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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夜漏湿露。晚杨落叶随风簌簌飘零。片片暗影略过朦胧纱窗,沾染上浓夜水露,瞬间冷结成霜。穿城而过的夜风冰寒刺骨,萧瑟非常。暗夜四沉,寂静如水,却氤氲着尖利的危险气息。
柳折猛然惊醒,脖子立刻传来锐利的灼烧疼痛。血管中似乎有冰冷河流四处窜涌,手脚因为失血变得冰寒。柳折试着站起,手脚却被紧紧绑住无法动弹。窗外悄无人声,安静得诡异。柳折强自定下心神思考,如今深陷丁前城,自救才是良方。可身边无人,她连打开手脚束缚的能力都没有。那名叫做陈阿悬的粉衣女子也不知去向。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灯烛闪动之际,窗外忽然闪现一道黑影。柳折定睛一看,黑影已经迅捷地窜入房内。闯进来的人一身玄衣,黑布遮面。只留一双细长的眼在外。
黑衣人上前站定在柳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折沉默片刻,看着黑衣人说道,“你若是来救我,最好快点。”黑衣人笑了一声。问道,“你怎么就肯定我是来救你的?”柳折看着黑衣人。“薛仁杲如今只能用人质要挟唐军。如此势短,迟早要被攻破。若你足够眼识,拿我去唐军那里换个锦绣前程才是长远之计。”
黑衣人“嗤”笑一声。“你怎知我就是贪生怕死之人?”柳折移开视线,“那就请回吧。”黑衣人吃瘪,但还是飞快地将绳索割断。“我是薛军骁将浑干学。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城。”柳折站起身。“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你尽可放心。”浑干学一笑。凝眉听了片刻,突然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柳折噤声。
一阵极小的脚步声音响起,似要离开房门。柳折暗道糟糕,难道刚才的话被人听去了?浑干学咬牙打开门,一个猛力将外面的人拉入房间,擒在臂弯,劈手而下,欲对来人下杀手。“慢!”柳折看去,正是那名叫陈阿悬的粉衣女子。“侍女罢了,不须下杀手。”陈阿悬满脸惊吓。“好汉别杀我!我知道一条出城秘道。只要你们肯带我出去!”
浑干学与柳折对视一眼,将半跪地上的陈阿悬拉起。“带我们过去,敢耍花招你会死得很惨!”陈阿悬默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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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萧瑟,寒意袭人。落叶扑簌簌卷起飞入空中,又纷纷落下扫人一身尘土。城中昏黄黯淡,满是兵败的颓然不振之气。高枝鸦雀凄凄惨叫,更为这惊险万分的夜增添了几分冰寒气息。
薛军已经无力周全,城中一片疲惫松懈,伤兵众多。影影绰绰的火把光亮昏暗无比。似是随时会被无边夜色吞噬。城中暗角防护漏洞百出。三人在幽黑夜色中小心翼翼地躲闪前行。陈阿悬在前带路。
“前面是薛仁杲的房间。我……曾在他房里过夜。他房间有通往城外的秘道。”陈阿悬顿住脚步。浑干学闻言,伸手掐住陈阿悬脖子。“你少给我耍花样!万一没有密道,我们不是自投罗网?”陈阿悬被掐得勉力呼吸。却眼神不屑地看着浑干学,“信不信都由你。”柳折见状,使出力气击向浑干学手腕。浑干学吃痛手一松。陈阿悬趁机脱离,在旁压抑着声响大口喘气。
三人行在秘道之中,暗自庆幸薛仁杲并不在房内。放倒守卫也还算顺利。只是秘道深长,一点光亮也无。走起来甚是漫长。一盏茶时间将过,终于重新听得外界声响。薛仁杲暴戾的声音远远传至地道,“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好唐军那边动静!”浑干学对柳折和陈阿悬做出噤声手势。待马蹄声远去,三人才慢慢走出地道。
