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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太监的一声传报,院门处,柴瑞黑着脸走了进来。
康王一见,把袖子捂在脸上大声抽泣,端王愣了一下,突然一改方才的做派,一下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陛下!您来得正好!我们兄弟两个只想去看看父皇,可是这帮来历不明的人竟然不让我们去见父皇!陛下!父皇也是我们的爹啊!”他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柴瑞皱眉盯着端王,端王眼泪横溢:“陛下,虽然我比陛下年长几岁,但我给陛下磕头了!求陛下让我去见见父皇吧!”他说着就要磕下去,余公公忙上前一步扶了他一下,端王摇头:“陛下如果不让我去见父皇,我就跪死在这里!”
柴瑞又看向康王,康王哭着点头。柴瑞十二岁离宫入军营,很少回宫不说,就是回来,也是去见父母,其实就在那之前,夏贵妃也没让他与其他皇子有什么接触。说到了解,他也就是对原来的太子有那么几分。现在见两个人痛哭如此,他还以为他们跟自己一样,对父皇担忧,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父皇的儿子……他终于缓慢地点了头,余公公刚要说什么,端王已经站了起来,对柴瑞深礼:“多谢陛下!”
余公公脸上没笑容,领头进了屋。柴瑞到了内室前,转身对康王和端王说:“父皇身体不好,请两位皇兄安静。”康王点头,端王说是。
柴瑞带着两个人进了卧室,余公公面现忧虑,打了手势让孤独客和自己一起站在了卧室门内。
寝室里一下进了五个人,显得拥挤。
柴瑞站在老皇帝的床头,康王和端王都一下跪在了榻边,“父皇父皇”地叫着哭了起来。
老皇帝喉咙里咯地响了一声,柴瑞说:“两位皇兄请回吧,父皇需要休养……”
端王一下扑到床上,拉了老皇帝在被下的手大声哭起来:“父皇!您睁眼看看我们吧!”
柴瑞皱眉道:“三皇兄请噤声!”
门外有人喊:“娘娘!是娘娘来了?!娘娘!……”
孤独客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小柳。原来小柳醒过来,闪开了小蔓等人,脚步轻盈地进了门。小蔓等人急忙跟着,知道柴瑞在里面,也不敢大声叫人。小柳满脸笑容,守在外厅的杜方韩长庚等人见是个宫女,还以为是来伺候的,都没有出手阻拦。余公公和孤独客都站在卧室里,小柳就到了卧室门边。
孤独客刚要出门去挡住小柳,小柳已经一头撞了进来,笑着说:“娘娘!”她一见屋子里的人,愣住了,嘴里犹自在说:“娘娘……”
柴瑞一挥手,孤独客搀了小柳的胳膊:“小柳姑娘,我们先出去……”
听到小柳的一声“娘娘”,老皇帝缓缓地半睁开眼睛:“爱妃……”
端王大叫起来:“父皇!父皇啊!”
老皇帝眼珠微动,看端王,康王也忙凑上去:“父……父皇……”
端王哭泣:“父皇,您可回来了!皇长兄失踪了,夏贵妃过世了,现在四皇弟登了基……”
柴瑞气得脸白,刚要说话,小柳惊叫起来:“你撒谎!贵妃娘娘没有死!她被救活了!”
端王扭头说:“你才撒谎!贵妃娘娘的棺柩已经合了,就等着出殡了!”
小柳脸色突然惨灰,所有的生机都从她的身上离去。
老皇帝睁大眼睛,看着小柳的身边,呼噜着说:“你……你撒谎……爱妃……就……就在这里呀……”
小柳猛地扭头顺着老皇帝的目光看去,正看见身边的孤独客。孤独客眼中泪闪,喃喃说:“孩子,对不起……”可小柳在恍惚中,却见孤独客盛装华美,就是夏贵妃的样子,说话也是夏贵妃的语气。
小柳呜咽一声,扑到了孤独客的身上大哭起来:“娘娘!您没死啊!您可吓死我了!您去了可要带上我呀……”
孤独客忙一抱小柳,急步退出了寝室,又点了小柳的睡穴,将她抱出了正厅,送回了偏殿。
寝室里,柴瑞一下抓了端王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端王大喊:“父皇!夏贵妃明知父皇在戎营,还杀了北朝使节,陷父皇于险境啊!父皇!他们母子勾结,篡夺皇位!”
