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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南法待了一周以后,梵翊的父母从德国回到了巴黎。
重新走进位于半坡上的别墅时,我见到了梵翊的母亲,她正在大厅的沙发上看书。梵翊说过,我们结婚的事,他的父母已经知晓。当我们同唤她“母亲”时,她把书放在茶杯旁:“你们回来了,快过来坐。颜悦,你过来,坐我旁边。”
我便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梵翊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有人给我们端上杯子并倒茶。她问我:“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我答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那就好,那我们就放心了。”
梵翊问:“母亲和父亲的德国一行,还顺利吗?”
她微笑说:“顺利。你父亲在书房,你们先上去见见他吧。”
到了二楼,书房的门开着,他的父亲正专注地坐在椅子上写着什么。
“父亲。”梵翊喊了一句。他抬起头,注视着我们,笑了笑:“回来了。你们先坐下等一等,让我写完这一句。”
大约半分钟以后,他站起身朝我们走来,坐在对面,门口有人端着杯子进来倒茶,他的父亲和颜悦色:“兰凯开发区的进度怎么样?”
“一切都顺利,父亲放心。”梵翊答道。
他的父亲沉思着,一举手一投足,像极了英国的绅士:“梵翊,你先去陪陪你母亲,我跟颜悦单独聊一聊。”
梵翊犹豫了一下,起身离开书房。
“看气色,你恢复得还不错,”他的父亲微笑着对我说,“在庄园待了一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我回答:“感觉很好,庄园里很舒服。”
他略顿了顿:“梵翊的病症,颜悦,你是他的妻子,你怎么看?”
我能想象,他和梵翊的母亲一样,都很担心这件事,于是如实答道:“父亲,在我跟梵翊相处的过程中,并没有觉得梵翊有什么地方异于常人,或许,问题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
“这也正是我和他母亲放心不下的地方,”他忧心地问,“你感觉,梵翊会不会有所隐藏?”
我坦言:“出国之前,我跟卫医生见过面,梵翊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积极地配合治疗,他所幻想的场景,大多都是回忆里的画面,当回忆跟现实有所联结,这些场景就会出现,有些是您和母亲的画面,有些是我的画面,但有一点很重要,这些画面并不是天马行空无中生有的妄想,它们曾经真实地存在过。而且,梵翊自己也分得清现实跟幻想场景,他是清醒的。他和卫医生有过这么多年的配合,就算梵翊会隐藏,也不太可能会对卫医生隐藏。至于梵翊的病,我和卫医生持一样的态度——情况是乐观的,他一定会没事。”
“分析得有道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会心一笑,“你为什么对梵翊这么有信心?”
我答道:“因为梵翊早就决定配合治疗,既然他做出了不让我们失望的选择,我就相信他。”
他缓缓说:“我不得不说,身为他的父亲,你的坚定让我惭愧,也让我欣慰。对卫医生的专业水平,我不存在什么质疑。但作为他的父亲,我还是希望通过更严谨和科学的问诊,对梵翊的情况再做了解。颜悦,我们都愿意从情感上选择相信梵翊,为了避免情感太流于主观的缺陷,我需要切实的医学证据做出更准确的判断。你是梵翊的妻子,就是陆家的一份子,你同意吗?”
“同意。”我有点诧异,他在征求我的同意。梵翊对他父母让他回法国的目的是清楚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父亲的话也很有道理,无论从什么角度,我当然是同意的。
“那么,我们明天就开始。”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颜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长像、性格,都很像你父亲?”
他这句话让我惊惶不已,梵翊那次说他的父亲认识爸爸,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安慰我:“您真的认识我父亲?”
他点点头:“我跟他见过一面,你父亲为人处世,让人印象深刻。”
我听得出来,这是他对爸爸的赞许……对这样的赞许,我一时语塞。他大概不知道,很多年以前,我们曾经是邻居,可能是因为他经常在国外,所以直到他们搬家之前,爸爸和他都没有碰过面,但我感觉到他们是这么相似,如果当时能认识,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冲我一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女儿会嫁进我陆家,这也算是另一种缘分。颜悦,世事真奇妙,不是吗?”
