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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军从高墌城撤回,已经一旬有余。当日大败消息传来,长安为之震荡,民心动乱。家家户户都卷了铺盖,收拾了细软。随时准备战乱硝烟一起就弃家而去。
薛举父子在浅水原之战后第二天就大举进攻,占领了高墌城。那原本囤积在城外的大量军粮兵械却是个大问题。《作战》有曰:智将务食于敌,敌食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有智谋的将领总是务求在敌国解决粮草问题,吃掉敌人一钟粮食,就相当于从本国运来二十钟粮食;消耗敌人一石草粮,就相当于从本国运来二十石草粮。)
幸而李世民明白其中利害,决然果断地在弃城当日便将粮草一炬毁之,不然这些巨额物资落入薛军手中,无异于助长其势。薛仁杲此人阴狠酷戾贪婪无度,一进城便将高墌城及周边村落搜寻了个遍。没有奇珍异宝,就气急败坏地将屋内陈设一一砸烂烧毁,遇见年老孤寡不愿搬离故土的人,便就地斩之,以此取乐。有为了照顾老人留下来的女子更是难逃其魔掌,有的被他侮辱之后,赏给众多士兵一起玩弄。有的坚贞刚烈抵死不从为了免受羞辱,直接就悬梁自尽了。
李唐新建,失去了高墌城这座屏障。许多城池相继被攻陷。战报传来,李渊急得整日在大殿之上拍案怒吼。却仍旧一筹莫展。
“你们整天就知道上奏折上奏折!谁都不能想个办法吗?!”李渊将一本金色丝帛奏折甩下大殿,“砰”地一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把众大臣吓得一个瑟缩。
李世民自回长安之日,上了金殿之后,就一直称病在府中修养。朝中又都是些在官场翻身打滚几十年心思无度的官油子,深知多言者多失,不开口倒是无罪。自然没人出声把这等麻烦事往自己身上招揽。
气氛正冷凝着,一个面色略微苍白,眉目硬朗的男子跨步上前,微一俯首,开口道,“父皇,薛举大战初胜,士气非比寻常。连连攻下几座城池也属正常。想要牵制住他进攻势头,不必非要阻击。”
李渊眉目稍微缓和,“哦?那太子有何妙计?”
李建成缓缓开口道,“儿臣以为,父皇可以效仿那秦始皇,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拉拢远离大唐的盟友,使薛举老家失守,令其自顾不暇。那河西大凉王李轨正是个绝佳的选择,目前张掖、敦煌、西平(今青海西宁市)、罕(今临夏市)等河西五郡已经尽归大凉政权。其地理位置正好处在薛举所占陇西的后方,若是能令李轨进攻陇西,定可令薛举老家失火。到时薛举必定自顾不暇,再无心思攻城。我大唐方可得以调整。”
众臣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赞太子英明果决。
李渊听完,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好!太子此计甚妙!就依太子之言,立即修书给李轨!”
李渊亲自提笔写就修书,先斥责一番当今天下无道,流氓草寇都妄想尊王称帝。李唐不屑与这些人共同开疆拓土,随后提出要与大凉王结为同盟,共伐西秦薛举,建立不世之功。言辞切切,情真意重。
玺书上竟称李轨为“从弟”。须知李渊本就是关中大贵族,而李轨只是个草寇英豪。此番以从弟相称,不知把李轨抬了多高。李轨被灌了一通迷汤,乐不可支,当即派了弟弟李懋(mao四声)入朝。表示愿意与李唐结成同盟。李渊见此计奏效,赶紧派使臣带了金银、玉璧、粮食以及西北没有的五谷和花草去往凉州,又册封了李轨为凉王。以此表示诚意。
费了这么大一番气力,可见李渊为拉拢李轨与他共同抗击西秦,不可不谓其用心良苦。
李轨也是个守信之人,缔盟没出十日,战报传来,薛举已经停止继续进攻城池,只留了精兵镇守。急急地赶回陇西去了。大唐由此得了一线喘息之机。
柳折每日在饭桌上与屈突通说上几句,把大唐如今形势摸了个大概。李渊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四面受敌。南方王世充坐拥洛阳繁华;翟让、李密的瓦岗军依靠着“瓦岗五虎”无往不利;窦建德的河北义军紧邻长安,李唐时受威胁;杜伏威、辅公祜的江淮义军聚众为王,大肆扩张;地主武装更是数不胜数:涿郡罗艺,朔方梁师都,马邑刘武周,金城薛举,武威李轨,太原李渊,巴陵萧铣,吴兴沈兴法,岭南决盎。都磨牙吮血,等着哪个政权维持不下去了,就齐齐扑上去瓜分哄抢。
这些还只是零散势力,最让李渊忧心的应该是□□厥了。近些年,□□厥趁乱支持各地反隋势力起兵,大肆进行分化操纵活动。□□厥却因此获益不浅,由过去隋朝的附庸,一变而为东亚的霸主。及隋末离乱,中国人归之者甚众,□□厥更为强盛,势凌中夏。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梁师都、李轨、高开道之徒,虽僭称尊号,俱北面称臣,受其可汗之号。