老皇帝嗓子嗝愣了一声,闭了眼睛。
柴瑞将端王拖到外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端王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柴瑞道:“我说的不对吗?!……”
杜方忙出一掌,打在端王的后背,端王眼睛一翻,昏倒在地。
康王哆嗦着从里面走出来,对柴瑞说:“陛下……我,我真的只是……只是想来……看看父皇……”
柴瑞咬牙盯着他,康王双腿站不直:“是……是端王去找的我,说,说父皇回来了,要来……尽尽孝心。”
柴瑞低声问:“你们觉得父皇身体如何?”
康王结巴着:“该是还好,太子哥哥当初回来,也没……没大恙……”
柴瑞眼睛里含了眼泪:“可是父皇年纪大了,已近花甲之年!在戎营受了那么多的苦……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抬脚就踹他,康王瘫倒在地:“陛下!陛下饶命啊!我真的只是来看看父皇啊!是三皇弟硬拉着我来的呀!……”
柴瑞挥手:“都拖下去!滚!让他们滚!”
韩长庚和杜方帮着太监扯着康王,抬着端王出去了。
柴瑞急忙转身回了寝室,跪在床边脚踏上,连声低唤:“父皇!父皇!……”老皇帝脸色蜡黄,没有反应,柴瑞眼泪汪汪,呆呆地看着老皇帝,轻声说:“父皇!爹,我是瑞儿!您的皇儿啊!您别不管我……”
贺霖鸿与一群工匠在戒严线外,伸长脖子向城门方向眺望,聆听城外传来的隐约爆竹声。
忽然,一个老工匠说:“其实,那个尖锥还可以再加两三个孔,多插几杆枪……”
另一个人说:“我包了三百个绊马锥,给我二徒弟去做了。他笨手笨脚的,做个凳子四个腿都不一样长!不知道他做的结实不?”
又一个人带着哭腔说:“我兄弟就在城外,他说他推车,我怎么没去给他看看那车,说不定能加个楔子……”
贺霖鸿忙说:“别着急!咱们做了许多东西,都能派上用处!帮大忙!他们能赢!”
有人问:“贺二,你肯定?”
贺霖鸿说:“当然!贺侍郎是我……本家的弟弟!我和赵将军,张将军他们,宫里的余公公,都说得上话!”
有人拍贺霖鸿的肩头:“贺二!可以呀!日后不要忘了兄弟们!”
贺霖鸿点头:“当然当然!不然这次我怎么给大家找了活?”
一个人叹息道:“是啊!要不我家就没有粮食了……”
众人谈论着,时间还过得容易了些,最后总算听到人们在喊:“陛下回城了!”大家都松了口气,不多时,就见兵士们成队地过来,有些人满身灰尘,有些人还带着伤,可是人们都笑着。戒严的兵士们散开,街上立刻乱了,人们纷纷奔走。
贺霖鸿自从那日睡了两个时辰后,就一直没睡觉,此时觉得眼睛发涩,身体疲惫,就往勇王府走去。快到府门了,一群人走过,一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贺二!听说你本家兄弟贺侍郎下城去救了陛下的义姐梁姐儿!英雄救美呀!”另一个笑道:“梁姐儿是女中豪杰,随陛下出城,贺侍郎俊美无俦,该是美救英雄吧?”几个人大笑。
贺霖鸿摇头:“不会吧?他路都走不了。”
那些人笑呵呵地说:“什么不会?大家都知道……”
贺霖鸿想回宫去问问,但是他太困了,就进了勇王府,先去见了父亲,告诉父亲陛下回城了,又往母亲院落里去。
姚氏自从那天与罗氏吵了之后,心中一直有块东西,怎么也消不下去。虽然知道家产是贡献给了朝廷,可是她对贺霖鸿夫妇的怨恨只增不减,认定了他们是有意蒙骗自己,而这蒙骗本身,就透着看不起!罗氏一来见礼,姚氏就冷嘲热讽,说罗氏自以为聪明高尚,把别人都当傻子耍着玩儿,骗倒了婆婆心里很得意吧?……
罗氏曾对贺霖鸿说了要忍着,可就是忍不了,片刻后就行礼告退。姚氏的火儿没发干净,在胸中暗烧不灭,灼热难平。
今日一早,姚氏起来,发现院子里只有一个婆子,手脚还特别笨拙,姚氏就觉得勇王府有意怠慢她,怒气生腾。那个婆子帮着她梳洗了,姚氏就要她叫赵氏过来。赵氏的两个孩子尚在床上睡着,她没舍得叫他们起床,听婆子来传话,以为姚氏有什么事,就匆忙到了正房。
赵氏进了门,那个婆子守在门外,赵氏对姚氏行礼问道:“母亲可有事?”
