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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毡小车疾驰进入韩府,紧接着一阵杂沓声传出,但随即被一阵阵尖厉的嚎叫声淹没了,随后传出严厉的呵斥声和不堪入耳的唾骂声,最后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只听得粗重的喘息声。
萧思温立在院中一棵槐树底下,喘着粗气,刚才惊魂一幕还在撞击他的脑膜,他那整洁的衣服已被揉皱撕破,他的幞头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头发散披着,乱如雀窝。都说韩匡嗣的夫人是有名的悍妇,天不怕地不怕,得理不让人。今日,让萧思温着实领教了一回,半天回不过神来。
想不到这小子如此痴傻,此事必须捂紧,传扬出去,肯定要祸事的。愿菩萨保佑这小子活过来,要不然那疯母狗,不知怎样狂吠呢。这事得跟老韩讲清楚,晓其厉害。这一门子还是老韩的脑子最灵光,其实这事不用我说他就清楚,现在就是要安抚一下他,给他一个面子。
脚步声惊动萧思温,他抬头见韩匡嗣从后堂走出来,忙迎上去问:“贤侄没事吧。”
韩匡嗣怒道:“我儿子若有事,我跟你没完。”说着走进屋里,砰地关上门。
萧思温小心地推开门,轻轻走进屋里,折身轻轻将门掩上,低头走到韩匡嗣的身边,小声说:“大哥,你别这样看我,不是小弟趋炎附势,薄情寡义,无奈太子相中了绰儿,君命难违呀。”
韩匡嗣说:“不要装出一副含冤背屈的样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
萧思温说:“随你怎么想,事到这一步,还望仁兄成全。”
“成全什么?成全你的美梦?”
“就算如此吧。”
“当初你亲口答应将燕燕许配给德让,你我约定等燕燕十五岁再公布婚约,这些年,有多少人给德让说媒,都被我们推掉了,可怜我们的德让二十好几的人,为你的女儿,耽误了多少青春,可是现在被抛弃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这次小弟做的是有些不仁不义,请仁兄原谅,仁兄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是此事关系你我几十口人的性命。小弟也是被逼无奈,才答应皇上的,我曾想此次回上京便将绰儿与贤侄的婚事办了。谁知路上遇到太子,绰儿与德让怎么就这样缘薄呢?仁兄也知道皇上多么凶残,哪里容小弟分辨,事就那么定了。小弟欠仁兄的加倍补上。小弟的长女萧风很喜欢德让,若他们能在一起,我们两家仍是一对好亲家。绰儿嫁给太子,若有福气,当了皇后,凭她与德让的一段情,还会少了韩家的好处?”
韩匡嗣沉默不语。
萧思温趁机说:“等德让病愈之后,我立即将风儿送过来,让他们早日成亲,一来解释德让心中的郁闷,二来让风儿早点学着孝敬公婆,有个管教。”
韩匡嗣长叹一声说:“你快回去吧,我没心思听你这些。”
萧思温走到家门口,迎面被萧夫人拦着,二人绕过前帐,来到后面小帐里,萧夫人低声说:“你到哪里去了?”
“出城了,什么事?”
“燕燕刚才问谁与德让定的亲。”
萧思温大惊说:“她怎么知道的?”
“她就知道我们家有人与韩德让定亲了,不知道究竟是谁。”
“你告诉她了?”
“我说是萧风。”
“好!唉,吓我一大跳。”
“不过,我看她似乎不相信。”
“你一定要稳住她,可别再添什么乱子啊!”萧思温好久才稳住神,说,“你知道我出城干什么?”
“我正要问呢,你干什么去了?”
“德让那小子回上京了。”
“他回来了?现在在哪里?”
“他心里憋闷得很,一激动昏过去了,被我送回家去了。”
“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我走时还没醒过来。”
突然,门帘掀开,萧绰走了进来。萧思温与夫人面面相觑,冻僵了一般。
“阿爸,我刚才听你说谁昏迷不醒了?”
“谁昏迷不醒?没有谁呀。”
“你骗我,我隐约听得德让什么的,是不是韩大哥有什么事?”
“德让有什么事?不会吧,他能有什么事,他身体那么强壮,有什么事?”
