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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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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夏末。

    宇文融被任命为富平县主簿,倒不需要离京就任,这不过是给他等待皇帝筛选官员当殿问策的资格,之后会再度酌情授予官职。

    本是闲差,他奉皇命却得领着京兆尹的办事官员清点太平公主的财物,半月下来几乎日日向兄弟及烈诉苦,“娘嘞,以前我还当自己是个大富人家的少爷,见识过太平公主的豪奢才知我不过是平民小子罢了,依我看,她的家当要几年才查得清,皇帝陛下这次抄家无异于大发横财,难怪毫不吝啬连本带利奉还我的银子。”

    及烈好不容易寻到姑母元璇玉,无奈李成器虽有景教圣药底野迦驱除致命的婆纳毒,究竟中毒日久,至今只能勉强能让侍从扶着走动几步,需要元璇玉每日用大半天以真气一点点排出余毒,和及烈没多少时间呆在一起。

    及烈对李氏皇族本就厌恶,看到惊才绝艳的璇姑母竟被迫和如此孱弱的男人绑在一起,更是恼火,最令他心伤的,是元璇玉再无法开口对他说一句话。

    当日他中毒昏迷,划动沙粒的簌簌声响让他清醒过来,发现师父崇一和姑母璇玉在床榻旁相对坐在地毯上,中间隔着石刻沙盘,元璇玉手握细木杖书写,写满抹平沙面继续写。

    崇一高高大大的一个汉子不断抬手拭泪,反是元璇玉容色平静,那份淡然恍若早春时节挂在屋檐下渐融滴水的冰柱,看似寒冷实已化为滋养万物的涓涓流水。

    崇一哽咽道,“你这丫头就是胡来,何苦把自己毒哑,不与李武两家的人说话就是了。”

    元璇玉刹那浮现凄苦的神色,极快恢复平静,提细木杖书写。

    “宁王待人很好……”

    崇一念出字句满脸震惊,“你是怕自己终有心软的一天才这样做!”随即以手掩面,似是难以抵挡心中的痛苦,喃喃哀叹命运待璇玉太不公平。

    细木杖稳稳搁在沙盘边缘的槽里,元璇玉倾身拿开崇一捂住脸的双手摇头,目光转向及烈,见他醒来,移到床边盈盈而笑。

    及烈恨不得为这笑容痛哭一场。

    十五年后,元璇玉被生死同契的咒语束缚,依旧逃脱不了皇室囚笼。

    李嗣恭推门而入匆匆跑到床边,“母亲,父亲醒了。”

    元璇玉和崇一急忙起身离开,李嗣恭表情复杂的俯视及烈,“你这人真是古怪透顶,若是晋升到得道的程度就不应该被这种平凡的毒药毒倒,道家修身为本,但凡修炼到五时身体就会锻炼得钢筋铁骨百毒不侵,哪有得道还像你这么弱的。”

    及烈对他怒目而视,偏偏又无话反驳。

    李嗣恭突然拍掌笑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根基不稳的坏处,你以前从来没经历过道家养身炼气的修行,生吞炼息珠这种足以爆体而亡的宝物,全凭运气才晋升得道,就等于一个不识字的人得到画圣顾恺之的墨宝,嘿,可不是我的道法比不上你。”

    及烈坐起来活动活动肩膀,被毒针打中的痛麻之感尽去,板着脸对李嗣恭道谢,“多谢你又救我一次,至于道法,如果璇姑母肯教我自然努力修行,决不会坠了元家的威名。”

    李嗣恭面色转寒,冷冷道,“母亲当然会教你元氏道法,她苦守王府这许多年就为等待元氏唯一的继承人。”

    及烈还想问同心咒的事,李嗣恭已甩袖而去,徒留及烈呆愣楞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表兄弟。

    之后半月宁王府还算平静,皇帝李隆基亲自来探望长兄李成器,见到崇一果然如惠范所说,因他医治宁王兼铲除叛贼有功,赐四品绯服鱼袋,温言邀请他和景教*主罗含进宫讲道。崇一恭顺答应,心情复杂的送走皇帝就赶去十几年不曾踏入的长安义宁坊大秦寺。

    政变后朝堂并没有过于混乱,大权在握的皇帝对太平公主党羽从轻发落,皆因政变当夜就把那些死忠太平公主的大臣全部诛杀,剩下的小官不足为惧,当初坚决支持皇帝而被贬官外放的臣子亦被一一召回中央任职。

    太平公主唯一幸存的儿子薛崇简,赐姓李,以宗室诸王同等对待,官拜蒲州别驾,即日启程离开长安。

    晨起乌云压城,细雨如烟,一队官军护着几辆马车出皇城延熹门,经朱雀大街驶出春明门,东行五里便是悲欢亭。

    官道中央一人撑伞伫立。

    玉冠华服,宽袖飘摆,俊美犹如谪仙下凡。

    骑兵马车齐齐停下,领队将军认得来人是皇帝陛下最喜爱的侄子汝阳王李嗣恭,急忙下马请安,李嗣恭客气笑道,“劳烦将军,小王和几位朋友略备薄酒只想送王叔一程,还请将军和各位大人在廊檐喝杯茶稍候片刻。”

