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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娘, 叫膳房做些槐花糕和桂花甜浆送来。再叫人去取一身廷哥儿的衣裳,送过来,”
回到麒麟台, 知知便轻声吩咐青娘, 青娘转身出去,轻轻将门掩上了。
过了会儿, 糕点还没送到,衣裳却是先来了。
送衣裳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方才来麒麟台求知知出面的小太监。小太监额头上还鼓了个大包,抹了药油, 看上去十分凄惨。
知知见了不忍, 却没说什么, 由着小太监将衣物捧到陆廷面前。
还生着闷气的陆廷转过头, 眼神落到小太监额上的伤上,忍了忍, 没忍住,发脾气道, “都这副样子了,还来伺候什么?!还不滚回去养伤!”
小太监还没接话, 陆廷又恼了,生气赶他, 见人总算出去了,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回头看母后看着他,不好意思扭开脸,低声嘟囔,“都不听我的话……”
知知见他那副心口不一的样子, 脑子里只想得出别扭傲娇两个词,摇摇头,“去换衣裳罢,娘在外边等你。”
陆廷倒一贯听她的话,乖乖进了内室,也不要人服侍,自己就换好了,然后别别扭扭出来了。
知知坐在桌案边,冲他招手,轻声道,“过来,娘叫人送的槐花糕来了,你最爱吃的。”
陆廷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过去,慢吞吞坐下,眼睛盯着琉璃盏里的糕点,却不动手。
知知亲自捻了一块,递过去,陆廷才接了,皱着眉头两三口一个。
知知托腮,坐在一侧,只静静等着,并不急着开口,时不时道一句,“别噎着,喝几口甜浆。”
大约是吃饱喝足,又大概是被自家娘亲温温柔柔的态度给软化了,陆廷心里那点儿委屈就冒头了,眼眶微微红了一圈,强忍着不掉泪“娘。”
知知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现在愿意说了?”
廷哥儿有点抹不开面,想扭过头,又觉得,对自家温柔好脾气的娘亲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只好微微垂下眉眼,道,“娘,我是故意打瞌睡,让太傅罚他们的。”
说完了,想抬头看看自家娘亲的眼神,又仿佛是怕看到她对自己失望的眼神,埋着头,没敢抬。
知知哪里还猜不到,方才父子二人闹成那样,若不是廷哥儿真的犯错了,陆铮不至于要动板子。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绝不是作践人的性子,便是宫人太监,都要说一句太子殿下虽重规矩,却是个把下人当人的。
“说说理由?”知知不紧不慢道。
廷哥儿听到这话,诧异抬起头,见自家娘亲仍旧是温柔的眼神,心里一暖,开口道,“我的确是有意的,但……但是,是他们先招惹我身边人的。娘可还记得我身边的小满子?”
知知颔首,“就是方才送衣裳来的那个?”
“嗯。”廷哥儿点头,“他有个妹妹,也在宫里伺候,有时候会来找小满子。一来二去,被我那两个伴读撞见几回,这二人动了歪心思,借着我的名头,要欺辱小满子的妹妹。”
说到这里,廷哥儿的神色已经满是厌恶了,他虽在宫里长大,但像这种腌臜事情,却是从未见过的。父皇一直只有母后一人,从不碰什么宫人美人,更别提这种带有强制逼迫、令人不齿的行为。
“所以你故意上课瞌睡,让太傅罚他们?”
太傅是不敢打太子殿下的,要打要罚,都是冲身边的伴读。
廷哥儿点头,“伴读是爹爹选的,他们的父亲是爹爹重用的臣子,我不能赶他们出宫,闹大了,别人也只会说,为了区区一个奴婢,不值当。所以,我只能略施小戒,我……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们。”
说完来龙去脉,陆廷忍不住抬起头,迟疑问,“娘,儿子是不是做错了?”
“你当然错了。”知知直接道,一句话将本来就犹如蔫了的小白菜似的陆廷,惹得更加垂头丧气了,简直像三伏天里的狗尾巴草。
知知见儿子这幅样子,又道,“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廷哥儿垂头丧气,“孩儿做得不聪明,不该借太傅的手做这些,我就该暗地里找机会惩戒二人,要做得不为人知!”
知知听得直想叹气,合着儿子以为她是嫌他做得不够低调?
“你身边的伴读有问题,你第一时间就该同我和你爹爹说。难道你以为,我和你爹爹,会把别人家的孩子,看得比你重要?”知知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儿子这样的错觉。
廷哥儿闻言,猛的抬起头,又别别扭扭道,“可是……可是他们的父亲,都是爹爹重用的臣子啊。我……我以为,爹爹选他们做我的伴读,是要我和他们处好关系,让他们日后辅佐我的……”
知知:……儿子是不是操心得有点多了?
或者,他们夫妻给这孩子的压力太大了?
