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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到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得极为吃力,当下便唤住了她。看到声音,顾姑娘诧异抬头,将白衣胜雪的那人看尽眼里。
覃曜看到顾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已然猜出了她此时的艰难处境,便对她招了招手,说:“进来一起吃饭吧。”
心头寒石般的凄凉,只因一句话的温暖而融化,仿佛是冰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迎来了暖春的第一束阳光。
前些日子酿的弱水债,已到了成熟的时候。覃疏抱来了酒,穆临归炒了几个家常菜,四人围在一桌用晚膳。
月爬枝头,暮夏的夜晚透着丝丝凉意,再过几日,四时镇便会迎来飒飒的金风,倒是个喝酒的好时节呢!
覃曜给顾姑娘的杯子里斟满了酒,思及她给苏七绣帕时说的那番话,便发问道:“你对苏七说,那块丝帕,顾彦很是喜欢?”
顾姑娘的娇脸被醉意醺得通红,她毫不拘束地打了个酒隔,说:“事实上,丝帕一直在我这里,而顾彦从未见过它。我原本以为,我这么说,苏七心里会舒服一些,可没想到,她好像更难过了。”
语气中透着不解与失望,她瘪了嘴,眼里涌现的泪花,衬着烛光,明明灭灭,犹如碎了一眸子的星光。
再敛了心神,一杯酒下肚,喉间辛辣染开的暖意驱走了夜晚的清寒。
又是几口酒,几筷菜,尔后一碗米饭,这些暖融融的东西,热得了身子,温得了心么?
有人膳间说话:“贫道喝了这酒,怎么觉得心慌得很啊?”
穆临归皱着清圣的眉,揉了揉胸口,狐疑道:“覃曜,你这酒没问题吧?”
身侧的覃疏一把抽过他手里的酒杯,幽幽开口:“你别喝了。”
穆临归看着自个儿空掉的手,再将不解的眼神斜送过去,待覃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才冷言道:“这酒,不适合你。”
穆临归默了一会儿,突然黄连一笑:“哦,原来是不适合啊!”言罢,他心不在焉地起了身,想要回房。这过程中,他险些跌倒,幸而覃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待穆临归走了,覃疏与覃曜互望了一眼。
众人皆歇下后,覃曜躺在床上,又想到之前穆临归提到渐越去昆仑山的事,辗转反侧,一时间竟睡不着。她掀被起身,推开房门,却看到顾姑娘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那人裹着宽大的旧袍,漫天月华浸于她单薄的身子,远远望去,犹如一个冰冰凉的瓷器,甚是孤独。
覃曜回身拿了件墨绿斗篷,踱步过去,替她披上,并肩而坐。
“夜里冷。”
“多谢。”顾姑娘吐了一口气,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顾彦也怕冷。”
自从顾府有了顾姑娘的存在,顾彦便一直很护着她,像兄长照顾小妹一般。
他在冬日里烤暖炭的时候,会唤来在院里贪耍的她,让她坐在炭旁,暖和暖和身子。还总是教导她,说女儿家不宜泡在冰天雪地里玩雪仗,每当这个时候,顾姑娘总会递上一个白眼。
有时候,她觉得他婆婆妈妈的,真像她亲娘。转念一想,他似乎,还真是她亲娘呢!
澄钩浮天,清辉之下,二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顾姑娘笑道:“顾彦以前同我说,我就像另一个他,那个潜藏在他内心里的小魔鬼。”
覃曜觉得她一定是太久没和人说心里话,于是在这样凄凄冷冷的天儿,顾姑娘想起了那个时候的顾彦。
顾彦面上看着闷,而顾姑娘却是个爽朗性子。她想说的,想做的,通通皆说了,通通均做了。
两人的性子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而在顾彦的内心深处,却是羡慕着顾姑娘,羡慕得不得了。他羡慕她的无拘无束,羡慕她的肆意洒脱,那是他不曾拥有,却极其渴望的东西。
他窝在屋内看春宫图的时候,顾姑娘却在莳花馆看活春宫,这,便是他们之前的最明显的差异。
而这些顾彦的小心思,逃不出顾姑娘的法眼,她早已将他的内心摸得通透。所以,顾姑娘感叹,顾彦终其一生,也没能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她很想他,尤其是在今夜,被赶出顾府大门的今夜。
穆临归的房里突然亮起了烛火,暗影摇曳,映出他消瘦的身形。下一瞬,他的房门被拉开,穆临归走了出来,待细看,他背上竟挂了一个补丁包袱。
覃曜起身凑上前去,不解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不动声色地回道:“弱水。”
闻言,覃曜怔愣在原地,随即见他要走,立即脚风一移,挡在他身前,“你……”
“我想起来了,通通想起来了。”穆临归不再自称贫道,只是眉眼淡淡地说,他想起来了。
那个名唤澈嫣的小姑娘,她明眸善睐,用一颗琥珀糖以及一颗真心的代价,换取了在弱水之底的无尽生命,换取了他的长久忘记。
是今夜那杯弱水酿制的酒,唤醒了潜藏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
穆临归神色凄凄,嘴唇翕动,喃喃道:“我要去弱水,去找澈嫣。”
言罢,他似发了疯般抽身要走,覃曜见状立即拽住他的手腕,劝道:“弱水三千,鸿毛不浮,试问,你一个凡人之躯,有什么能耐寻得到她?”
