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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宇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在那张毛茸茸的超长地毯上,而床上的艾心已经消失了。
他没去查看每间房,查看艾心是不是已经早起在厨房做起了早饭。他有一种直觉,艾心已经离开了。
艾心的动作向来轻,自己在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在家就经常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洗漱打扮好、做好早饭、出门去工作,现在这样溜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童宇摊开手掌,那条串着玉珠子的黑色皮绳还在自己的手心里安睡着,一切都在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可童宇……却觉得很不真实,因为艾心从没有过这样主动地,向自己坦白过,反而让他担心了起来。
“妈!”
童宇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后脖颈,呼喊着刘雅容,从屋里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哎呀你个讨命鬼,大早上瞎嚷嚷什么!”
刘雅容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紧跟着是盘子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妈?”
童宇跑了两步,进了厨房,发现只是盘子磕了一下,松了口气,又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小艾呢,还没起来?”刘雅容看了童宇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对,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你还在屋里呆了一晚……”
“妈!”
一大清早,这已经是童宇第三次大喊了,配上他鸡窝一样的一头长发,倒是很合时宜。
“行了行了,不笑话你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刘雅容把摊好的煎饼装在盘子里,又把盘子递给童宇:“把饼端出去,然后叫小艾起来吃饭了!”
“那个……”童宇接过盘子,左手挠了挠耳后的头发,有些心虚地看着刘雅容,“她,大概是……回去了。”
“回去了?”刘雅容右手一抖,翻面翻到一半的煎饼又掉回了煎锅里,卷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她沉默了两秒,才点了点头:“哦,知道了。”
童宇看她这副模样,也不想多说什么,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就自己躲进卫生间里去洗脸刷牙了。直到自己的头发已经梳得不能再整齐之后,童宇无奈地吸了口气,从卫生间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第一次不是很想和刘雅容坐在一起吃早饭,明明昨天艾心专程飞来家里,可早上却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刘雅容一定会问自己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可那些话,他又有几句是能告诉刘雅容的呢?
“赶紧吃吧。”刘雅容看着走出来的童宇,眉头微蹙,“大早上磨磨蹭蹭的,刷个牙饼都凉了。”
“哦。”
童宇见她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赶紧坐在椅子上,拿着筷子大口地吃起了煎饼,还夹上了不少的小咸菜。因为太咸,一时齁了嗓子,又马上喝了一大口水,直接把嘴里嚼到一半的煎饼和咸菜咳到了桌子上。
刘雅容见他心不在焉的失态样子,本想开口问的话又咽了回去。艾心像这样离开,一定是他们昨晚说了什么吧。
不论他们说了什么,童宇今天的心情一定都不好受。自己做母亲的人,也没必要再去戳他的伤口了。
“对了,你春节休息到几号?”
刘雅容又给他杯子里添了点温水,随口问了一句。
“按法定节假日休息吧,初七左右就回去了,年初有个广告,工作人员都上班我就上班了。”
“行。”刘雅容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看着童宇,“这回走的时候把我买的保暖内衣带上,北京不比咱们这边儿,开春了也凉着呢。”
童宇本来想说,那些款式老旧又厚重的保暖内衣,自己在北京出门的时候根本没机会穿。可这毕竟是刘雅容的好意,自己只要像往常那样带回去,然后放在衣柜里就行了。
“你先吃吧,我进去歇会儿。”
刘雅容说完就自己站了起来,杵着拐杖慢悠悠地进了屋。没到五分钟,童宇就听见她屋里传来了手机短信的提示音。
北京。
早上7点。
陶离在工体蹦了一宿,换了三家bar,直到和几个狐朋狗友在一家重庆面馆吃完早饭,才打了个专车,一路和小妹妹开着视频回了家,熟门熟路地输了密码开了门,忽然发现家里很是异常。
这种异常,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陶离第一反应还以为家里进贼了,但一想这小区的超强防盗系统和保安人员,觉得还是不太可能。
并且,那异常的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哪个贼会去厨房找宝贝?
“我靠,你回来了啊?”
陶离看着餐桌上摆满的华夫饼、煎香肠、炒蛋、牛肉饼……再往厨房里看过去,果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羸弱的背影。
“回的正好,又是一通宵吧?我还熬粥了。”
艾心转过身,带着棉手套,把白瓷的小砂锅放在了桌上的隔热垫上,掀开盖子,果然是玉米鸡肉粥。
“……我吃早点了,重庆小面。”
陶离虽然很想吃上一口,但是喝了一晚上兑了饮料的伏特加和香槟,加上一碗面条,和回家路上的颠簸,让他现在有些反胃。
“诶,筷子面?吃香菜毛肚没有?”
“没有,谁大早上吃这么硬的菜啊,也就你。”
陶离撇了撇嘴,那是艾心每次酒后最喜欢的早餐了。不过,他看着艾心往牛排上不住地撒着黑胡椒,又皱起了眉头。
“喂,我说你……大早上别吃口味这么重的,小心疼死你。”
“没事儿。”艾心摸了摸自己的胃,“最近都疼习惯了,昨晚上还喝了一斤多白酒。”
“你还要命吗?”
“好像上次心肌炎进医院,出来跟我说再也不熬夜蹦迪,要修身养性的那个人,就坐在我面前啊。”
艾心低头笑笑,点了几下手机,播着最新的韩国电子舞曲,拿着刀叉自顾自地吃起了牛排。
“姐姐,行行好吧。”陶离盯着她的手机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都听一晚上了,再摇我就散了。”
“那你进去。”艾心翻了个白眼,“你不会这几天都回这儿睡的吧?”