姚氏就没好气地说:“当然有事!你怎么这么半天才过来?磨磨蹭蹭的!”她本意是想暗指那个婆子,可是赵氏一听,脸就僵住了。
过去赵氏感激姚氏让她年纪轻轻就掌了后宅,对姚氏非常恭敬。现在她夫君新丧不过一个月,她本来是想在狱中一死,可是出来见了两个孩子,又打起精力度日。不要说赵氏现在不管钱财了,就是日后贺府再起,她也不会当什么后宅主母。她已经开始感到了身为寡妇的悲伤和自卑,罗氏提一句“相公”,她就要流泪。她后面的日子,只想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再也不会抛头露面,指使什么人了。
她与姚氏没有了利益上的依仗,两个人只余婆媳的情份。赵氏自认对得起姚氏,不曾给过这个婆婆半分难堪。这些天姚氏与罗氏不痛快,赵氏一直劝着姚氏,告诉她这是勇王府,罗氏对二弟甚是忠贞……她没想到姚氏突然就给了她一句,赵氏愣了片刻,哽着嗓子说:“就请母亲吩咐吧。”
姚氏哼了一声:“这早饭得你去那边取了,咱们家现在落魄了,人家看不上了,只给了一个下人,还不让给钱,谁会喜欢干事……”过去都是院子里婆子们去厨房取饭。
门边的婆子听见,进门行礼道:“老夫人,宫中娘娘将府里的人大多招入宫中了,陛下今日出城,娘娘说等陛下归来,要摆宴席……”
姚氏不快地说道:“我问你话了吗你就进来回?还懂规矩吗……”
赵氏连忙打断说:“母亲,这位嫲嫲也是好意……”
姚氏对赵氏这几天总说罗氏的好话生厌,此时赵氏又去帮着别人,对方还是个下人,就斥责赵氏:“你怎么知道?别总在长辈面前摆个多知多懂的样子!”
赵氏用手捂住嘴,眼泪盈眶,行礼说:“母亲,我觉得不适,先告退了……”抽泣着转身,离开了正房。
姚氏这叫烦:赵氏过去是一家主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她对那个婆子说:“那就劳你去取早餐吧。”
那个婆子说:“厨房那边知道这院子没人手,做好会送过来的,老夫人稍等等。”
姚氏怒:“你怎么不早说?!”
那个婆子慢吞吞地弯腰:“老夫人不曾问我,何况,天还不晚……”
姚氏冷笑:“这真是王府,有规矩!下人竟然能还嘴!”
婆子微微笑了一下,小声说:“回老夫人,这可不是王府了……”昨日,勇王登基。
姚氏一下被噎住,婆子行了一礼,出了门。
姚氏胸口好久没缓过劲儿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气得微微发抖。
当初在贺府,她身边有赵氏和罗氏天天陪着不说,屋里屋外有二十几个丫鬟婆子,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她,哪个不是对她笑脸相迎,语态万般顺从!而现在她竟然被一个婆子随意抢白……她真觉得快被气死了。来请安的罗氏一进门,姚氏不等她开口,就脱口说:“出去!我懒得见你!假模假式的!表面做个样子,你心里哪还有孝道?!……”
罗氏行了一礼,小声说:“是。”真出去了!留姚氏在后面更觉得被看轻——过去罗氏岂敢如此?!她怎么骂不都得老老实实地听着?