由此,□□厥控弦百万,戎狄之盛,近代未有。李唐虽然表面未道明,却也暗地里与突厥人暗通曲款以取得支持。
屈突通接连几日上朝都是极早,有时卯时未到便匆匆出门去了。柳折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却也无法。位于人臣,自是万般无奈也得自己消受。
屈溪几月不见柳折,越发粘得厉害。整日里书也不读,只是抱着柳折的胳膊打转,小女儿情态尽显。柳折倒是十分乐见,屈溪幼时丧母,又是那么惨烈的方式。如若这件事在她心中埋下不可驱除的阴影,必会贻害终生。所幸屈溪生就一副豁达性子,虽然爱玩些,倒也无妨,柳折十分愿意就这样将她宠着。
倒是屈坚,小小年纪极有男子气概,又十分好学,跟着家里的师傅学习功夫拳脚、兵器阵法一样不落。只是他毕竟比屈溪大了不少,对于潼关之事已经有了自己的定论想法。柳折却不想扭转屈坚,他是个男孩子,注定要比屈溪承受更多。他要担当生命的沉重就必须学会自己消受心中的痛楚。成长,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这么残酷的。
即使吃着早饭,屈坚仍旧微蹙着眉头不发一言。屈突通上朝去了,饭桌上有些沉闷。柳折有意打趣,“屈坚,你小小年纪怎么表情如此老相?”
屈坚一讷,虽然强自装作淡定,奈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我……老相吗?……”
屈溪抢过话头嚷着,“姐姐说的对!屈坚,你怎么这么老相?!”
屈坚瞪屈溪一眼,“你知道什么是老相?!”
“我当然知道!老相就是……就是……”屈溪求助地看向柳折。
柳折轻敲一记在屈溪额上,“看来我不在这几月,教书先生是给荒废了。”
屈溪吐吐舌头,还是不肯消停,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屈坚,“虽然我不知道老相是什么,但是你得多吃点青菜补一补,阿爹以前说,青菜最有益身体。”
“不用你多嘴。”屈坚这样说着,还是把菜送入口中。然后夹了一块鱼肉给屈溪,“平时只知道吃些糕点蜜饯之类的零嘴,瘦得跟只猴子一样,你还是多吃点肉吧!”
“我哪里像猴子?!我怎么可能像猴子!”
柳折面带笑意看他们斗嘴,兄妹俩看似斗气,心里却是极亲近的。他们是一起度过死劫的兄妹,血浓于水。这样极好,人只要心中有所矜惜,就绝不会罔极踏上迷途
“启禀小姐,有人求见。”一名侍从禀告。
屈突通入唐为将,与旁人交从甚少。是以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登门过府,即算偶尔有人求见也必定是来找屈突通的。于是柳折顺口回道,“将人领到正厅去吧。就说蒋国公还未下朝,让他稍等片刻。”
“小姐,那位客人说是要找您的。”
“找我?”柳折有些吃惊,她极少出府,也从未与其他权贵家的夫人小姐交往过。是以向来门台冷清,今日有人特意登门拜访,会是谁呢?
“知清、知明。你们两个伺候好少爷小姐吃饭,我去趟正厅。”
柳折先自到了正厅,刚吩咐侍女去备壶热茶。客人已经上门。
来者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郎,面如丰玉,轮廓虽不似李世民那般斧砍刀削,却也丝毫不损硬朗的气质,反而让人觉得无端地亲近。一双狭长黑目似是黑曜石般光泽盈盈。长长的双睫似是欲要展翅的蝶翼。朱唇微启,似有无数言语待要倾诉。他着了一袭墨绿暗纹长衫衬皂色长衣,腰间佩一枚透亮的翠玉。一路带着浅浅的笑意信步走来,丰神俊逸,潇洒非常。
柳折看清来人,不由面带笑意快步上前,“不知来者竟是贵人,否则定手捧香草出门去迎。”
罗成笑意更深,施施然站在柳折面前,“今日冒然前来拜访,一路上还在想不知你记不记得我了,原来你还记得,我就不枉此行了。”
“是我无礼,当日承蒙罗将军恩情,却一直没去府中道谢。今日劳了您亲自过来,我实是问心有愧。”
“何必如此客气?你我虽然只在潼关见过一次面,我却十分钦佩你当日那股风神。如果不嫌弃,以后做个朋友便是。”
“能和罗将军做朋友是莫大的荣幸。绝不敢言嫌弃。”
罗成微微一笑,墨目光彩四射,“还是这么干脆利落,我喜欢。既然我们如此投缘,今后就叫我罗成吧。不要罗将军罗将军的这么生分。”
“好。”柳折看着笑容可掬的罗成轻声答应。
一名侍女托着茶盘走了进来。柳折伸手示意罗成在椅子上坐了,亲自从侍女手上接了茶盘,边倒茶边说,“这是府中刚采买的新茶,虽然不及珍品,喝着却也还入口。罗将军尝尝看。”
罗成接过茶盏,袅袅的热气将他面容衬得更是润泽生动,他作出不满模样说,“才刚说要叫罗成的,怎么罗将军罗将军的又叫上了。”
柳折在旁边坐下,抿唇低眉勾了勾嘴角,“罗成。”
罗成这才满意地喝了一口茶,微眯着眼,说,“你亲手斟的茶,很好喝。”然后放下茶盏,问道,“听说这次征伐薛举你去了?”