我百感交集地点了点头。是啊,世事真奇妙,兜兜转转,时间就好像一个圆环,走到适当的点,会与记忆重合,而所有的结汇成的这个点,一经解开,条条脉络经纬分明、豁然开朗,由此,无解的往事得以全部释怀。
晚上准备睡觉时,梵翊从身后拥着我,贴着我的脸问道:“父亲留你在书房聊了这么久,都聊些什么?”
我略过前面的一段:“聊起你,聊起我爸爸。父亲说,没有想到我会嫁给你,世事真奇妙。”
他笑了:“父亲跟你说话,怎么突然变得像哲学家。”
我将手叠在他手上,摸到他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梵翊,我要和你一起,活到很老。”
“嗯,我们要在一起,活到很老,”他吻了吻我的额角,将我抱起,“不过,现在该睡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我和梵翊坐上一辆车,跟在他父亲和母亲的车后面,一起去见医生。窗外掠过一幅又一幅油画一样的景致,他握着我的手,很平静:“待会儿在外面等的时候,不要怕,我向你承诺过的,一定会做到。”
我也很平静:“我知道,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怕。”
跟医生碰面以后,发现卫医生也在。他是梵翊的私人医生,梵翊的情况,他都了解,能帮助其他医生作出更准确判断。医生领着梵翊进了一个很大的空间里,我们在休息室等他。母亲和父亲坐在长沙发上,空气里弥漫着一些紧张和不安,桌上早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茶具,我泡了一壶英国红茶,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梵翊说,让我们安心等他,不要担心。”
父亲抬起头,微微一笑,喝了茶:“颜悦,我听梵翊母亲说,你以前也在兰凯工作?”
我答道:“在兰凯工作了七年多。”
“给我们讲一讲你这些年遇到的有趣的事……”父亲的话刚说到一半,母亲站起身硬要跟他换个位置,“捣乱,听什么工作的事,应该听他们两个从认识到结婚的事,你坐过去,让我跟颜悦聊……”
“对,可以聊这个,颜悦,你讲一讲。”父亲立刻跟母亲达成了共识,要听我们的故事……
所以,我要把我们当初早恋的事情都一桩一件讲给他们听?不行不行,我说不出口……梵翊……你快出来……
结果是,我们在休息室里等了将近四个小时,我冒着冷汗讲起以前学跳舞的事,他们两位却听得兴致勃勃,笑得忘乎所以,我原本把事情讲得很简略,可他们不断问各种细节的问题……刚才的弥漫开去的紧张和不安一点踪影都没有……梵翊,你再不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母亲撑着下巴,笑问:“听起来,你一开始学钢琴,是因为梵翊?”
她是怎么听出来的……我的脸全程都滚烫滚烫的,她这一问,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难道我要说,我从小学开始,还没见过他,就暗恋了他的钢琴曲这么多年……梵翊,梵翊啊,我不要讲这种笑话……你快救我……
“我也很想知道,”他侧身站在门口,笑着问道,“骆颜悦,你学钢琴,到底是不是因为我?”
我们看见他,都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父亲笑着指他:“陆梵翊,你有两下子,追女孩子招数还挺多。”
陆梵翊看了看我,我哭丧着捂脸,简直没脸见他……
他却很得意:“遗传。您的儿子,追女朋友怎么可能输给别人?”
他的母亲笑着瞪着他父亲:“算了吧,你父亲根本就没用什么浪漫的招数追过我,当初都是我追的他。”
梵翊凑过来,神秘地说:“母亲,父亲写给你的信,我看见了。”
父亲冲她笑笑:“听见没有,那都是证据。”
母亲笑着转过头,无奈的责备他:“陆梵翊,你胆子挺大,连我的东西都敢偷看?”