早饭来了,婆子让人分送给了三个屋子,姚氏也没吃多少,继续坐在屋里生闷气,耳朵听着罗氏竟然到赵氏那边去串门了!好久才又回自己的地方。姚氏觉得她们两个一定是在一起说自己的坏话,想合起伙儿来对付自己!她气得两胸酸胀,就叫了那个婆子进来:“你去给我找个郎中来!”
那个婆子应了,离开了院子,一去半个多时辰才回来,对姚氏说:“老夫人,府里没几个人,我告诉了管事的。他说有人就派出去,可是今日城外有战事,郎中都被招到城门附近了,不见得能找到人。”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姚氏觉得她在窃笑。
等婆子离开,姚氏砸东西的心都有了:生活怎么能这么不如意!没一个人对她好!
贺霖鸿回来,见姚氏行礼问候:“母亲可好?”
姚氏憋了一天火终于发了出来,她气骂道:“有你们这些不孝的,我怎么能好?!有什么好的?!三郎呢?!我要三郎回来!”
贺霖鸿觉得母亲又闹了,只能叹气:“三弟在宫中……”
姚氏说:“那我要进宫去!”
贺霖鸿说:“今日太过忙乱,母亲还是改日……”
姚氏说:“不!我就要马上进宫!我要见三郎!”
贺霖鸿摇头:“母亲,真的不行!城外战事刚过……”
姚氏叫:“你少来敷衍我!战事和我要见三郎有何关系?!让三郎回来!”
贺霖鸿只想睡觉,脾气也短了,说道:“听说三弟下城去救了凌大小姐,他刑伤未愈,现在定是伤重不起了,母亲还是让他先休养吧。”
姚氏大怒:“他去救那个搅家精可不来看他的母亲?!我去问问他!还懂不懂孝道!”
贺霖鸿又摇头,姚氏举手就打:“你这个不孝的!带我去见他!”
贺霖鸿躲避着,说道:“母亲,改日……”退出门去,对旁边来不及收回笑容的婆子说:“锁了院门,我不起来,谁也不许出去!”
婆子应了,贺霖鸿跑回偏房,倒在床上,对罗氏说:“让我睡会儿,我去看三弟……”话没完,呼呼睡着了。
姚氏一个人在屋子里,气得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声骂:“那个搅家精!要害我儿的性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势利眼!不孝的东西,骗了我的嫁妆……”直到骂累了,才走到里屋躺下。
周围静悄悄的,院子里一声门响,听着又是罗氏往赵氏那边去了,一会儿,又是罗氏回去的脚步声。
这些声响让姚氏愤怨,可响声过去,无所事事的寂静,更让她难捱。她含着眼泪自言自语:“三郎!三郎!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娘?!他们都欺负娘,你快点回来,三郎……”
寿昌扶着凌欣起身,将她送上了宫辇,送到了这些天她住的宫殿。凌欣彻底醉了,被宫女们扶上了床,就睡死过去,直到次日的中午,才头疼欲裂地醒来。
凌欣觉得窗外的阳光格外强,让她不敢睁眼,她紧皱着眉,摸索着下床,有个宫女走过来,凌欣强睁开眼,见这个宫女一脸精干,有些忧郁,是原来给她说过服装知识的小蔓。小蔓行礼道:“姑娘,皇后娘娘知道姑娘受了伤,早上传我过来,让我照顾姑娘。”
凌欣又觉头疼,忙扶着头:“怎么好……怎么好麻烦你……”
小蔓来搀扶凌欣:“姑娘昨夜醉了,陛下宫中晚宴,请了所有参战之人。我听说大皇子来叫姑娘,到床前看了,推姑娘都推不醒。”
凌欣叹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记忆很混乱,好像还对孤独客唱歌来着,接着她就去看蒋旭图了,她给蒋旭图喂汤,蒋旭图面容模糊,她觉得有点像贺云鸿……但那肯定是个梦,她醉成这样,怎么能出宫?难道是她一直惦记着回城就去看蒋旭图,心有所思,就有所梦……
又一阵头疼,凌欣忙闭眼,不敢动弹,她用手轻轻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一个大包,看来自己是昨天被摔成了脑震荡,真不是时候啊!凌欣说:“烦请小蔓姑娘帮我准备热水,我想好好沐浴。再给我些冰。”这个前世的习惯,简直是她的药了。
小蔓点头说:“姑娘真客气,澡水一直备着,姑娘现在就可以去。”
凌欣勉强起身,忍着头疼和晕眩感,去了浴室。她躺到热水中,将受伤的小腿翘在外面,后脑枕在冰块上,觉得头疼稍微好了一点。
她先是感到了深深的满足——她活着回来了,有惊无险……如果自己死了,梁成他们得多么伤心,而蒋旭图,在临出城前给了自己信说要与自己同生共死……接着她就想起了贺云鸿!