三人躲在角落,柳折凝眉望着城门口众多士兵。影影点点的火把将城门前大片区域照亮。想要无声无息逃出生天几乎不可能。时间亦是容不得半分耽搁,薛仁杲已回城,若是发现柳折不见。三人就插翅难飞。
浑干学瞟了一眼城门口的士兵,看着陈阿悬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柳折恍然明白浑干学要做什么,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陈阿悬被扔出暗角,跌倒在众目睽睽之下。士兵们被惊动,持着刀兵利器围住了陈阿悬。
浑干学趁此机会拉住柳折快速往一旁绕去。陈阿悬怨恨地往浑干学和柳折方向看了一眼,却意外地绝口不提两人隐匿在那里。只紧紧咬着嘴唇,安分地被薛军擒住。
“你未免太过狠毒。”柳折看着浑干学。浑干学阴险一笑,“我若不够狠毒,被抓住的就是我们。”时间片刻耽误不得,幸好陈阿悬是城中舞女,薛军应该不会伤及她性命。柳折凝眉看浑学干一眼。咬牙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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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啸,阴云密布。肃秋阴寒露气迷蒙,风尘漫布周身。安眠的燕雀惊飞而起,在萧萧雨叶之间徘徊不肯下落。
两骑人马飞速疾驰向唐军阵营。途中是柳折意想不到的顺利。远远看到唐军燃起的篝火,夜空仿佛被染上一层暖色。柳折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接下来攻城不再需要投鼠忌器。李世民作为主帅也不会因自己而为难地一再退兵,承受众人压力。不知薛仁杲发现赖以残喘的人质竟神不知鬼不觉被亲信放走,会不会气得吐血?
渐行渐近,冷沉夜色之中,月光清寒。朦胧月色之中站着一人。李世民身穿银色软甲,手抚腰间佩剑。三名唐军士兵正在帮他整顿战马。柳折勒马,嘶声咴咴。李世民好像意识到什么,周身僵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柳折与他遥遥对视,两人眼中皆是万千风声水露。“我回来了。”出乎意料地,李世民表情丝毫没有高兴的迹象。他紧紧抿了嘴唇。一声不响盯着柳折。
柳折正有些不知所以。浑干学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是……”话音未落,李世民突然大步向着浑干学方向走来。浑干学一阵激奋,大步迎上前去。李世民却直接越过浑干学,对他视若无物。
柳折被李世民猛力的拥抱逼得退了一步。他紧紧将柳折压在自己怀中,有力修长的双臂紧紧环绕。柳折双臂越过李世民胸膛,轻拍他的背。“我回来了。”李世民低低的声音从柳折耳畔传来,“我知道。”
浑干学就在旁边,对面还有三名唐军士兵。柳折轻轻拉开自己与李世民距离。低声说道,“这是浑干学。是他带我出城的。他有些话要跟你说。”李世民只专注仔细地看着柳折。手指拂过柳折脖子上的绷带,眼中有一丝藏不住的颤动。
李世民揽着柳折。对三名唐军士兵说,“告诉蒋国公,屈琼安然回营。”士兵领命而去。李世民才转身面对浑干学,浑干学看到柳折竟与李世民关系这般密切,一时十分窃喜。
“秦王!在下浑干学,素来敬仰秦王神武,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我已久久不满薛仁杲暴……”“你押对宝了。有什么要求?”李世民断然打断浑干学滔滔长论,直指他的另有目的。浑干学被戳破,也不再遮掩直接说,“浑干学希望秦王能够不计前嫌,为我在唐军之中谋一职位,求条生路。”李世民看浑干学一眼,冷然说,“你随我来。”与他冰冷的声音相反,李世民轻轻拉过柳折右手置于自己左手掌心。牵着她往营中走去。浑干学跟在后面。
才走几步,屈突通罗成已经急匆匆迎了出来。看到柳折,罗成眼中满是欣喜。继而注意到李世民紧紧握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柳折微微挣了一下,李世民看了柳折一眼,不动声色地松了手。屈突通打量着柳折颈间染血绷带,焦急地说,“快!把所有军医都请过来。马上!”士兵领命去叫军医。柳折微笑,“不用担心!”
