子扇了扇风,学着清辩居士的口吻说:“她想要个温和些的结局,就是,等勇王进城,和裕隆帝对面交割一下,江山易主有个比较文明的手续……”
杜轩说:“而不是像裕隆帝毒杀了建平帝那样没格调!”
关庄主不满地看杜轩:“你抢了我的风头!我原来准备说那句话的!”
杜轩说:“对不住了大侠!”
孤独客摇头说:“真是瞎讲究!”
杜轩争论:“怎么说瞎讲究?前面一个皇帝毒死人,咱们后面的一个,可就不能干一样的事……”
关庄主说:“就是呀!他这么截了我的话头,我难道不该斥责他吗?”
雨石颤音儿:“没杀就……就好,为何关在宫外?”
杜轩斜眼看雨石:“要想说清楚这事,你得在我山寨烧两年火。”
方才踢杜轩的人说:“这孩子多可怜!你们欺负人哪。”他对雨石用讲故事的口吻解释:“那个胆儿大的说,皇帝就像是个螃蟹,没了宫墙这个壳,就软得一塌糊涂。他听着勇王入京,必如惊弓之鸟,在外面转来转去,自然顾不上你家公子了。你看看外面是不是如此,我们周围的禁军还多吗?”
雨石把脸贴到木板间,往外看看,说道:“真不多。”他回头又问道:“皇帝不是说要火烧我们吗?”
杜轩无所谓地一挥手:“只要皇帝不在这里,谁也不会烧的。”
雨石不懂:“可是,可是那个在皇帝身边的人说……”
杜轩打断道:“那个人是马将军,是我们的朋友!”
雨石摇头:“他不是皇帝的朋友吗?怎么能是你们的朋友?”
杜轩笑着说:“那是因为他先是我们的朋友,然后被皇帝选了。”
雨石追问:“皇帝怎么会选你们的朋友?”
关庄主运筹帷幄般地说:“很容易的事啊!就是让皇帝觉得他是皇帝敌人的敌人……我像不像诸葛孔明?”
一个人回答:“你穿的不对劲儿,该穿道士的衣服。衙役的装束……”
雨石追问:“那是怎么做到呢?”
杜轩看着贺云鸿的方向说:“你家公子没被你逼疯过吗?”
雨石忙回头看了眼贺云鸿,发现贺云鸿微皱眉,是不想让他多嘴的意思,但是雨石受惊吓之后,加上好奇,实在忍不住要说话:“你告诉我,你就不是坏人了。”
众人笑起来,关庄主坐在了地上,一拍木板说:“各位看官,话说京城里裕隆帝最不放心的,该是赵震赵将军……”
雨石忙点头,表示自己还是很聪明的:“是啊是啊!我听说勇王救了赵将军的命,我们公子跟勇王好,也该跟赵将军好……”
关庄主不满:“你这孩子不喜欢听书?”
杜轩循循诱导地问雨石:“那你说,该如何让皇帝选我们的朋友马将军呢?”
雨石恍然了:“哦!让他和赵将军打架?!”
人们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错啦!虽然慢了点儿!”
关庄主对杜轩很不满:“你也不爱听我说书?我难道范儿不够?”
杜轩真诚地说:“关庄主,我特别佩服您!可您怎么就不能只当个庄主呢?”
关庄主切声:“那多没意思呀!我明明可以当任何人,为何只当庄主呢?”
杜轩皱眉道:“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大家再次大笑。
木头盒子里太快乐了,弄得城上有人喊:“你们在里面狂笑什么?!”咚地一声,外面挨了一箭。
杜轩将嘴贴在缝隙中对着外面喊:“你们是在嫉妒!嫉妒!”见有人在木头盒子里说外面的人嫉妒,城上的人们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雨石又问道:“为……为什么不弄个什么……不让我公子在囚车里游街……”
贺云鸿暗叹,无法阻止自己的书童露怯,只能微睁眼白了雨石一眼。
杜轩笑着摇头,瞟着贺云鸿对雨石说:“那一是给贺侍郎正名,给贺家正名。不然的话,就是勇王来了,平了反,大家也以为贺家是沾了与勇王有故的光,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公子是冤枉的,勇王再给他平反,就是顺和民意,你懂吗?别白费了人的心思。二呀,你猜猜?”