昨天的沉重感又压在了她的心头:贺云鸿拥抱了她!她还想起来,在吊篮里,贺云鸿看向她的眼神……
如果是以前,她会欣喜得心跳脸红吧?可现在那种眼神让她害怕——她已经有了蒋旭图,她准备好要和蒋旭图一起过平常日子的。一个温和贴心的男子,两个人相依相伴一生,这才是她想要的!蒋旭图过去是勇王的谋士,日后可以与她同返云山寨,蒋旭图说要看看落霞峰,其实何止落霞峰,他们可以到处游玩,她要同他下四川,看三峡美景,去她向往的江南……
与一个完美的信中虚幻人物相比,现实中的人充满了不足:贺云鸿是柴瑞日后的仰仗之臣,一辈子都会在官场中。他太凌厉,太傲慢,他的家世太麻烦,他日后的仕途也太累人……总之,还是门不当户不对啊!当初那一眼之下的心动,是高中生幼稚的情感好不好?她现在已经顺利升级,进入了成年人的稳重阶段,懂得平淡是真了……她早就决定了要远远地躲开这个人!可是那时她怎么心跳了?后来她怎么心疼了?在梦里,她怎么将蒋旭图想成了贺云鸿了?……
凌欣忍不住再次呻、吟:难怪人们都说一段感情之后,要沉淀一个时期,不能抢篮板球,马上开始另一段。自己那时一失望,就将情感埋葬了,正好有了蒋旭图这个信友,就交出了自己的心。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的好感没有完全消失,竟然能死灰复燃。这对蒋旭图多么不公平!那些言情小说里,温柔宽厚,善解人意的,总是千年男配!自己特别为他们抱不平!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就一定不能辜负蒋旭图!是谁的信,在出城前温暖了自己的心?是谁的话语陪伴着自己面对死亡?蒋旭图是心灵的伴侣,绝对不能背叛!……
她下定了决心,就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费脑子了,要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凌欣在水中调节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洗了澡,在炭火边烘干了头发,凌欣再次躺在床上,哼唧着说:“请去找孤独郎中来,说我伤了脑袋,要傻了。”
小蔓叹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呀?这京城里现在都传遍了,如果没有姑娘筹划,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凌欣无力地摆手:“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干的,别都栽我头上。”小蔓出去了。
凌欣在头疼里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号自己的脉,睁眼看,是孤独客。凌欣带着哭腔说:“大侠,我还能好吗?会不会变傻了?”
孤独客熬了一夜,疲惫地说:“傻点儿好,那样会省心些。小柳现在就傻乎乎的,管我叫娘娘,可这样至少她就不寻死了。”
凌欣着急地说:“大侠!我原来估计,再几天,北朝的大军肯定到了,我这个时候脑子不管用,可亏大发了!”
孤独客无奈道:“好吧,你这两天好好静养,我帮着你不变傻就是了。”
凌欣哼声:“还得不头疼啊!我这脑袋里像是要爆炸一样,我真想拿个东西再打一下,敲开了减压!”
孤独客不屑:“这女子到底是女子,头疼就这么闹?那贺侍郎还不上房揭瓦了?”