还是,自己这段时间忽视了父子俩之间的关系?
知知瞬间闪过诸多念头,见儿子还仰着脸盯着自己,仿佛是只做了错事的狗狗,在等她一个回答。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打定主意要让父子二人好好聊聊,又道,“你那两个伴读的事情,交给娘处理。还有小满子的妹妹,你若不放心,就叫她来娘这里伺候。有娘在,总无人动得了她了。”
“至于其它的,等你爹爹回来了,再和你好好说。”
廷哥儿见伴读的麻烦被解决了,小满子的妹妹也有了归宿,一时也就安了心,乖乖应下。
“那孩儿去书房看会儿书,今日太傅布置的课业,孩儿还未来得及做。”
知知抬手,轻轻摸过他的脑袋,柔声道,“去吧。明日见了太傅,好生道个歉。”
廷哥儿乖乖点头,去了麒麟台专门给他和姐姐乐平公主准备的小书房。
目送儿子进了书房,知知倒不急着去寻陆铮,仍旧坐在那里,兀自反省着。
廷哥儿的情况,和珠珠不大一样。珠珠小时候,陆铮虽忙,却也尽可能抽出时间,多疼爱陪伴女儿,父女俩之间一直颇为亲密。
而廷哥儿出生后,到认人的这段时间,陆铮一直在外打仗,后来又是登基,当了皇帝,要忙的事情更多了。所以,比起陆铮,廷哥儿一直更黏着她。
倒不是说陆铮当了皇帝后,便对儿女不闻不问了,但很显然,陆铮对一儿一女的态度和教育,完全是截然不同的。
对女儿,陆铮是疼爱宠溺,几乎是个有求必应的慈父。
对儿子,陆铮则寄托了更多的期望,严厉得多,更像个严父。
在这种情况下,珠珠和廷哥儿对父亲的态度,显然也差得很多。
比起珠珠一口一个爹爹,廷哥儿则要稳重得多,也有规矩得多。
她以前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毕竟小娘子和小郎君日后要承担的东西不同,珠珠是公主,任性些无妨,只要不过分,都可以。而廷哥儿是太子,是日后的一国之君,稳重些,才能服众。
但是,今日这事情一出,知知才察觉出不对劲了,廷哥儿的确比一般的孩子更沉稳可靠,心思也更缜密,但……但他似乎把陆铮当做父皇,多过爹爹。
都说“帝王家中无父子”、“最是无情帝王家”,可知知是断然不信这样的话。
非但不信,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夫君,落到那个地步。
什么猜疑算计,那都是对外人,出现在至亲之人间,那有多可悲!
陆铮是处理完政务,才回的麒麟台,他大抵还记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神色仍旧不大好,伺候他的太监满脸的小心翼翼。
知知仿佛看到,陆铮进门的那一刹那,那太监微微松了口气。
门被掩上,宫人太监尽数退了出去,只留帝后二人和还在书房里的太子殿下。
知知起身,上前迎陆铮,抬手替他脱了外裳,边道,“夫君还生廷哥儿的气?”
陆铮微微缓了脸色,握着妻子的手,拉着她坐下,淡声道,“不气了,我今日不该那样,该好好同他说的。”
知知顺势坐下,道,“夫君既然不气了,那我也得替儿子说几句。夫君可晓得,廷哥儿为何要害伴读挨板子?”
陆铮抬眼道,“你说。”
皇帝当久了,其实多多少少有点独断专行,换而言之,也可以说,比起旁人极有可能是狡辩或是哄骗的言论,他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因此,若是旁人替太子说情,他未必听得进。但换了知知来说,他却能心平气和的听她说。
无论什么时候,知知在他的心里,都占据着任何人无法相比的位置。
知知缓声将来龙去脉说了,又叫了早就让青娘领来的小满子兄妹二人进来。
小满子是个忠仆,对于自家太子殿下能为了他一个奴才去罚伴读,心里满是感激,恨不得为太子舍了性命。面对陆铮的询问,他全然没有任何隐瞒,通通说了个全,末了还磕头道,“殿下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愿意一辈子给太子殿下做牛做马。”
小满子的妹妹也泪眼涟涟,跟着兄长小满子磕头,小宫人有几分姿色,否则也招惹不了那两个伴读。
知知看得不忍,叫青娘领二人下去。
事情到此,已经算是水落石出了。
知知看向陆铮,见他脸上果然有悔意,便主动道,“廷哥儿在书房,夫君去安慰安慰他罢。他今日,是真的难过了。”
陆铮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既晓得是自己错怪了长子,那自是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的,起身去了书房。
父子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等一起用晚膳时,已经和好如初了,甚至气氛比起从前,还要更和睦一些。
知知见状,心下稍稍安了些,倒是一旁的珠珠,见父亲和弟弟忽的变得亲热了,还稀奇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