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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旭,你辛苦了。”
“哪里的话,我不会别的,就只会这些,养鱼再养不好,我就只能回老家种地了。”
“这里打点的很好。”
“少爷要去看看账目吗?”
“好。”
史旭带着崇慎到账房,把近半年的账薄都拿出来,崇慎只会看个皮毛,但还是仔仔细细的看着,史旭也不着急,立在边上一直低着头等着。
这时滚进来一只小球,滚到了崇慎脚步,撞着凳子腿就停下来了,崇慎低头把球捡起来,一个呀呀学步的小男孩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才及凳子腿高,抱过球来,看着崇慎,刚学会说话不久,用稚嫩的语气对崇慎说“谢谢。”
崇慎摸摸他的头,笑着捏一下他的脸蛋。
“署署,过来。”门口一位女子蹲在地上,朝小男孩招手,崇慎抬头看了一眼,史旭笑着拍拍署署的后脑勺,那孩子就七扭八歪的朝那女人跑去。
“史旭,这是你夫人?”
“是了,你没见过的,这是二房俞氏。”
“呵呵,史旭老当益壮啊!”
“夸我呢!你也抓紧,你瞧署署,多调皮,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比他还淘,滚铁环掉沟里,不哭不喊的,我路过抱你上来,一看,下巴都磕漏了!”
“记得记得,我娘抱着我,扒我的嘴唇,还以为是牙磕掉了呢。”
“你还记得?那么小时候发生的事,你满脸是血,尼斝吓得不知所措,抱着你急得直哭。”
崇慎回忆起往事,整个人都温柔了,含着笑看着俞氏将孩子抱走,署署搂着俞氏的脖子,把整个小脑袋都窝在她的颈窝里。
多么温馨的画面,幸福从来都是这么简单。崇慎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觉得自己再怎么拥有,有些东西还是会随着自然法则离自己而去,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控制,它总是公平的,让你坐拥别人无法得到的一些,又那走一样你最珍贵的东西。
母亲已经离世快七年了,多么快,仿佛就在昨天。
史旭看着崇慎拿着账本也不看,眼睛放空,表情淡然,就知道他可能想起尼斝来了,史旭跟崇兆祥的岁数差不多,算是崇慎的父辈,看着孩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拍拍他的肩膀。
“崇慎,是不是想尼斝了?”
崇慎点点头,原本王府的旧宅就在珠市口附近,尼斝去世后,崇兆祥没有卖掉老宅,可是新任政府要在那里建新的政府办事处,还说王府四合院落占地过大,要为人民为国家考虑,希望王爷可以支持。
崇兆祥觉得这里有跟尼斝的美好回忆,一直拖着不松口,最终想到的办法就是旧宅可以推倒,但是这块地不能让给别人,他在上面翻新建了二层公馆,下面有一个小花园,占地不大,这回政府没得说了。
崇慎对拆掉旧宅院伤心不已,但是他理解父亲的取舍,最终也感谢父亲留住了这块母亲曾经生活的地方。
“史旭,现在旧宅也不在了,想找点母亲的气息都难,瞧瞧你多美满,妻儿老小都在,其乐融融,要珍惜。”
“少爷不要悲观,生老病死,难免的。”他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来“你这几年有没有去过北边的旧宅?”
“北边的旧宅?”
“是啊,就是你母亲养病的时候,喜欢清静,你父亲不是在海淀买了处庭院吗,听说是旧王朝一位太傅的府邸,里面建了湖水假山,你父亲当时还带我去瞧过,那里真的是适合养病,你忘啦?你母亲还托我买了只哈巴狗,结果狗毛过敏,叫小菊又给抱回来了,那狗我养到前年,也是老了,病死了……”说完还叹口气。
“那宅子还在?”