“蒋国公,你随我来一趟。”李世民沉声说。屈突通看着柳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跟着李世民和浑干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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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灯烛昏黄,跟帐外萧瑟寒风如墨夜色形成鲜明对比。气氛十分静谧安和,只听见帐外士兵脚踏枯草发出的轻微声响。
军医撕开柳折颈间绷带。由于血迹干涸,绷带和伤口有些粘连。柳折咬着牙,额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轻点儿!你手太重了。”罗成在旁着急地叮嘱。军医为难地说,“罗将军,这……属下已经很轻了……”柳折紧紧握着拳克制,掌心被指甲掐出一片血印。罗成将她手掌舒展开,握住她掌心。“不要伤自己,抓着我。”柳折看看罗成,微摇了摇头。
换完绷带已经是半夜。身受重伤加上失血过多令身体疲惫不堪。柳折躺在床上一阵眩晕,仿若是置身云端,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只觉得好像随风在飘。很快便全无意识。
沉沉的梦中似乎有人抚上了她鬓间。柳折惊醒,眼前是昏黄烛光,床帏幔帐在床头投下重重暗影。柳折喘一声,猛地惊起。“别怕。”低沉的嗓音响起。柳折安下心来。李世民将锦被往上拉了拉,沉默地看着她。
李世民终于开口,“今天我不是想弃你于不顾,我是……”李世民顿了顿,眼神有些沉痛地改口。“我怎么会用你的性命去和薛仁杲赌,我……”“我明白。”柳折打断他的解释。也许是烛光特别昏黄魅惑,俘获了人间心神。李世民突然看住柳折,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无措。“你爱我吗?”
柳折怔了怔,微微侧头不愿回答。李世民强迫柳折与他对视,“你爱不爱我?”柳折无从逃避,掌心覆上李世民冰冷脸颊。“爱。”李世民眼中的欢喜似是一棵逶迤藤蔓,最后疯长成一株参天花树,落英缤纷。“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相爱。”柳折苦笑出声。李世民一滞,猛地握住柳折冰凉的双手。“为什么不可以?天下没有比我们更合适对方的人。”
柳折看着李世民,“我们之间隔着朝代、国家、父仇、血亲之恨。还有,你有了一位很好的结发妻子,我不想伤害她。也无法面对丈夫的三心二意。”李世民坚定地与柳折对视,“没错!大兴宫是我夺的。隋帝是被李唐逼得无法回宫才身死扬州。你的血亲散落,遭人迫害也与李唐脱不开干系。但是你父亲却是毙于宇文家之手。只要你肯嫁给我,杀父之仇我替你报!”
李世民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会争取皇储,到时我会立我们的孩子为嫡子。大隋将与唐朝血融共存,万世永昌。”李世民顿了顿,似有难言。“至于无名,我不会让她打扰你。但是我不能对她始乱终弃。”柳折涩然摇头,“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能感觉到她有多爱你。要求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大度到容下一个与她争夺挚爱的人太残忍。你和我都不能这样自私。”
李世民语声发涩,“那我呢?你心中放不下其他人,处处为别人着想,唯独可以对我残忍决绝吗?”柳折摇头,“对你残忍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对自己残忍。只是命运如此,我们……都身不由己。”“你连一个机会都没有给我。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尽善尽美?你这么执意抹杀我们之间的可能,我不同意!”李世民断然说道。
“世民。求不得的总是最好的。我只是普通女子,久而你会发现我与人无异。何必为此强硬改变命运。与其最终互相伤害,不如我们各安良人罢。”
“我不允许!你的良人必是我无异。若是我无法懂你爱你,再没有任何人可以爱惜你!”李世民与柳折十指相扣。“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占有你。只有我能,只有我配!”面对李世民的强势,柳折无奈摇头。“我累了。你先走吧。”“我不允许你逃避!从你再次遇到我开始,你已经逃不掉了!”李世民强硬让柳折面对他,势要将对方心事坦诚看透。
“你是不是爱上罗成了?”李世民突然阴沉问道。柳折只回避着,若是如此能够让他退却,让他这样认为也好。李世民却猛地将柳折拖入怀中,“你说,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他失控的力道让柳折颈间生疼,脑中一片晕眩。一个“是”字还未说出口,李世民森然说,“不要说‘是’。否则……”他语声愈发冰冷。“我一定会拆散你们。不择手段!”语声阴鹜,让柳折不由止住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