雨石马上摇头:“我猜不出来。”
杜轩说道:“你可知道这京城中的城门都是裕隆帝的人控制着?他不想让勇王进城,真逼急了他,他就会让戎兵进城了!”
雨石还是眨眼,贺云鸿无奈地用鼻子轻出了下气,雨石小心地看贺云鸿:“公子,你知道?”
孤独客摸着下巴说:“你家公子该是知道,囚车一行,有人劫囚,马将军自然要在城中四处戒严,还围了皇宫,阻断了皇宫与外面的联络,这样,城墙那边,城外面发生的事情,就传不到宫里面了。”
雨石想想,点了头,“哦!这样勇王就能进城了……”可他还是有些担心,又问:“戎兵可厉害了!勇王能……能打得过他们吗?”
他说了这话,贺云鸿睁开眼睛,看向杜轩,杜轩见了,笑着一拍雨石脑袋:“你小子人不大,怎么就学会提心吊胆了?那人说了,她给过勇王强、弩图,那弩能射死马,勇王该是至少做出了几百张,全胜戎兵大概不行,但冲过来该是做得到的,关键是要有人开城门接应,不能让勇王被堵在外面。”
关庄主咦了一声:“她还知道画弩图?”
杜轩得意地晃脑袋:“当然!”
关庄主鄙视:“又不是你画,你得意什么?”
杜轩说:“我是……”见贺云鸿的眼神又变得犀利,杜轩挑眉道:“我是她的搭档!我也很厉害的!我看《易经》!你们谁想算卦?”他从后腰的小兜里拿出三枚铜钱。
众人一片响应,雨石忙说:“那你算算勇王何时进京?”
杜轩对他瞪眼:“你这人怎没信念?这是定了的事,还用算?你要是想算算你什么时候能娶个小媳妇,我倒是可以给你起个卦……”
有人把雨石的脑袋拨到一边:“小子才多大?急什么?!先算我的!我什么时候娶媳妇儿?”就是那个让人记不住脸的人。
关庄主说:“别理他!他是挑花了眼了,你不知道,他娘给他找了多少人,他都不满意!可那些女方家的对他可上赶着!一见就说好,他长成这样,谁也认不出来,真不知道那些人看上他哪儿了!当然,他家财万贯也许是个原因……”
杜轩喊:“别说别说!让我起一卦!……”
贺云鸿重又闭上了眼睛,雨石讪讪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抱着膝盖说:“公子?”贺云鸿觉得他太丢脸了,没睁眼看他。雨石有些委屈,小声说:“公子,我就是不懂他们在干什么呀。”
贺云鸿身边的孤独客说:“你公子不会怪你的,他也喜欢听。”雨石放心了,看着那些人算命。
木屋里就是杜轩扔铜钱的声音和人们的问话……
贺云鸿合目躺在地上,也许因为方才的那几口酒,胸口处一片温暖。早上孤独客说,她定下此计时,不知道他受了刑。她那天深夜入了监牢,所以在那之前,不到半日,她就已经布置下了一石多鸟的安排。她其实是中间那只手,以拥勇王上位得到了夏贵妃的全力支持,夏贵妃定是掌握了宫中的事,不仅太子身边的太监,连张杰该也是夏贵妃让人带入宫中的。赵震自然承担了城门战事,马光进来,也该有他的原因……这样的统筹全局,是男儿手笔,可如此注意细节,竭力避免流血,却是个女子的心性。他在牢中那么忧心忡忡,真是再次小看了她。
贺云鸿现在明白那夜凌欣的痛心了——如果不是他受了刑,凌欣这一笔成书,照顾到了方方面面,近乎十全十美。难怪她那么难受!贺云鸿有些失落也有些安慰:她的确是歉疚没能保护住自己,可那是对心上人的怜爱?还是因未尽职责和筹谋失误的遗憾?她那之后再也没来看过他,看来第二种可能更多才是。他简直庆幸自己受了刑:那个女子稳操胜券,若是他安然无恙,她定是骄傲地一转身,牢门都不会进!哪里能有她在他身边对他低语道歉给他喂药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