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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updat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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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竭石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待我完全清醒,灰白的石质已经猩红透亮,如同一块瑰丽血珀。

    不断有禁军在山中搜索。我们所处的药庐位置虽然隐蔽,却仍旧岌岌可危。恩北河早已想要带我离开,但当日我坠下山涧之时创及筋骨,不得不反复拖延离开的时间。恩北河只能日复一日沉默且谨慎地守在我左右。

    入冬。雪虐风饕。再没禁军深入山林。

    不知经了多少场雪,我的伤日渐好了。离开那天,积雪深及脚踝,下山的路湿滑陡峭。恩北河俯身将我背起,尽量保持着步伐安稳。我伏在他的背上,将他脸侧的疤痕尽收眼底。风雪逐渐模糊了视线,我移开目光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恩北河微微侧头,将右耳偏向我问:“什么?”

    我的眼眶蓦地红了,环在他肩颈的胳膊不自觉收紧。他的左耳,怕是永远听不到了。恩北河似感受到我的情绪,他极认真地说:“杨儿,你从不欠我什么。从小时候被主上带到大兴,我的存在,全部都是为了你。”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我仓惶拭去了眼角氤氲的泪水。恩北河有旧疾在身,走了许久的路,语声中带着些喘息:“杨儿。若有一天需要你做出取舍,答应我,只管保护好自己。”

    下山之后才知道东宫禁军闯入行宫猎场,李渊震怒,同时恐极。皇室父子永远都是统一而又对立的存在,冒犯一分就可能意味着杀身之祸。长安城的士兵巡查极为严密,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城已经不大可能,只能暂留长安,折道回了恩北河的旧居府邸。

    恩北河屈指吹哨,没过多久朱红木门被从内打开。还未看清府内事物,一道嫩黄身影已经扑到我怀中,力道遒劲,让我险些站立不稳。

    恩北河怒斥了一声:“屈溪!”埋在我身前的人才抬起头,调皮一笑,歉然叫了声“姐姐”。

    一个清俊的少年忽然出现在眼前。他谨慎将大门关好,然后携着屈溪恭敬站在我和恩北河面前说:“哥哥姐姐在外多有劳顿,请入内歇息。”

    我才恍然认出这是屈坚,他已从一个孩子长成了挺拔的少年。岁月荏苒,我来到这世上,已经快五年了。

    …………

    半月之后,长安城外大肆列兵,不时有军队入城。短短几日之间,寻人画像如同飞雪几乎遍及城中每个角落。恩北河思忖许久对我说:“是李元吉回来了,外面搜查的全是齐王府的人。我们去洛阳吧,李家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

    我点头。能够远离长安宫闱,于我来说再好不过。

    恩北河离开不久,卧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屈溪在门外巴望着却不敢进来,我朝她招了招手。屈溪有些惮色道:“恩哥哥不让我打扰你。”我示意她没关系,屈溪才快速关上门闪了进来。

    她长高了不少,伏在塌边的小脸显得清瘦了许多。恩北河脸色惯冷,屈坚也多沉默,屈溪终于找到人倾诉,于是将离开蒋国公府后的事前前后后告诉了我。提及当日在大业寺捡到恩北河时,她显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悲恸:“寺里的人都说恩哥哥要死了,但是我不相信……只有一个叫幻儿的姐姐帮我一起照顾恩哥哥。”

    我抚着她额前碎发,“后来呢?”

    屈溪轻叹了口气,“恩哥哥最讨厌我哭闹。我每日给他换完药后,便在他旁边哭上一整天。恩哥哥定是烦不胜烦,才肯醒了过来。”

    我莞尔,屈溪抬头望着我,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水痕。“我和恩哥哥离开的时候,幻儿姐姐不想跟我们走,就留在了大业寺。溪儿想,姐姐进宫了,恩哥哥当时若也不在了。溪儿不如就在大业寺削发出家。”

    我疼惜地将屈溪抱在怀里。她兀自静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今天我见到坏人哥哥了。”

    我怔了一下,疑惑问道:“什么?”