凌欣闭眼嘟囔:“提他干嘛?他是他,我是我……”
孤独客很郑重地说:“虽然你以前救了他,可他昨天带着伤下城去救你,你的命也是他的了!姐儿,这恩情可不是嘴上说说,纸上写写就能做出来的,做人做人,要做出事来才行,你头疼就这么难受,他昨日全身伤口都裂开,那就如凌迟一般!姐儿,你要对他好啊,人要讲良心哪!”
凌欣皱着眉头叹气:“贺侍郎与我……已经过去了……”
孤独客说:“我早上去看了他,他吃了好多肉糜,脸色也多了血色。我看得出来,他救了你,你还……他心里是高兴的。”
凌欣转移话题:“昨日的伤亡如何?”
孤独客说:“杜兄和我说,我们认识的人中,只有关庄主受了轻伤,别人都没有事。出城两万将士,城外留下了两千七百余人。”
凌欣心口疼,大声哀叹,孤独客摇头:“可是比以前好多了,他们说那时童老将军带兵出去,还有太上皇他们出逃,我们的兵士都是几万人几万人地死,逃回来的人说战场满地是头颅断肢,可昨天,那边死的人,不会比我们少。城里百姓都说这是胜仗,人们在欢庆。”
孤独客拿出针来,往凌欣头上扎,凌欣忙说:“您也不洗洗?”
孤独客诧异:“为何要洗洗?要不我用口水蘸蘸?”
凌欣叫:“不行不行!您拿火烧烧!”
孤独客冷冷道:“你真瞎讲究!我给贺侍郎扎过那么多次,他一次都没抱怨过。”可是还是让人挪过火盆,在上面烧了烧针。
凌欣不想继续这个贺侍郎的话题,又问道:“太上皇如何了?”
孤独客深叹,向旁边看看,小声对凌欣说:“我跟你讲,你知道就行。”凌欣嗯声,孤独客在给凌欣脑袋扎针时悄声说:“该就是这两天了。”
凌欣睁大眼:“为什么?”
孤独客还是小声说:“他这个月在戎兵那里受尽折磨,被打断了肋骨和胫骨,一只胳膊也废了,看样子,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昨天冲回来,我扶他下马时他吐了,我看着吐出来的东西,竟像是干草。那时,他还能哭几声,可是一回了宫,就开始迷糊了,我弄得他醒了一次,喝了些参汤,可是昨天晚上康王和端王去闹,之后就再也没醒。我看那气色,是不好了。”
凌欣不解:“康王和端王?”
孤独客不屑地一笑:“端王大概以为太上皇的身子骨挺硬朗呢,夏贵妃也死了,陛下又是出名的孝顺,那时差点被北朝的使节逼得去戎营,他挑拨离间一下子,太上皇生气,陛下就一定会推辞皇位,太上皇称帝,陛下失了圣心,说不定日后皇位就有他一份呢。”
凌欣愕然:“这么蠢哪。”
孤独客哼了一声:“我看他那个样子,身子都空了,脑子自然也没剩多少。何况陛下连献王都没有杀,他知道陛下也不会杀了他,日后还得锦衣玉食地养着他,为何不试试?难怪陛下与贺侍郎交好,有这种兄弟,真不如没有。”
凌欣皱眉,别提贺侍郎好不好?!转移话题:“您一定让太上皇多活些日子……”
孤独客扎完了针,从医箱里拿出两颗大丸药,喊了小蔓过来要水,对凌欣小声说:“那是当然,昨天晚上,我和几个御医轮流守的夜,他们也都看出来了,可是谁也不敢对陛下说,陛下一直守在床边。”
小蔓端过来杯子,凌欣忍着头疼,支起身体,从孤独客手里接了一颗丸药,放入口中咀嚼,抱怨道:“怎么这么难吃?”
孤独客冷酷地说:“难吃?!那我让她们熬药吧!”
凌欣忙说:“别了!我勉强一下。”她接了水,满含了一口,一仰头咽下,动作中头部突然剧痛,凌欣一阵作呕,就要吐出来,孤独客喝道:“不许吐!不然你还得吃进去!”