“不,韩大哥一定有什么事,我要去看他。”说罢,萧绰转身朝外走。
萧思温跨步拦住,说:“等等,绰儿,德让是有点事,我刚才在街上听人说,他病了,这没什么,吃五谷杂粮的,谁没有个三病两痛的,他阿爸又是大夫,他那点小病算什么?”
“你刚才说他昏过去了,那可不是小病,我要去看他。”说着要往出走。
萧思温忙说:“要不这样,我先去韩府打听打听,有消息回来告诉你。”
萧绰哭着说:“阿爸你快去快回。”
萧思温躬身出了穹庐,来到韩府,韩府大门紧闭,萧思温先将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又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番。门没有拴,萧思温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来到前厅。一个丫鬟走过来,萧思温忙迎上去小声问:“请问你家老爷在哪里?”
丫鬟说:“在堂屋里。”
“夫人也在那儿?”
“夫人在后院照看少爷。”
“少爷醒了?”
“醒是醒了,就是像变了一个人,傻了。”
萧思温来到大堂,韩匡嗣一人枯坐着,见萧思温进来,也不起身,只说:“你怎么又来了?”
萧思温低声说:“小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绰儿知道德让回来了。”
“那又怎样?”
“哎呦,仁兄难道不知道绰儿的性情,她一定会来看德让的。”
“好哇,你看,你闺女比你有情有义多了。”
“仁兄,你真会装糊涂,绰儿现在是太子的人,她若知道她与德让定亲了,一定会闹起来,皇上若知道了,我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那就别让她来。”
“那哪行,她的犟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
“那你说怎么办?”
“这件事其实也不难,德让那儿我已说好了,你是个明白人,自然不用说了,只是嫂夫人那儿,需要你费一番心思,千万不能让她说出去。”
“她恨你恨得牙痒,你小心点。”
“我知道,还望仁兄多多美言,小弟日后一定报答。”
萧思温回到家中,好言劝了萧绰半天,让她别去韩府,可是萧绰一心想去看看韩德让,她觉得父母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萧思温越是相劝,越是加深她的疑虑,越是坚定去看韩德让。
“这小妖精,还敢送上门来,看我怎么撕了她。”韩夫人听说萧绰来了,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撸袖子说。
韩匡嗣忙说:“夫人别胡来,人家是太子妃。”
“我管她太子飞还是太子跑,我儿子让她整得差一点性命都丢了,我看看那小妖精到底有多狠。”
韩匡嗣吓得面若土色,她怎么把刚才商量的话就忘了?韩匡嗣忙上前阻止,可是已来不及了,萧绰已经进入院里,眼看与夫人相遇在院中的槐树底下。韩匡嗣的心都要蹦出来了,他知道夫人的高明手段和优良作风,她堪称信守诺言的典范。然而,这次夫人失信了,她迎着萧绰走去,却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槐树下站住了。
萧绰欠身道:“伯母好。”
韩夫人不由自主地倒身下去说:“太子妃好。”
萧绰一把搀扶起来,说:“哎哟,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受得了伯母的大礼呢,快起来。”
韩夫人说声谢谢太子妃,低头退到一边,说:“太子妃是来看德让的吧?”
“正是,他在哪儿?”