他连忙摆手:“冤枉,母亲,我绝对没有偷看,是您那一次看完以后没有收好,随手就放在桌上了,我不小心看到……”
母亲眨着眼给他使眼色,梵翊会意,话还没说完就咽了回去。
但父亲显然已经抓住了把柄,一脸笑意:“这么说来,你说把我的信全都扔掉了,是骗我的?我就说嘛,写得那么好,你怎么舍得扔掉……”
母亲笑着来拉我的手:“颜悦,我们快走,他们男人都是这么讨厌……”
我看了看他们,他们两位是不是聊得太投入,忘记了我们是为什么来的?果然,刚出门口,母亲站在原地,又回头笑着冲我说:“看我,差点被他们气糊涂了。”
转身回去时,父亲对梵翊说:“梵翊,带着你母亲和颜悦,到车上等我。”
我们在车上等了一刻钟,医生和父亲就边聊边走到门口来了,他们互相握了握手,父亲就坐进前面那辆车里,母亲本来跟我们坐在一起,见他出来,也下了车:“我还是跟你父亲坐一辆车。”
我正想着父亲跟医生交谈的神情,他最后的那个笑容,是不是足以说明情况是乐观的?但父亲昨天说过,会有一系列的脑部诊断,那个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得出结论,现在应该还不能知道。
“所以,是不是?”梵翊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沉思。
“什么?”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笑着问:“学钢琴,是不是因为我?”
我好不容易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窘迫,他这么一问,我又全都想起来了:“母亲说得真没错,你……怎么这么讨厌……”
他还不依不饶地问道:“到底是不是?”
我……不要告诉你……
一个下午过去以后,晚餐的饭桌上,父亲举起香槟杯,微微一笑:“梵翊,颜悦,有个好消息,你们随时可以回国了。”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整颗心扑腾扑腾地乱跳……母亲冲我们一笑,举起手里的酒杯:“梵翊,回国以后,卫医生还会是你的私人医生。当然了,我和你父亲都希望你们能在巴黎多待一段时间,假如颜悦适应的话。另外,你们的婚礼,也该考虑着办了。”
梵翊默默地看着我,我总算听明白也反应过来了——他没事。或者,至少父亲也得到了很乐观的信息,他是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完全不记得晚餐吃了什么,也不记得吃完晚餐以后又做了什么,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睡前,躺在他怀里,我还是激动莫名。他问我:“颜悦,明天我们去塞纳河畔、凡尔赛宫还是卢浮宫,或者你想不想去听演奏会?”
我朝他怀里钻了钻,闭着眼睛,很安心:“我想先去塞纳河畔,或者卢浮宫。”
他托起我的脸,低下头吻我:“那我们白天去卢浮宫,晚上去塞纳河畔,好不好?”
“好。”我被他吻得有点透不过气。
他吻到我耳边:“所以,学钢琴是不是因为我……”
我的脸漫上一阵滚烫,他怎么还记着这个……我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他解开我的扣子,一边吻下来,一边问:“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梵翊……”
“是不是?嗯?”他凑上来吻住我的唇。
我招架不住,唇齿之间蹦出一个字:“是……”
他抬起头,又问了一次:“完全因为我?”
“是……”除了他,我那时也没有听过别人弹钢琴弹得这么好听。就是因为习惯了听他的琴声,后来他们搬走了,爸爸看出我每天闷闷不乐,才给我买钢琴,请钢琴老师……
“骆颜悦,你骗了我这么久,你说学钢琴是因为喜欢钢琴的声音……”他一愣,缓缓问道,“钢琴的声音,是我弹的?”
“嗯……”他当初问我的时候,我不好意思这样说,就绕了个弯子,想不到他还记得,还能识破这么久之前我说的谎话,他怎么会这么聪明……
懊恼之际,他低下来,吻得比刚才还要狂热,把我仅存的一丝理智都彻底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