穆临归发急,语气激动:“我可以去找魔君,问他要避水珠。”
覃曜一顿,她意外,她没想到一向软弱怕事的穆临归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居然会想用避水珠的力量潜下水底。但下一瞬,她便说:“即使他渐越愿意给,你又能在弱水之底呆上几日?不要说几日,怕是只消一盏茶的功夫,你便一命呜呼了!”
穆临归甩开她的手,恼怒道:“我不管!总之,我要去弱水。”
一旁的顾姑娘摸不清局面,只得呆在一旁不做声。覃疏许是听到了动静,寻了出来,却是人未到声先至:“小穆,澈嫣姑娘为你牺牲到此番境地,只望你能好生珍惜自己这条命,万不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穆临归见了来人,沉吟了片刻,冷静下来后,轻声道:“即便我不能下水,那我可以待在岸上啊!我在岸上陪着她,与她说说话,这便,足矣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决定。”覃疏望着穆临归。
兴许是方才情绪激动,穆临归忍不住地咳了两声,尔后说:“我想清楚了,我欠澈嫣的太多,需用余生去偿。”
覃曜却说:“她从没奢望过要你补偿什么。”
“我已经决定了,去弱水,在岸侧陪她。也许我会在凤麟岛生活,常常去看望我师父。你们若是想起我了,就来凤麟岛探我,若是不曾记挂,也无碍的。”话到临了,只听他的一声轻笑。
覃曜和覃疏不再多言,他们看着穆临归执意而往。
临到院外的道上,覃曜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穆临归的背影喊了一声:“乔松那边呢?他若是知道你走了……”
只听呜咽的风中夹杂着他几不可闻的声音:“乔松……”
他行得远了,后面说得什么,已然不能听清。
翌日第一声鸡鸣起,覃曜起身披了件鸦青色长衫,洗漱后踱到镇上捉了条草鱼,途径西街酒肆时,顺手捎了一壶陈年的竹叶青。
回屋后,她坐在窗边的榻上,稍稍捏了个诀,一道蒸蒸热气的西湖醋鱼便呈于支案之上。
覃疏在的时候,她是不大敢吃鱼的,毕竟那家伙本相是鲤鱼,他看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实在馋得慌,趁他还在睡梦之中,赶紧饱一下口福。
覃曜的玉指缠着酒壶把,另一手执了竹箸,一口酒,一块鱼,交替入舌,于她而言,这等美味浸入味蕾,实属达了天际之妙。
天边一轮初阳缓升,只需一瞬,便扫去了昨夜的冥冥寒霜,暖辉透过龟背锦窗棂,映在那道西湖醋鱼之上,令人瞧了更显食欲。
覃曜刚喝了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房门就被推开。来人一身的绿意,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待那人行进了,倾身而上,将脸凑到她眼皮子底下,柔柔一晒:“阿曜,吃独食可不是个好习惯!”
覃曜挑了眉,嫌弃地理所当然:“你又不吃鱼!”
覃疏清秀的眉间皱了皱,瞥了眼她手里的酒壶,说:“我可以喝酒啊!”
覃曜闻言后,爽快地将酒壶递给他,嘴里嘟道:“喏。”
覃疏却是不接,懒懒地抬了抬手,示意让她往榻里靠些,给他挪个地儿。覃疏挤着她坐下后,伸手揽了她的肩,朝她甩去一个狐狸般的笑容,柔声说:“喂我。”
当覃曜正打算用手捏开他的嘴,将壶里的酒通通给他灌下去时,那人却挑了眉,命令道:“用嘴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