    历朝历代这种亲朋远行的送别已成惯例,蒲州距离长安约170公里,一日可到,对方又是圣宠不衰的王爷,当下慨然应允。

    李嗣恭行到薛崇简车前,侍从挑起车帘,李嗣恭心里阵阵难过。

    往日英姿勃勃意气风发的燕国公薛崇简斜卧车中,双目无神,脸颊也瘦得微微下陷,一望便知精神上饱受打击摧残,他见到李嗣恭凄然苦笑,“难为你还肯来给我送行,没让叔叔孤零零上路。”

    李嗣恭眼眶灼热,几乎滴下泪来,薛崇简仗义任侠,长安城里不知多少人得过他的好处,如今太平公主身死,那些曾经满嘴意气的狐朋狗友有多么远就躲多么远,惟恐和这位落魄王孙扯上关系揽祸。

    他扶薛崇简下车,强笑道,“来送王叔的可不止花奴,您瞧,那不是宇文公子和及烈吗?父亲也想来,可惜身体状况不允许,吩咐我替他给叔叔敬酒。”

    悲欢亭内满桌珍肴,宇文融和及烈迎着薛崇简入席,四人相对都是心情沉重,一时间只听得到雨打屋檐的滴答声。

    薛崇简突然一拍桌子,朗声笑道,“没想到宇文兄弟和及烈兄弟只跟我见过几次面却肯冒犯天颜为我送行,总算我薛崇简还有好朋友,来,大家痛痛快快喝一杯!”

    四只酒杯碰到一起,各人饮尽,薛崇简兴致高昂,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百福宫殿内灯火摇曳,李旦独自弈棋,琉璃棋子僵持不下,皇帝李隆基亲手煎茶恭敬奉上。

    李旦接过注视碧绿茶汤在白瓷杯里晃动,“崇简现在已经出了东门吧,好歹你们兄弟自幼相好,太平满门就剩这么一点骨血,别委屈他。”

    “回禀父皇,崇简在蒲州的住处孩儿半月前已经派人打点过,他原来用惯的东西也都先一步送过去。”李隆基叹道,“若非顾虑到长安还有不少太平余贼党潜伏,可能会拿崇简做幌子捣乱,孩儿也不愿让他离开,幸而蒲州繁华,日后平息干戈再把他接回长安。”

    李旦闻言点头,肃然道,“既然皇帝陛下现在是大唐真正的主人,我就必须告诉你一些关于元家的事情,当年我皇兄中宗皇帝被五位大臣携裹杀二张迫母亲退位,母亲弥留之际曾将我们兄妹三人叫到病榻前吩咐元氏血脉不可断绝。”

    李隆基锐目闪动,“元氏血脉可是指宁王妃?”

    “不错,元氏一族和李家渊源颇深,年幼时我父皇称他们族长为护龙大圣国师,礼遇非常,后来被母亲灭族,真正原因早已她老人家埋进黄土,不过太平曾无意间说起那是因为我们母亲得到《四十六诀》才下决心除掉元氏……”

    李旦皱眉望向门口,那边有些许骚动,李隆基不悦,叫高力士进来答话。

    高力士面色惨白进来跪倒,犹豫着看了看太上皇李旦。

    李隆基分外恼怒,喝道,“父皇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出什么事了?”

    高力士重重磕下头去,颤声禀报,“是蒲州别驾,他、他、他在城外悲欢亭自裁身亡……”

    呛!

    茶盏跌落棋盘,茶汤蔓延溅湿满盘棋子。

    李旦猛起身伸手指着李隆基,老泪纵横,“斩草除根,皇帝陛下好狠的心!”言罢举袖掩面跌跌撞撞出门往后殿走去,百福宫的宫娥太监急忙扶持跟随。

    李隆基呆呆坐在胡床之上,哑声问道,“消息属实?”

    高力士伏地回道,“蒲州别驾摔破酒杯用碎片割断自己喉咙,汝阳王和宇文公子抢救不及,没多久他就去了。”

    撑着矮桌起身,李隆基眼底浮现哀痛之色,“可知崇简为何寻死?”

    高力士语含哽咽回道,“尚未得知,只是蒲州别驾自裁前遥拜太平公主山庄的方向,留下句话‘母亲,孩儿不孝’就寻了短见。”

    李隆基点点头,口谕,“厚葬。”

    他麻木步出百福宫,高力士匆忙替皇帝撑伞。

    天际闪电交织,雷声滚滚,雨势渐大,顷刻暴雨倾盆。

    李隆基抬头,双目赤红,举手对天盟誓。

    “朕,必将是缔造盛世的大唐天子!”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