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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方鹤婉是不幸意外离世,如今看来,居然很可能被人陷害。究竟谁这么心狠手辣,连一个单身妈妈都不放过,这是多大的仇恨。
林琅一连好几天都怏怏不乐,之前听到方鹤婉离世的消息时那种没顶的绝望又涌来了。
她太弱小,没有能力保护最重要的人。
喻溪瞧出她的消沉,猜她大概又在想妈妈,心疼却也束手无策。这样的心结怕是需要长长久久的时间才能纾解,便体贴地在林琅每次去杜家学琴时备一些零食或点心给她消暑。
这周要排个四重奏,林琅必须隔天过去。
一早起了雾,门外熟悉的景致陡然换上御苑琼台的仙境感,仿佛筑于云端之上。同行的路人脚步一快,一晃眼就没在云里。
坐上公交车才开出几站外头就下起雨。林琅没带伞,不禁忧心忡忡。她的琴盒是一只法国高档老琴盒BAM,平日爱惜有加从没淋过雨,眼下恨不得脱了衣服裹住它。
她到站下车后,一眼看见杜燃撑着一把大伞站在车站另一头遥遥看过来,手里握着另一把伞。等她走到跟前递给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林琅很意外,接过后赶紧撑开。扭头见他已经走远,又忙不迭跟上去。
雨线连绵。
虽然与他并肩,但他始终如岩石一样沉默。林琅不时抬眸觑他,顺着他握住伞柄的手向上。雨中的景色像被打上柔光的画面,朦朦胧胧的,只有他的侧脸清晰。
“谢谢你送伞,今早出门我疏忽了。还是杜老师细心。”林琅以为是杜寅歌让他过来。
杜燃眼睫微垂,“不是他,是我。”
是我自己要过来。
林琅讶然地看着他。可他没有再说什么,伞檐一低,遮住了脸。
***
跟着杜寅歌学琴其实是个体力活。
他会让你把一段曲子反复拉上好多遍,细细辨别最微弱的差异。要听、要看、要拉,五感占了三样,每一样都要求做到最好。
一节课下来林琅常常筋疲力尽。
于是课间休息就十分必要。
她上课前把喻溪准备的凉糕放在冰箱里,这会儿口干舌燥地飞奔到厨房准备大快朵颐。然而一进厨房她就愣住了,杜燃也在,正大口大口地仰头灌可乐。
她顿时有些不自在,连打开冰箱都缩手缩脚的。
喻溪把凉糕切成均匀的菱形盛在透明塑料餐盒里,泛着温润的米色光泽,面上洒有一层薄薄的干桂花。林琅双眼发亮地打开餐盒,什么也顾不上地飞快从沥水架上取下汤匙,刚舀起一块凉糕,感到好像有谁一直看着她。
还能有谁。
扭过头,她看见杜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凉糕。
林琅掂了掂手里的餐盒,问:“想尝尝吗?”
“嗯。”
她便把凉糕分装进两个碗中,和杜燃一人一把汤匙一勺一勺地吃。两个人的交流依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林琅觉得他好像没那么难相处了。
也是从那天起,她每次带去的食物都会备上两份,放进冰箱,课间和杜燃一起安静地吃完。傍晚离开时,他已经把餐盒洗好晾干。
对于杜燃洗餐盒这件事,林琅完全没料到。
他也有柔软的一面啊。
***
九月林琅升入师大附中的高一,恰好就是喻溪带的班。但为了免人闲话,她们对彼此养母女的关系缄口不言。
杜燃在高三,教室正好在林琅班级的楼上。
开学第一天她隐约感到杜燃在学校好像挺有名。比如班上一大半的人她都还不认识,就先听到了他的名字——来自后桌的两个女生,抓住上课铃响后老师还没进教室的小空隙,眉飞色舞地讨论杜燃喜欢什么颜色,爱穿什么衣服,星座血型是什么。
林琅暗忖,是什么呢。
课间她去找江几暮的时候顺口问她,为什么很多人都知道杜燃是谁。
江几暮像猫一样慵懒地眯起眼,“也是,你初中不在这里读,自然不知道杜同学有多受欢迎了。”
说来学校里英俊的男生能数一把,但平时走在路上根本不看人,眼睛往高处搁,还十分惜字如金,宛如一座深色的禁欲系钟摆的,就他一个人。尤其他登台拉琴的时候眉目深远,台下女生们摇头晃脑醉倒一片,神思跟着曲调腾云驾雾愈行愈远了。
听说她们排着队去告白,可没有一个不是被冷冷地一口回拒,一边对他连哪怕交个朋友这样的台阶都不肯给而恨之入骨,一边又无可救药地继续垂涎。
林琅耸耸肩,说:“他那么受欢迎,好像也不怎么开心。”
“要是他因为有女生追捧就洋洋自得,那我还真看不起他。”江几暮顿了顿,凑到林琅耳边压低声音,“你都去他家里学琴了,还看不出他和他爸关系差吗?”