“在后堂息着呢,我这就带您去。”
一行人来到后堂,韩德让蜷缩在炕上。萧夫人惊叫一声,说:“哎呀,我的天哪!德让怎么变成这样了?”萧绰早就泪流满面了,她抓起韩德让的手,看着他,泣不成声。
韩德让抽出手,欲下炕行礼,萧夫人一把按住,让他别动。韩德让便说:“太子妃好,谢谢你来看我。”
萧思温吐了一口气,说:“德让贤侄,绰儿听说你回来了,立马就过来看你,把你看得比亲哥哥还亲,你今后要对她好一点。你看绰儿就姊妹仨,如受人欺负,连个帮出头的人就没有,多可怜,好在太子垂青,让她有了个好依靠,但皇家的媳妇不好当,贤侄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她。”
韩德让直直地躺着,望着屋顶,心胸剧烈起伏,眼角渗出泪水。萧绰又抓起他的手,说:“韩大哥你怎么了?你像有好多话要说,有什么话,你就说给燕燕听。”
萧夫人横了萧思温一眼,说:“就你话多,德让侄子病了,需要静养,你少在这里扯淡。”
韩德让又抽出手,说:“太子妃,那边有个凳子,你搬过来坐吧。”
韩夫人哪里让萧绰动手,连忙搬了过来,请萧绰坐下。
萧绰说:“阿爸,阿妈,我想单独陪韩大哥坐一会儿。”
萧思温说:“啊,绰儿,方才你阿妈说得对,你韩大哥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回吧。”
萧绰说:“你们先回吧,我就跟韩大哥多待一会儿。”
萧夫人对萧思温使了一个眼神,说:“好,我们到外面等你,你不要待得太久,影响韩大哥休息。”
萧思温只得说:“那好,德让贤侄,我们出去了,有话好好对绰儿说。”
萧思温被萧夫人一拽,出了后堂,抬头一看韩夫人正盯着他,不禁萎了一截。他领略过她的金鸡刨食的厉害,心有余悸,悄悄地靠近夫人一步。
韩匡嗣夫妇也不管他夫妇二人,独自朝前堂走去。韩匡嗣轻声问:“夫人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今天怎么食言了?”
“我哪里食言了?”
“你不是要撕太子妃吗?”
“哎呀,妈呀!正是贵人相,菩萨相。”
“谁呀?”
“太子妃呀,难怪我儿没这福气,人家哪能到我们这寒门苦第来,人家天生一副大富大贵的相。”韩夫人语无伦次了。
萧思温看着韩匡嗣夫妇走远,回头对萧夫人说:“你拽我出来干什么?我要进去,不然,那小子胡言乱语,说出来可不是好玩的。”
萧夫人一把拉住,说:“你进去干什么?你能封得住他的嘴?”
萧思温急道:“那怎么办?”
萧夫人说:“你放心吧,我看德让不会说的。”
“你如何知道?”
“你没听见德让一个太子妃太子妃叫着,他心里一定已把定亲的事放下了,你看燕燕两次握住他的手,他都拿出来了,这分明已将他们的身份区分开了。”
“是呀,还是夫人细心。”
二人又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萧绰出来了,萧思温忙问:“绰儿出来了?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韩大哥不知怎么了,话语变少了,只不住的恭喜我当上太子妃,说得我好生分,阿爸,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啊,他不是病了吗?病人生烦,过两天病愈了就好了,走,我们回家。”
过了两天,宫里的人来了,萧府顿时热闹起来,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萧绰也满怀欣喜,一大早就从寝帐里出来坐在正堂之上,这时,乐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嘹亮。萧绰但觉得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伯父、叔父、伯母、叔母、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以及她的父母,姊妹都跪于堂下听一个宫人宣读什么。接着,跑过来两个人向她跪拜,她慌忙让他们站起来二人便站起来,斟了一杯酒,又跪下请她饮用,她端起酒喝了,接下来她但见那二人依次斟酒给她父母、伯父母、叔父母、堂兄弟饮用。然后,听见其中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说些什么,她根本没听清,再之后,便有人来扶她上车,但见母亲抹起眼泪,她鼻子一酸,也流出泪来,她与亲人门一一辞别,想说一些话,但又哽咽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坐在车内,不禁泪水肆流,她想掀起车帘看看但终于没动手,这是,车子发动起来,乐声又响了起来,一路上。只听见喝彩声不断,锣鼓喧天,好一派喜庆之气呀。
又一月,朔风乍起,寒气凛冽,北方已有地方下了初雪,冻死牲畜人民。耶律贤请皇上准许他前去安抚。耶律璟却道:“太子新婚燕尔,不在府中陪伴新人,跑到冰天雪地里去干什么?”
耶律贤道:“臣之家,小家也;天下之家,大家也;贤岂能安于小家之乐,而不顾大家之苦。”
耶律璟叹道:“朕不及汝也。好吧,汝且代朕前往安抚,需要什么,找南枢密院商议着办。”
与此同时,有一人悄然出了迎春门,他的马踏着满地枯黄松叶,发不出一点声息。风依旧刮着,树上的松叶还在籁籁坠落,悄然无声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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