    屈溪内心似乎有些挣扎,最终还是说:“就是爹爹追随的那个哥哥。我看到他在人群中,脸色阴沉沉的。恩哥哥说,不许我告诉你。”

    我滞了片刻,微点点头。脑中除却他平安回到了长安这个消息,再无它想。

    ****************

    公元623年冬。洛阳大雪纷扬,积素广庭。

    一年飞逝,屈溪已然到了及的年纪。她早早就赧然问我,何时才给她行礼。我知晓屈溪是个早慧的女孩,加之这些年多有流离变幻,给她行礼的时间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晚了许多。但双亲皆不在,及之礼独独少了者。和恩北河商议,他沉吟片刻说:“屈突通不在。你做正宾,授予她釵冠即可。”

    早晨天空还飘着雪,屈溪已侯在马车旁,央我带她去置办成礼之时物品。我将她衣领间仓促系着的狐裘理好,携她一起出府。

    洛阳城官道笔直,店肆林立。因为下雪,稍显冷清。屈溪正开心地低头挑选着玉器。街上忽然一阵骚动,道路两旁不多的摊贩被驱散一空。一队乌衣士兵护守一顶黛色官轿通过,应是郑军官员。我收回目光看向屈溪,却见她直勾勾望着门外队列,叫了声”大哥!”之后,飞身跑了出去。

    我心中一凛,只怕屈溪莽撞吃亏,立刻随之跟了出去,却也迟了几步。屈溪已朝着队列之中骑马的男子跑去,想要再近些,却被士兵粗暴地搡在地上。我惊慌上前扶起屈溪,她滚了一身雪水。队列行进稍缓,我抬眼看向那马上的男子,正是屈溪的大哥——屈寿。自四年前潼关一别,多年不见,他原是投了郑军。

    屈寿目光却极为疏离,似不曾相识。他冷冷发号施令:“继续前进!”

    前方软轿中却传出一道男子细语:“落轿。”轿子缓缓落地,侍从上前毕恭毕敬问道:“苏大人有何吩咐?”

    轿帘从内掀开,一个紫衣华服的男子俯身走出。面白如雪,唇色朱丽。他望向我的目光极为诧异,随即如狐般乌黑的眼睛微眯,我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姝魅的男子,却莫名觉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识。

    紫衣男子在我面前缓缓站定,微垂下目光低声道:“能在洛阳遇到您,实是苏凝玉之幸。如不嫌弃,请移步就架与苏某一叙。”

    士兵粗鲁地将就近茶楼之中的客人赶了出去。苏凝玉在我对面施然落座,将战战兢兢等候吩咐的店老板挥退。矮桌上红陶镂梅香炉中烟缕袅袅,飞入凭栏之外飘舞的雪花之中。苏凝玉微微笑着:“您来晚了。现在洛阳已是郑国,而非皇泰了。”

    我知晓他口中所说的皇泰主是元德太子的孩子杨侗,十四岁被王世充作为傀儡拥立上王位,被迫禅让之后,终究难逃一死。想起杨侑当初在太极宫溺毙,至今仍旧原因不明,我不禁黯然,有些心灰意冷地说:“现今是皇泰还是郑国,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苏凝玉面有诧色,微微挑眉,瞬间脸上又恢复了一成不变的微笑。“乱世之中,公主殿下最终顺遂了唐国公,实出苏某所料。”苏凝玉嘴角笑容渐深,眼神狡黠如狐。“莫不是念及上柱国独孤氏的亲缘关系?”

    我听出苏凝玉故意为之的尖刻意味,抬眼看去,他凝视着我,仍保持着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苏凝玉对我是有敌意的,虽不知道原因,但他称我为“公主”,定知晓我的身份,这已经十分危险,更遑论他早已归属郑军。

    我萌生去意,往楼下看去,屈溪正待在屈寿身边,门内外被郑军层层把守。

    “里外都是苏某部属,没有我的命令,您走不出去。”苏凝玉轻松地展袖伸手,缓缓倒了杯清茶放到我面前。“殿下放心。虽则苏某与您已经各自为主,好歹当日主仆一场,苏某不会透露您的行踪。”

    我看着苏凝玉说道:“既然如此。苏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苏凝玉默了许久,久到我甚至以为他不曾听见我说话。雪花零落飘散在苏凝玉衣袖上,他眼神空洞地看向凭栏之外飘渺的飞雪。“你可还记得出尘么?这么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寻她……她是生是死,都无音讯了。”

    …………

    雪越下越大,将街道上印下的车辙脚印重新覆盖。楼下忽然一阵骚乱,恩北河一身玄衣带雪,黑纱斗笠遮面疾步上楼,郑军士兵纷纷利刃相向。苏凝玉先是一惊,又镇定下来上下打量片刻,竟认出了恩北河。

    他抿唇笑起。“幸会。不过恩常侍身上,倒似发生了些变故。”

