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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耶律休哥便过来请安。耶律贤笑道:“幸亏昨日卿想得周到,不然,朕又要惊吓一场。”
耶律休哥说:“还是惊动了圣安,还劳皇后娘娘亲自带兵捉拿逃出之人,臣心实在不安。”
萧绰笑道:“可惜让他跑了。”
“什么?人跑了?”
耶律贤笑着证实:人跑了。
耶律休哥看着耶律贤脸上别样的笑容,又看了看萧绰也微笑着,突然,也笑起来说:“皇后真是聪明绝顶之人,臣不得不佩服。此计固然很好,但必须给瓦桥关加大压力,强攻瓦桥关。只有打急他,他才巴心巴肝地盼望救军早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好行事。”
萧绰点头称赞。便令耶律休哥督军攻城,又令萧挞凛领一军游击于宋军来援之路,节节阻击,骚扰,迟滞宋军。又唤来韩德让,耶律痕德悄悄交待了一番。将领们各自行动去了。
一连两日,辽军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猛攻。关下的长垣一层又一层被辽军剥去,南、北、西三面的辽军惧攻到城墙之下。辽军负板攀堞往关上强攻。虽然,一次次被击退,但依旧攻势不减。张师日日向东南翘首而望,但始终不见援兵的踪影。
王珫杀出重围的第三日黎明之前,起了一层浓雾,瓦桥关南的辽营里突然喧闹起来。张师吓了一跳,忙奔到关上,只见浓雾之中,辽营的火把萤火虫般乱飞。喊杀声一阵阵响起。辽军攻城了。张师忙令士卒严阵以待。但好久不见辽军来攻。正诧异间,一人突雾来到关下叫门。张师定睛一看,来人红袍红甲,骑一匹赤骝马,使一柄大刀。张师认出是王珫,正欲开关,辽军随后追来。王珫只得绕城而走,边走边向关上射了一箭。不久,王珫被辽军裹进浓雾里去了。张师听见一声惨叫,王珫的赤骝马从雾中冲了出来。张师顿足大骂辽军。
这天,雾浓得化都化不开。辽军趁着大雾偷袭了一回,但被张师打了回去。直到中午,大雾才散尽。阳光下彻,鳞次栉比的辽军营帐在关外延伸,如一道绳索将瓦桥关捆住。张师在关上瞭望,雾散后的燕赵大地,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地平面在无限地扩展,阡陌纵横,而在天际,似乎仍笼罩着未散尽的薄雾,张师知道那不是雾,那是被寒冬剥去衣服的树林,树林那边有一个很大的庄子,庄子前边是一条大路,向南直达河间。崔彦进就在河间。可怜王珫贤弟死得好惨啊。你信中说,崔彦进已经派援兵来了,为何还未到?关下的辽军在干什么?又在结集,抬着梯子,那刀枪上的寒光真刺眼,他们又准备攻城了。这些辽人真够凶猛了。他令士卒做好守城准备,王珫贤弟,你托付我的事,我一定给你办到。崔元帅救兵一到,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把继忠送出去。可是你让我怎么对继忠说呢?他那么小,昨天还问我你去了哪儿?真可怜!