“废话,我又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守株待兔啊!”
“嚯!”艾心显然是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盯着陶离看了一会儿,才略带疑问地问:“你昨天晚上喝的是什么酒,居然都会正确使用成语了。”
“……”
陶离捂着额头叹了口气,自己滚回房间里睡觉去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天已经全黑了。陶离在冰箱里翻找了一会儿,居然一点剩菜也没看见,只能进房间去找艾心了。
五分钟之后,他就在书房找到了艾心。
墙边的电子壁炉开着,墙上映着舞动的火焰,角落里开着一盏明亮的暖光灯,艾心坐在画架前,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围裙,手里拿着调色盘,正对着画框犹豫不决着。
陶离很久没见过艾心画画了,可这副宜人的景象,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大概是因为艾心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正诡异地放着重金属摇滚乐吧。
“来得正好。”艾心听见响动,扭头看着陶离,招了招手,“我这里想不好下什么颜色,来帮我看看。”
“唔。”
陶离点了点头,艾心明知道自己的艺术造诣,大概就刚达到幼儿园小朋友拿蜡笔画太阳和飞机的水平,但他还是不能说不行,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艾心身边,盯着那幅画布。
“你看,现在这人的头发和眼珠子的颜色,我还拿不准。”
艾心用画笔指了指画布,陶离注意到,她的鼻尖和发梢上都沾上了颜料。
陶离稍微凝了凝神,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幅未完成的画作,又是一幅人物肖像画。
艾心似乎对于画人像很是执着,他刚认识她的那会儿,就在家里看到过不少相当诡异的肖像画。不过,比起现在眼前的这幅,以前的真的都不算什么了。
纸上的是个女人,也有可能是个女孩,因为脸上还没有怎么上色,也看不出年纪。
背景是一整片层层叠叠的宝蓝色,是陶离一直觉得很俗气的颜色,但艾心喜欢,平日里有好多这颜色的裙子和上衣,因为她皮肤苍白,倒也显得这蓝色高级了起来。
女人留着长发,和锯齿形的刘海,粉色的眉毛和眼影,却长了一双三角形的眼睛。不太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涂着玫粉色的嘴唇,还被艾心用白色勾了边。
再往下看,女人纤细的脖颈上,戴着像是镣铐一样的深色铁环,让整个氛围更加压抑了起来。
“唔,头发就橙色吧……”
艾心念叨着,大笔一挥就给头发上了色,又在边缘上了较深的橙色,加上高光之后,画中人的发色倒是和妆容相得益彰。
“眼珠子呢?”
艾心侧过脸,征求着陶离的意见。
“绿的吧,绿色环保。”
陶离不忍直视那副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不错。”艾心点了点头,直接在调色盘上蘸了翠绿,一点别的颜色都没调进去,就直接刷上了眼珠子的位置,“嗯,绿色确实合适。”
艾心坐在椅子上,又给整幅画添了些阴影和高光,在女人脸上的皮肤做了些细节的处理,给女人脖颈上的镣铐加了些铁锈的花纹,才舒了口气,往后一仰,似乎在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陶离看着面前橙发、粉色眉毛、绿色眼珠、玫粉色嘴唇,还戴着脖铐的女人,觉得愈发的诡异了起来,但整体却有种说不出的协调感,散发着病态的美感。
不愧是艾心……陶离这样想着,内心里却蹦出了另外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来。
“你最近……是不是不怎么吃药了?”
“我早停药了。”
艾心拿着干燥剂往画上喷着,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
“你自己停的?还是……你也没去复查吧?”
“复查去过,药没吃了。”艾心放下干燥剂,转过来看着陶离,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我们,早就和谐相处了。”
“不行,还是得去看,我觉得你最近不对劲,真的。”陶离叹了口气,“你明知道吃药是有用的……”
“但是,吃了药的我,就不是我了啊。”艾心冲他眨了眨眼,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了,我最近怎么不对劲啊?”
“算了,没什么……你这几天,是去找童宇了吧?”
“嗯,就去了一天,先在家里待了两天,想了点儿事情。”
“那,想好了?”
陶离抬起头来,看着艾心的侧脸,眼中散发出异样的光芒,很快又熄了下去。
“不完全,你帮我想想吧。”
艾心叹了口气,摘下了身上的围裙扔到地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喝了口热茶,站起身来关掉了手机播放的音乐,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行啊。”
陶离咧嘴一笑,只要艾心还有心思跟自己说话,那就证明还没有多严重。
“我觉得,他是真的挺喜欢我的……就算之前那么生气,也算是半推半就的,原谅我一大半了吧。”
“是。”
“可是,我觉得他还是有点保留,好像又没那么喜欢我,就是怎么说呢……他都没试图了解过我喜欢什么,我平时做什么,我的家庭,我的朋友……他老说他在我面前像是没有秘密一样,可那是我一直在努力地了解他啊。”
“嗯。”
“所以,我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喜欢他,我有点害怕。”
“不是……”陶离皱起了眉头,“戏子无义你没听过么?这家伙这么多年没谈恋爱不代表身边没有过女人吧,大概是你条件还不错,跟你谈谈试试也有可能啊,你干嘛想这么远?”
“但是,我没这个体力去试试啊。再说了,要搁你身上,自己握在手里拥有过的东西,要是有一天没了,这比从来没得到过更难过吧。”
艾心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陶离,平日里眼中流转的温柔光芒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黯淡。
“是。”陶离直视着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种感觉我比谁都懂,如果最后注定失去的话,最开始,我连那个人的名字也不会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