    恩北河右手紧握剑柄,并不放松。气氛冷凝之中,苏凝玉拂了拂袖口起身,微微俯首道:“本官该走了。回头再去探望您。”他越过恩北河缓步下楼,屈寿不顾屈溪,紧跟在后而去。

    我看向恩北河,他正若有所思望着苏凝玉离开的方向,低声说:“看来洛阳也不是久居之处了。”

    下楼看到屈溪正失落地低着头,我有些不知该从何安慰。恩北河从怀中取出一根精致的如意白玉放在屈溪眼前。“若是喜欢,及笄时便用这个吧。”屈溪呆了片刻,微红着脸接过说了声:“谢谢……”

    转眼已是农历新年。屈溪终于在新年的第一天穿上了标志着成年的曲裾深衣,许是因为那日见到了屈寿,她的眼中凭空多了片阴翳。午后听到街上格外喧闹,恩北河说:“今日是苏凝玉与王世充幺女的婚礼。”我愣了一下,不由想起当日苏凝玉谈起张出尘时黯然失神的神情,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

    公元624年。唐军八万列兵新安,重拾战局。

    关外已经不时发生小规模战乱,奇怪的是唐军却从不曾进攻主城。唐军远道而来,冰天雪地之中运输辎重粮草消耗极大,若不能速战速决,郑军完全可以据于城内,坐以待毙。

    苏凝玉忽然登门,让我十分心惊。自上次见过苏凝玉,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已悄然搬离了原来的居所,苏凝玉却似乎对我们的行迹了如指掌。他仍旧一身紫衣,随从已经改口叫他“额驸大人”。

    庭院中落了一层薄雪,风停云歇。满月映着白雪,空庭明净。苏凝玉全不在意地用手拂去亭中石凳上的雪迹,倾身落座。又对侍从说:“将车上温着的酒送过来。”侍从听命退去。

    苏凝玉笑容如常,轻描淡写说了句:“我找到出尘了。”我惊觉苏凝玉惯常玩味的笑容下也是一个执念极深之人。

    恩北河冷然开口:“既然如此。不如放下当日恩仇,重新开始。”

    “重来不了了。”苏凝玉遥望天空淡淡摇头,似在追忆往事。“苏某当日选择依附郑王惨淡经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都是为了寻出尘。不过若是当初金琼公主能信守承诺让她出杨素府……又怎会有今日的苏凝玉?”

    我不记得当初苏凝玉与我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但我诧异察觉恩北河竟已有一丝杀意。恰巧侍从送酒进来,苏凝玉怅然道:“这些前尘往事,说得的,竟还是只有我们这些故人。”

    苏凝玉斟了酒放在我面前,被恩北河无声挡了开去。苏凝玉一笑,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玄铁令牌放在石桌上,黑铁所铸字迹是“代王”。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杨侑死前交给杨侗的兵符。

    苏凝玉印证了我的猜想。“这是皇泰主的东西,今日送还给您,也算物归原主了。”我不知苏凝玉是何意图,看了恩北河一眼,恩北河冷然开口:“苏大人既有诚意,收起来便是。”

    苏凝玉抿唇一笑,接着说道:“只是为你们防身之用。这次唐军有两个主将,一个是东宫薛万彻,一个是秦王李世民。两股势力尚未入城,军内已经明争暗斗,力量疏散,因此困顿城外。现在郑军、唐军、秦王军三方对立,互相混战。您住在城外,请多加小心。”

    我敛眉细思,若真如苏凝玉所述,现在李世民正是腹背受敌。

    苏凝玉望了一眼明月,“时候不早,苏某该告退了。”

    苏凝玉走后。恩北河似做了什么决定,他神情严肃地说:“苏凝玉较之以往性情大变,绝非可信之人。不论今日苏凝玉到底是何意图,倒提醒我一件事。既然已经不能隐世,我们需要力量作为防护。”恩北河看着我,接着说:“隋朝残部还有一支精锐,只是时日已久,寻找起来有些难度。”

    我思虑片刻,对恩北河说:“若是如此,不妨一试。”

    恩北河叹了口气,面带忧色叮嘱我:“我十日后回来。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

    郑军、唐军于慈涧之畔狭路相逢,雪谷皑皑,双方剑拔弩张。

    苏凝玉眯眼望向对面唐军之中,看清主帅是何人之后施然下马,走出了郑军的保护圈,令传信兵前往敌阵邀请对方主帅下马散步。

    听完传信兵的禀告,长孙无忌望着对面轻松的苏凝玉,狐疑地说:“不可前往,恐其有诈。”