突然,东南传来三声炮响,张师精神为之一振,只见,那树林那边钻出无数粒黑子,遍地朝这关下铺来。渐渐地,那些黑子流水般地冲进远处的辽军大营,转眼间,辽营里升起燎天大火,数十根烟柱直插苍穹。辽军营中立刻响起急促地号角,正在结集的辽军慌忙迎着黑点扑去。援军真的来了,张师叫起来,他已看清了那旌旗上大书的“宋”字。他忙点兵迎出关去,要来个里应外合。
张师率军杀过长垣,突然,前面一支人马严阵摆开,阵前一人身着红衣红甲,骑一匹赤骝马,手执一柄大刀。这不是王珫贤弟吗?可是他仔细一看,却是耶律休哥,他曾在高粱河见过他。张师心知中计,这时辽营里的喊杀声有没有了。张师心里着慌,急忙退兵。谁知斜刺里韩德让杀出一支人马挡着张师的归路。张师忙率军向南突围,耶律休哥骤马来战张师,张师心里着忙,举止失措,被休哥一刀斩落马下。宋军一见主帅已死,纷纷缴械投降。辽军趁势夺下瓦桥关。
耶律贤,萧绰入关,还未坐定,萧挞凛的人来报,宋援军势大难以抵挡,现已离关不到三十里。次日天明,又接到情报,宋军已突破萧挞凛的防守,正朝瓦桥关开来。萧绰向来人说,让萧挞凛按计划行事。
萧挞凛的信兵没走一会儿,哨兵来报宋军已到关外。耶律贤、萧绰忙引众将关上眺望。但见宋军隔水列阵。萧绰观看良久,感叹道:“宋军阵式真是雄壮,若论纵马驰骋,挽弓射箭,他们不及于我,论排兵布阵,进退配合,我们比他差多了。”
谁知道话音刚落,耶律休哥恼怒起来:“皇后娘娘休长他人志气,且看休哥破了敌阵。”
耶律贤忙说:“不可,卿看那宋军军容严整,士气高涨,且陈兵水南,正欲待我半渡而出。”
耶律休哥瞪目道:“区区一条水沟,怎能挡我,休哥今天不破敌阵誓不回营。”
耶律贤见休哥激动的面红耳赤,毛须倒坚,便道:“卿执意要战,且引本部人马小心前去,当战则战,不然则回,万勿意气用事。”
休哥叫道:“皇上,娘娘且静观休哥胜敌。”
休哥正要出关,萧绰将他唤回。休哥问:“娘娘还有什么指教?”
萧绰说:“南人已认得卿的衣妆,马匹,可将介胄、马匹换下。”
耶律贤忙说:“对,谁不认得卿的黄骔马。来骑上朕的马,再把这一身银盔甲脱下,换一套黑色的衣甲。”
休哥感激涕零,换了衣甲,马匹,冲关而出。一声大吼,纵马跃于水中,幸而,水不很深,那马也很神奇,涉水如履平地,泼喇喇地撕开了一条水道,向前冲。果然宋军待辽军半渡,万箭齐发,顷刻,辽军中箭者众多,河水顿时红了,倒下的辽军随即随波逐流,不到一刻,死尸淤塞了河流,河水也涨了。休哥令军士持盾而行,他则挥刀驱马,将大刀挽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射向他的箭雨让他皆打落在河中。将及南岸,耶律休哥猛将马嚼子一提,双腿一夹,那马猛地一窜,凌空跃起,一丈多高,冲上南岸。宋军惊得呆了,撘在拉满弦的箭忘了发射。耶律休哥纵马冲入宋军阵中,旋风一般,霎时,杀得宋军东倒西歪,宋军阵形随之乱成一团。辽军随即冲上南岸,呼喊着冲进宋军阵中。常言:一将奋勇,万卒拼命。很快宋军气馁。休哥在宋军阵中往来冲突,连闯十余阵,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宋军人仰马翻,四散奔逃。他就像一股奔腾的激流,势不可挡。
耶律贤看得忘形,连连喝彩。
韩德让说:“宋军阵势已乱,臣请率军一鼓作气击破它。”
萧绰说:“说的是。”就令韩德让率军继进,又让人抬一面大鼓置于关上。萧绰亲执鼓锤,猛地敲起鼓来。阵阵鼓声如惊涛骇浪似的一层一层卷向河的南岸。听着催人奋进的鼓声,辽军潮水般涌向河的对岸。宋军抵敌不住,慌忙向莫州逃去。
只有瓦桥关副将王珫死战不退,拼命向关上冲杀,但终于敌不寡众,望着关上大叫:“继忠,为父救不了你。”连叫数声,口吐鲜血坠马而死。
宋军沿莫州大道拼命奔逃,休哥紧追不舍。宋军没逃到十里,萧挞凛率军挡住去路,一阵大杀,宋军伤亡无数,少数漏网之鱼仍沿大路逃往莫州。耶律休哥萧挞凛合兵一处继续穷追。一路上,休哥刀劈剑砍,杀敌无数,宋军尸横满路,鞍箭尽弃。宋军正仓皇之际,辽军又一支人马杀来,为首正是耶律痕德,大杀一阵,逃走宋军不满千人。这近千人宋军逃到莫州城下,正欲击掌相庆,猛见城里杀出一支辽军。宋军个个大惊失色,魂飞魄散,吓瘫在地上任由辽军绑缚。原来耶律斜轸已在莫州大获全胜,夺取了莫州。