江几暮和林琅过去是在少年宫学琴时认识,那时两人就很要好。江几暮对小提琴没什么大抱负,去年就没继续了,但她学的比林琅早,对杜家的了解也比她多。
于是林琅也压低声音:“你也知道杜老师老打他?”
“公开的秘密。”江几暮无奈地摇头,“谁都知道杜燃拉小提琴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的琴声没有感情。可谁也都知道,之所以没感情,是因为他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那……杜老师也知道?”
“那还用说。”
“所以……”林琅紧张地皱起眉头。
“所以大家私下都在传,杜寅歌早就放弃杜燃了。”
***
周三下午一放学林琅就回家拿琴,再匆匆赶往杜家。她是班里的音乐生,不用上晚自习。开学后她学琴的时间调为一周四次,有两次排在工作日晚上。
近来杜家低气压盘旋,杜氏父子二人整日阴恻恻的不发一言,将对方视作空气。这让一旁的林琅胆战心惊。
今晚的课是她和杜燃一起上,去时她就不断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对他们父子的事情别抱好奇心。
照例是先检查上节课的作业和各自练习的进度。林琅顺利通过。轮到杜燃的时候,杜寅歌斜着眉毛冷哼一声。杜燃僵了僵,却也很快架好琴,一丝不苟地拉开弓。
这次难得没被杜寅歌打断,脸色虽依旧阴沉,却听得仔细。
这让杜燃眉间爬上一抹期待。
良久,杜寅歌慢悠悠地开口:“有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你居然能这么久没有一丁点进步。”他抬起右手,大拇指指甲掐住小指指尖,眯眼笑道,“就这么一丁点——都,没,有。”
下一秒他收起笑容,换上哀戚的神色:“为什么……你会是我儿子?”
杜燃闻声面如死灰,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声音很轻很轻:“我知道了。”说罢几步跨出门去。
杜寅歌坐在椅子上发呆。
林琅尴尬极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等来等去,不得已小声提醒:“杜老师,我们……还继续上课吗?”
他这才回过神,“今晚不上了,你明天再来……算了,来都来了,留下练琴吧。”随后也离开琴房。
林琅知道他回房喝酒去了。
杜寅歌嗜酒,楼下的酒柜都装满了,不少是他从国外买来的好酒。
但她现在更担心杜燃。
走到他门外,听见里面的琴声,林琅不由得怔住。房门虚掩着,她看见他正低头用松香擦拭琴弓。想了想,她推开门。
“我以为你……”其实没有想好说什么,只不过想看看他。见他撩起眼皮扫来,林琅不得不继续,“以为你会休息一下。”
“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拉琴。这是我唯一会做、能做的事。”
好吧,没事就行了。林琅暗暗叹一口气,伸手就要关门。门板在合上的瞬间,听到杜燃急切的声音:“等等,你……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
杜燃的房间是个简洁的套间,摆设简单,只有床、书桌、衣柜和谱架。外面是卧室,里面还有间浴室。
林琅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他夹好琴,背对她演奏萨拉萨蒂的《安达露萨浪漫曲》。与一般的独奏曲不同,此曲的特点是既无快板也无快弓,考验中速长弓和揉弦的运用。
没多久,他薄薄的T恤浸出汗渍。
他肩胛骨线条随拉琴的姿势隐现,骨头凸出来,仿佛那里曾经有一对翅膀。露出的皮肤很白,或许同他很少晒太阳有关。
林琅过去也察觉怎样都听不出杜燃弓下的感情,只觉得他拉得毫无差错,像一台拉琴的机器。然而这一次,从这悠扬的旋律中她分明听出了孤独的意味。
***
月光寂然地洒下,铺白了大地。
除了偶尔驶来的汽车,从杜家到车站的一路只剩林琅和杜燃的脚步声。有夜风刮过,路旁的梧桐枝叶相拂,腾起夜晚的喧嚣。
杜燃把她送到车站,看看时间估摸着还有两班车,便留下陪她一起等。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两声微弱的响动,像是幼猫或者幼犬。林琅循着声音在离车站不远的草丛里发现一个牛奶箱,里面卧着一只黄色小猫。
看样子是弃猫。
林琅刚要蹲下细看,就被身后的杜燃喊住:“看它干什么,没人要的垃圾就该静静地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