    李世民长眉一展,翻身下马,摘下沉重的护心镜扔给卫兵。“对面的敌军数倍唐军之多,主导权在苏凝玉手里,去与不去结果未必有异。”

    苏凝玉看着对面款步而来的李世民,脸上浮现出惯有的笑容。“左卫大将军,别来无恙。”如期在李世民黑眸之中看到一丝犀利之色,苏凝玉状似歉意道:“苏某惯爱用旧时称呼,秦王莫见怪。请。”苏凝玉展袖示意李世民往慈涧溪畔去。

    一路无话。对峙的士兵已经远在身后,面前就是水汽腾腾的慈涧。李世民站定,转身看着苏凝玉,似在等他开口。

    苏凝玉径自说道:“苏某可为您除去薛万彻。”

    李世民闻言,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苏大人除去一个唐军将领,得益的无非是郑军,又何以言及本王呢?”苏凝玉露出一副了然神情,“秦王应该不想再在军中处处受压制,进军之时还要提防后院失火。”

    “理由呢?”李世民盯着苏凝玉。苏凝玉敛了神色,“听闻秦王帐下刚收了将军李靖,苏某只想要他的妻子——张出尘。只要您令他将妻子交给我,不仅可解今日之困,苏某更愿助二公子一臂之力,从今以后薛万彻再不能肘制您半分。”

    李世民眸色渐深,听完之后冷然开口:“可惜本王并不想助纣为虐,夺人所爱。”

    苏凝玉没想到李世民竟会断然拒绝,失色片刻之后说:“苏某知道秦王秉性正直,不愿以此致胜。只是出尘她本就应是苏某的妻子……”李世民打断他,“本王对你和张出尘的过往并无兴趣。”说完欲越过苏凝玉离开。

    “等等!”苏凝玉叫住李世民,李世民顿足。苏凝玉的声音从后传来,“秦王是否还在介怀齐王夺您所爱之事?因此才不愿助苏某成事。”此话一出口,苏凝玉也有些忐忑,不知道李世民会作何反应。

    李世民静静站了片刻,转过头来黑眸中冷意如同冰封千里,“你有什么话,去找张出尘说清楚,何须使出如此手段?”

    苏凝玉似被这寥寥几句击溃,他知道张出尘恨极他昔日背弃,才宁愿躲着嫁作他人妇也不愿再见他。若是能让李靖也同样背弃于她,是否她就会如同当年放弃自己一样放弃李靖?有多少委屈,只要她肯回到他身边,他愿意慢慢为她疗伤。

    苏凝玉落寞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未知的恐惧,似在安慰自己:“她颠沛多年,暂时找到一个归宿不足为奇。只要她回来,一定能重拾昔日之情……即算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也不干我什么事。”

    李世民冷然转身,往士兵阵营中去。苏凝玉的语调忽地失去了冷静:“秦王慎重决定!你应该清楚,以苏某现在的实力,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迫你答应。”

    李世民停住身形,唇角露出莫测笑意。“苏大人糊涂。张出尘既然对你如此重要,日后是谁被动还未可知。”

    苏凝玉闻言,眼睛蓦地赤了,他戾声说:“那你今日便回不去了!怪只怪你自己不该贸然前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把袖箭在面前凌厉划过,李世民险险躲开,立刻反手拔出腰间佩剑刺向苏凝玉。

    “来人!”苏凝玉的声音惊动了远处士兵,郑军欲来营救,却被唐军阻拦,双方立时短兵相接。苏凝玉本是文官,不擅武艺,失了先机便毫无优势,数招之下已现输赢。苏凝玉身后便是桑桑涧水,李世民持着长剑步步紧逼。“你怎知本王是贸然前来,若是趁你邀我之机取下你的首级,洛阳一局,唐军已胜了大半。”

    苏凝玉闻言,更是心神大乱。原来李世民答应下马商谈,实是为取他首级而来。眼看败局已定,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几柄利箭贴身而过,苏凝玉听到铁箭破肉入骨的声音,瘆人可怖。

    李世民往后退了几步,微微低头,鲜血正顺着铠甲接连淌下。苏凝玉似不敢相信看向身后暗中放矢之地,并无郑军埋伏。耳边响起“咚”地落水声,只见李世民已跌入溪涧,随水没去。

    …………

    上元节刚过不久,我和屈溪在启元寺求了平安符。回去时天色已晚,路上忽然涌现一群奔逃的村民,携妻带子极为慌乱。车夫勒马不敢向前,拦住几个村民询问才知,前方慈涧郑、唐两军正在混战。一个妇人劝我们:“快些改道吧!方才我正在河边洗衣服,上游忽然一股血水流下来。仔细听着,还有喊打喊杀的声音,有人喊‘秦王落水了!’。我就赶紧跑回家通知家人出来避难了!”