捷报传到瓦桥关。萧绰正在城内安抚民众。她非常高兴,派出亲使执礼犒赏。等她忙完手中的活,感觉得累了。自从那一日耶律贤受了一些惊吓,他的精神便有些不振。诸事都委托萧绰办理,他只在后营调养。萧绰眯起眼想休息一下。朦胧中,萧继先领了两个男孩子进来,皆十来岁的光景。萧绰一见,大喜道:“弟,你怎么把隆绪,隆庆带来了?这里正在打仗多危险。”虽是责备语,却极温柔,而且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站起来张臂来抱两个孩子。
萧继先一把拽过孩子,说:“娘娘,这不是隆绪,隆庆。”
萧绰定神一看,果然不是隆绪,隆庆。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萧继先说:“臣在搜查将军衙门时,发现他们躲在一间马厩的草堆里,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萧绰和颜悦色地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蹲下来。萧继先忙提醒她小心他们无礼行凶。萧绰笑道:“小孩子哪会行凶。”
便笑着问:“孩子,你们叫什么?”
稍大一点的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圆圆的脸庞上有一对深深酒窝,双眸漆黑,莹光闪闪。他紧紧抓住往他身后躲,顶了一头稻草的另一个小男孩。他一边看着萧绰,一边安慰躲在身后的孩子说:“张凝,不要怕,这夫人是个好人。”
萧绰大喜问:“你怎么知道寡——我是好人?”
“你长得像我娘亲,肯定是个好人。”
萧绰心中一热,眼泪差一点落下,真想抱抱那孩子,问:“你娘亲呢?”
“她在汴京。”
“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我爹,我娘亲把我送到这里。”
“她怎么又在汴京?”
“我爷爷病了。娘亲就回去了。”
“你爹是谁?”
“他爹叫王珫,我爹叫张师。他叫王继忠,我叫张凝。”稍幼的孩子也胆大起来。
萧绰怔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蹲在地上如一尊泥菩萨一般。她伸手轻轻拍去两个孩子身上的灰尘,仔细拣去他们头上的草屑,终于忍不住泪水滚落下来。她抚摸王继忠的头问:“想不想娘亲。”
王继忠紧咬着嘴唇,泪光盈盈,他说不出话,只能使劲点头,张凝则“哇”的哭了,一个劲地喊:“要妈妈。”
萧绰对萧继先说:“弟,你到城里去雇一辆车来。”
“娘娘雇车干什么?”
“送他们回汴京。”
“送他们回汴京?”
“是的,快去办。”
“可是,他们……”
“别说了,他们已经没有爹了,不能没有妈。”
萧继先“哦”了一声,出去了。
萧绰送走两个孩子,五味陈杂的心才愉悦起,她暗笑自己刚才脆弱,她笑自己一开始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隆绪、隆庆,于是便想自己孩子的音容笑貌以及趣事顽皮来,不禁失声笑了出来。她轻快地朝后营走去,她想把她的愉悦说给耶律贤,与他分享。
耶律贤已经躺下了,盖着几床被子,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萧绰俯下身去,问:“皇上,你怎么了?”
耶律贤说:“朕觉得头痛,很冷。”
萧绰望着耶律贤突起的腮帮和青黑的眼窝,吓了一跳,说:“皇上,太医来看了没有?”
“来了,朕喝了汤药,正捂紧被子发汗呢。”
萧绰怅然若失,说:“皇上好好养着,寡人过一会再来看你。”
到了次日,耶律贤的病愈是沉重,萧绰心中着忙,急召集诸将商议班师,耶律贤却说自己的病不要紧,值此大好形势,应一举收复三关。
到了冬月底,耶律贤病得卧床不起,水米不沾了。这日萧干又来奏报:攻溢津关失利。萧绰便不再犹豫,下令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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