“还在的,不过空着没人打理,我有时进城路过,锁着呢,没进去瞧过,之前问过你父亲谁住在里面,王爷说空着,也不叫人住。”
“我记得那宅子,去过几次,原以为卖掉了。”
“哪能,你父亲念旧,尼斝住过的地方,说什么也不能卖。”
崇慎笑笑,这时候伙计喊吃饭,俩人就到厅里面用膳。
吃过饭崇慎告辞,他本以为今天会到很晚,结果下午就没什么事可做,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就回宗廊,顺便路过旧宅,去看看。
史旭跟伙计都在外面相送,嘱咐他路上小心,路过山路的时候慢行,实在不行就在这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走了,明天可能有雨,我今天无事就回了。”说完摆摆手,叫大家都回吧。
车开到旧宅附近时,路过一片麦子地,崇慎还记得这里,那时候也是秋天,放了假崇慎就让父亲带他来这,以至于今后的岁月,想起母亲病重的时日,印象里都有这成片金灿灿的麦子
时间仿佛重叠,他又回到了16岁,又是那副要去见母亲的心境,几只喜鹊在麦子地旁边吃着掉落的果实,车飞驰而过,喜鹊呼啦啦飞起一片,崇慎心情好,觉得周围都是麦子的香气
他像似捡回了失落已久的旧梦,梦里是黄金的故乡,那处宅院花香鸟语,那个温柔的人就在院子里等他,看见他第一眼就拥抱他。
车路过杉树林,停在了路边,崇慎下车,看看天儿,临近傍晚,他走向那处宅子,带着使命感一般,憧憬着,现实世界残忍真切,但是他怀揣夙愿,觉得一切都不重要,门后有母亲的气息,他推了下门,没有锁,他走进去,站在门口,静静的伫立。
肉眼见到的现实抹杀掉记忆里零星的碎片,这里再不是昔年光景,花草杂乱生长,秋末的菊花毫无章法的开在过道两旁
他像掉进了一个树洞,树洞里是遗落的后花园,那里植物生命旺盛,但是毫无人气。
崇慎走到主宅门前,黄花梨雕刻的精细,他抚摸上面的图案,有些难过有些担心,他甚至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慢慢地推开,走了进去。
母亲不在。
书案都摆放整齐,落了些灰,屋子里也是灰尘的味道,那张桌子是母亲常常用的,烛台上面还插着新烛,卧室里面屏风展开,他绕过去,床第上还插着羽毛掸
一切昔年景象不变,只是斯人已不再,他躺在床板上,望着四角床柱,竟感觉更胜从前的悲伤,何必来此揭伤疤,何必呢。
他觉得不能久留,腾地坐了起来,快速走出屋子,跑到过道上,直奔院子大门走去。
忽然,听到两声咳嗽声,崇慎猛得转头,声音来自偏房,小小的一处东西屋的下人房,那是以前丫鬟小菊住的地方。
小菊还在这?
崇慎被声音牵引着,缓缓走过去,他又清晰得听到咳嗽声,没错!这里有人在,是人是鬼要瞧个清楚!
他走进偏房,里面烟雾缭绕,一个人蹲在地上在往灶坑里塞柴火,她穿着一套淡粉色的粗布夹袄,黑灰色的裤子,深蓝色的布鞋,她背对着崇慎,时不时的用胳膊挡住口鼻咳嗽。
不是母亲,也不是小菊。
崇慎缓缓走到她身后,那姑娘听到脚步声,吓得一回身,满脸惊吓状,看见崇慎后,微张着嘴,惊惧不已。
那一刻,繁花在崇慎心中盛开,他皱着眉,隔着烟雾,仿佛对面是异世界的女鬼,不真切,不现实,他用力握了握拳头,却感觉到心脏猛烈的颤动。
“是人是鬼。”
“是人。”颜晏机械的回答。
他走过去一把捞起她,架着她的两只胳膊,颜晏吃疼,咧了一下嘴,但是崇慎不管,她把她拽到跟前,惯性让他们靠的很近,他能看到她惊慌的表情,颤抖的睫毛,还有她眼下的那颗浅浅的泪痣,是她!不会错的。
“干,干什么……”颜晏觉得紧张的口水卡了喉咙,几个字都说不完整,他离得太近,俊朗的五官,眼神却透露着愤怒。
“你不是该问我为什么在这吗。”
“那……那你为什么在这。”
“我是来找茬的。”
颜晏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怎么作答,她努力想挣脱开,挣扎了两下,反被狠狠的按在了怀里。
她扭动着要挣脱,那人死死的钳着她的腰身,她侧脸埋在他的胸口里,喘着粗气。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她没好气的说。
“怎么个错法。”
“不该说不认识你,你消消气,先松手。”
崇慎抱着她,下巴抵着她头顶的发旋儿,不松手。
“不是去杀日本人了吗?”
这下颜晏迅速的抬起头,崇慎低着头看她,颜晏还喘着“你去识香纪了!”
“是啊,爷生平第一次低头去找一个女人。”他顿了顿,一脸坏笑“却被告知,我惦记的那个女人,回家杀日本人去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听来是可笑的,颜晏也突然觉得,自己有时候想法幼稚,但是不管小玖以前怎么劝,却都不及这个男人此刻的两句调侃来的奏效。
颜晏恼羞成怒,死命推开他。
她转身继续蹲在地上往灶坑里填柴火,又用书本在上面狠命地扇风。
“怎么着?不去杀日本人了?你去当铺换银子,是想怎么杀人?用不用我给你配把枪。”崇慎继续调侃着。
“你能弄到枪?”颜晏问完又似乎想到什么“你知道我去当铺?”
“怎么?你向占全问路,我怎就能不知道你的去向。”
“你认识山货行的人?”
“山货行是我的。”
颜晏捂着嘴,又想到占全跟她说他家主子还开了间当铺,颜晏抬头“当铺也是你的?”
崇慎点点头“都是我的,连这宅子也是我的,这宅子里的人也应该是我的。”
颜晏腾得脸红了,回头继续扇着风。
“怎么?脸红什么?”
“哪有!”
崇慎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扭了过来“你别跟我说这是热的。”
“就是热的!”
崇慎饶有兴趣的看看她,松了手“我饿了,做饭吧。”说着转身走了。
颜晏呼出一口气,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