“嗯。”柳折淡淡应了一声,便没再往下说。罗成正待说什么。
“姐姐!姐姐!今天教阿坚射箭的师傅有事没来,姐姐和我们一起去玩吧!”柳折才应声站起来,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已经冲进大厅兜着她转了一个圈。
“早饭用完了?”柳折低头问。
“吃完了!”屈溪仰起头捏捏自己鼓鼓的脸颊。
“嗯,那就好。今天姐姐有客人在,不能陪你玩。”
屈溪有些失望,低声说,“有客人?”她回头看去,这才注意到罗成。
罗成笑着问,“这是……”
“这是蒋国公之女,屈溪。”
“屈膝……”罗成默念了一遍。
屈溪拉着柳折的手,熟练地说道,“不是卑躬屈膝的膝,是溪水潺潺的溪。”
“看你说得这么熟,是不是以前被很多人误会过名字?”罗成眨动着黑曜石般光彩四射的眼睛,双睫如同展翅的蝶。
屈溪将头靠在柳折身侧,小声说,“是。”柳折看着屈溪粉粉的脸颊,八成这小丫头是害羞了。
“屈溪!你快出来,都告诉你有客人在。我一会儿不看着你,你就乱闯?!”屈坚从厅外微微探出一个头来,微微压低着声音喊。
“我才不要出去,阿坚最无聊了。我要和姐姐一起玩。”屈溪回着,将整个小身子藏在柳折身后。
“屈坚,你也进来。”柳折向屈坚招招手。
屈坚犹豫了一下,这才走到柳折身侧。柳折将屈溪从身后捞出来,对两人说,“屈坚、屈溪,这是罗成将军。他于你二人有恩,过去行个大礼。”
屈溪好奇地睁大眼睛问,“什么恩?”屈坚已径直拉过屈溪的小手,带着屈溪欲要拜倒在罗成面前,罗成慌忙起身扶着两兄妹。望向柳折,“这是做什么?”
柳折看着罗成的眼睛,“萌勃稚子,潼关之幸。生死之恩,几于重生。他们该谢你。”
罗成微怔了一下,屈坚已经拨开他的手跪在地上,看着罗成坚定地说,“罗将军,屈坚虽不知您于我兄妹有何恩情,但姐姐让我和屈溪向您行礼必然有道理。我和妹妹屈溪在此谢过!”
罗成微一用力将二人拉起,蹲下身子,抚着屈坚和屈溪的肩头,“好孩子……”罗成正自感动着,屈溪忽然伸手摸上罗成的脸,用手指捏了捏。场景转换太快,罗成有些反应不过来。
“哥哥,你长得好漂亮。”屈溪笑眯眯地说。
屈坚一把将屈溪的手抓住,斥道,“没礼貌!”柳折在旁失笑,罗成看着柳折也笑起来。
“哥哥,你是什么将军?”屈溪问道。
“哥哥是武将,管带兵打仗的。”罗成沉声说,脸上愣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不知有多少少女要醉倒在这般绝杀笑容下。
“我爹爹也是武将!爹爹功夫特别厉害,以前十个人和爹爹打架都打不过爹爹的!”屈溪兴奋地说。
“嗯。”罗成认真地应着。
“那你和我爹爹谁比较厉害呢?”屈溪忽然好奇地问。
罗成看着屈溪期待的眼神,一下犯了难。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哄这么丁点大的小女孩开心。想了想还是照实说,“我。”
屈溪失望地“啊”了一声,屈坚忽然冷不丁地问,“那你和秦王比呢?谁比较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