    我脑中忽的空白一片,怔怔问那妇人:“你听见的,是何人落水?”那妇人急着要走,答了一句:“约是秦王吧。”又加了一句,“姑娘快走吧!前方有个启元寺,你可随我们到那里避一避。”

    我缓缓下车,神思混乱了片刻,颤声对屈溪说:“你们绕远路回家去,与屈坚待在家中,不要轻易外出。无论是哪方士兵都不可轻信亲近,屈寿也不行。”

    屈溪紧紧攥着我的手,苍白着脸色问:“姐姐要去哪里?”我抱住屈溪有些瑟缩的身体说:“姐姐会回来的!”车夫说了句,“您放心!我一定将屈溪小姐平安送到家中。”马车疾速驰去。我心中惴惴徒步往慈涧走去。

    日光西斜,谷内折戟断剑、尸首相叠。残雪被染成了殷殷红色,地上马蹄踏痕混乱不堪。我往水涧走去,前方水流冒着丝丝寒气,这样的天气落入水涧之中即使不被溺死也会冻死。天光渐晚,我什么都来不及想,解下披风,纵身入水。冰冷的水流如同直接灌入了血管,几乎无法动弹。慈涧是活水,水面之下乱流汹涌。若是在此处落水,很可能已经被冲出百米之外。四下环顾根本没有人影,我浮出水面,深吸了口气。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我顾不上寒意,再次入水。

    水下一片黑暗,沉浮了数次都没有人影。我只好用了险方,闭上眼睛松懈了身体,任混乱的水流将我带去什么地方,若是幸运,我便可以复制李世民落水之后的路径。水流稍缓,我睁开双眼,挣扎着上升之时,却触到一个人形事物。

    我心中悸动,屏息朝着那人游了过去。海竭石遇水,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足以让我看清水中之人正是李世民。他双目紧闭,全无声息。我伸手揽过他,心惊地发现他胸前深深刺入的两根羽箭。

    想要带他浮上水面,却发现他沉得不可思议,摸索下去竟是水草缚住了他的腰腹。将手贴上他的心口,已然快要停止跳动。没有利器,一时无法帮他解除束缚。我也快要缺氧,只好先浮上水面,深吸了口气,潜下水底捧住他的脸,将唇贴上他,把空气渡入他口中。潜浮数次,我已筋疲力竭,李世民的心跳终于强劲些许。

    水草根深凌乱,我鼓足勇气缓缓下沉。在黑暗之中徒手挖掘,想把根茎挖开。手指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李世民的身体终于缓缓上浮。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角,借着水的浮力将他带上了岸。

    天色漆黑如墨,岸上尽是砾石。我撕下衣角,帮他把流血的伤口挡住。寒风凛冽,四下空阔无人,我已不知该怎么才能救他。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一盏黎黄的灯笼若隐若现……

    ………………

    蔺菱将药碗递给我,用手势比划着。

    他没事。溪水把他箭头和他的伤口冻在了一起,并没有失太多血。

    我依稀看懂,微笑着轻声说了句:“谢谢。”若非昨夜巧遇蔺菱上山采药,帮我将李世民用马匹带回了药庐,只怕我和他都难以支撑。

    蔺菱明媚地笑了笑。接着比划说:

    我要离开几天去给他采一些药草,你按时喂他服药。还有,你的身体……

    蔺菱忽然面露难色,索性不说。

    本想将李世民留在药庐,蔺菱却忽然要去采药。李世民早晚要醒来,我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他,只好用布绫将李世民的眼睛覆住。

    李世民高烧不退,半夜却忽然醒转。他本能地伸手去触眼睛上的布绫,我慌忙制止了他。他语声带着些嘶哑:“你是谁?这是哪里?”我险些开口,蓦地想起出声定会被他认出来,定下心神,我握住他的手,展开他的手心,用手指写下。

    “我是药师,你的眼睛需要敷药,不要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