凌欣强忍下恶心,把药丸咽了下去,含泪对孤独客说:“大侠,您其实可以当个坏人的!”
孤独客不为所动,递过另一颗丸药说道:“还有这个!”
凌欣苦着脸接过来,塞到嘴里,孤独客又说:“贺侍郎舌头还是肿的,每日也要吞咽许多丸药,也没见他难成你这个样子!”
凌欣艰难地嚼着丸药,含糊地说:“好,好,我比不上还不行吗……”她再接过水,就不敢甩头了,小心地抬头咽了丸药,又干呕了几下,将水还给孤独客,哎呦着躺下。
孤独客将凌欣脑袋上的针取下,说道:“我得去看看贺侍郎了,他在陛下那里守着……其实该把你也放那边去,和他在一起,也省得我在宫里来回跑。”
凌欣困了,含糊地说:“那怎么行?蒋旭图怎么办……”
孤独客了然:“哦!蒋旭图?!就是与你通信的那个书生吧?听这名字就不是个好人!蒋旭图,蒋旭图,将要徐徐图之!这不就是心存了歹念吗?姐儿,你听我一句话,你肯定是上当受骗了!千万别理他了!我原来见了贺侍郎的母亲,觉得她不是个好婆婆,就不想再撮合你们了,可是贺侍郎那样去救了你,真的很不错,我又变主意了,你就跟了贺侍郎吧……”可惜凌欣已经睡着了,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贺云鸿的确如孤独客说的,吃了许多肉糜粥。
他在夜半就被疼痛弄醒。他下城奔跑,何止伤口崩裂,骨节肌肉都酸痛难忍。余下的夜晚,他闭着眼睛半梦半醒,想着凌欣在醉中说的话。他才知道她痴迷蒋旭图那么深,将心全数交了出去。两个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她就守着要在一起的诺言不再改变。对他而言,此事忧大于喜,但也绝非坏事。至少她哪儿都不会去了,一定专心地等着蒋旭图。他只要耐心些,让贺云鸿更加接近她。他知道她的性子,外硬内软,对得失计较得厉害。见他受刑就自责有失,得他这一救之恩,更不会抛之脑后。他迈出了这一步,离她能接受他的目标就近了,日后他的路可比以前好走多了……
孤独客来看他时,意外地见贺云鸿虽然眼下发青,可神情松弛。孤独客心中诧异,觉得贺侍郎昨日听到梁姐儿说心属他人,难道不该忧郁伤感之类的?他想不明白,只能暗叹贺侍郎心性坚毅,百折不挠。
孤独客给贺云鸿换了药后,余公公让人来抬贺云鸿,说想让贺侍郎去陪着陛下。贺云鸿到了柴瑞那里,一见柴瑞的样子,就没有再离开柴瑞半步。
贺霖鸿睡醒后来到宫中,只见到了在卧室里等着传唤的雨石。贺霖鸿问道:“你三公子呢?”
雨石说:“在陛下那儿。”
贺霖鸿问:“你怎么不跟着去?”
雨石摇头:“那边都围上了,只有公子能进去。”
贺霖鸿又问:“他是下城去救凌大小姐了吗?”
一提起这事,雨石泪眼婆娑,将整个过程讲了一遍。贺霖鸿听了,后怕道:“他这是不要命了!”
雨石点头:“是啊!公子差点死在外面呐!”
贺霖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歪头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公子艳福就要来啦!”
雨石犹豫了一下,又小声将凌大小姐酒后真言八卦了一遍,贺霖鸿哭笑不得,叹息道:“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雨石低声问:“二公子,那个凌大小姐说的兄长,也是公子吧?凌大小姐说写了信什么的。”
贺霖鸿叮嘱他:“你可别露出什么,这事只能你家公子自己去说。”
雨石点头:“当然当然啦!”
贺霖鸿说:“但是你也可以帮忙的。”
雨石忙问:“怎么帮?”
贺霖鸿说:“你见凌大小姐在附近,就使劲说你公子的伤势!”
雨石迟疑:“那,那公子不会喜欢的吧……”
贺霖鸿一挥手:“他现在不能说不能动,会把你怎样?你听我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