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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展言安和白霖汐都不约而同的给自己放了个假的圣诞节期间,一切并没有像是他们想的一样平安发展,有件让展言安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下子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一直以来,江修平素质是让人敬仰的,不过他这人相处起来却不怎么样。
尤其是那张习惯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臭嘴,还有那带着菜色的脸,长年累月地只顶着一种表情——不屑。
即使他面对的是展言安——传说中曾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资助过他的恩人,又在以后的的岁月里,和他保持着深厚友谊的人——江医生也能把冷嘲热讽发挥到极致。
看着那自己也算得上伶牙俐齿的展言安每每被欺负得没还口之力时,作为江修平屋主的醉蛇心里就会涌上某种难以言喻的变态快感,而之后,江修平总会发现,自己在饮食住宿等一系列的生活资源上,占有了比其他人更多的特殊待遇。
可是这一天,这心理医生里的战斗机江医生,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捂着胸口在醉蛇和在莫名其妙地赖在这里声称要治疗失恋的颜长明面前倒下了。
可以想象众人的震惊。
展言安快晚上的时候才得到消息,当时就脸色一变,什么都没说,直奔医院。白霖汐不放心她就开车带她去了,不得不承认,对于展言安和那位其貌不扬的心理医生之间默契的气场,白霖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点吃味的——特别是展言安那天晚上用他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的时候。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能在不翻阅通讯本的情况下,完整地背出另一个人的手机号码,这说明了什么?
直到医生严肃地把他们叫到办公室的时候,白霖汐才知道原因——
展言安为什么那么急的原因,以及江修平为什么总是面有菜色的原因。
医生先是打量了两个人一番,问了一句话:“你们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展言安坚定且毫不犹豫地说:“哥哥,他是我亲哥哥。”
医生点点头,十指交叉起来,透过眼镜片看着展言安,低低地说:“他的病你清楚吗?”
白霖汐觉得展言安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一下,眼神游移地盯着医生办公桌上的病例,和那上面是龙飞凤舞一般人看不懂的字迹,半晌,才轻声“嗯”了一声:“大夫,他还有没有……”展言安停了下来,平静的表情多少有些撑不下去的迹象,好像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似的,她自嘲似的笑笑,“我是问,他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沉声说:“你知道90%以上的先天性心脏病,都能通过手术治疗或者得到一定程度的矫正,不过这个治疗阶段一般只在患儿年幼的时候,一般来说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像他一样,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他们通常活不到20岁,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医生抱歉地看着她,“我很遗憾,并且……希望家属及时做出准备。”
白霖汐心一揪,有时候医生和法官是一样的,后者判决的是罪人的死刑,前者却要无数次把无辜者的希望沉没溺死,他知道这点,可是害怕展言安承受不了。他扭过头去看展言安,展言安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向江修平靠拢,她呆了半晌,才缓缓地点点头,站起来,口齿清楚,却很慢地说:“我明白了,谢谢大夫。”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白霖汐急急忙忙地和医生打了招呼,追了出去。展言安越走越疾,骤然停在病房门口,却犹豫了一下没进去,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漱池。
漂浮着的药味、消毒水味的空气强烈地刺激着她的五官六感。展言安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麻木,她走进去,回手关上洗漱池的门,目光定定地盯着盥洗池上面的镜子,以及昏暗的灯光下,镜子里幽灵一样的自己,发呆。
片刻,门被人小心地推开,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慢慢熟悉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一只手试探似的缠住了她的腰,待她没有反对后,一个温暖的胸口靠在她身上,展言安把脸埋在手里,闭上眼睛,突然没力气,也不愿意推开白霖汐。
男人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凌霄……”
白霖汐紧紧地揽着展言安绷紧的身体,他试图去理解这个女孩子的悲哀,试图去理解一个普通人面对这件事情的感觉。
白霖汐忽然明白,原来人不是懦弱,他只是失去得太多,多到……已经不再想着再去得到什么,已经不再愿意去相信什么。
所以才害怕去接近,去相信。
半晌,展言安才放下手来,眼睛里看不出有泪痕流过的痕迹,嘴唇上依然没什么血色,可是眼神却已经平静下来。
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们,要么选择了背叛,要么就像这样,渐行渐远,最后待在原地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没人不会觉得孤单。
哪怕是展言安,哪怕是白霖汐。
展言安虽然纠结和白霖汐之间的关系,可是如果真的厌烦,真的就那么不能接受,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呢?她可以轻松地甩开这个男人,轻松地隐匿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或许谁都找不到她,依旧是可以进行自己的计划……可是……
追问是一件危险的事,尤其是当人心里放了自己不想正视的心情的时候。展言安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轻轻地推开白霖汐:“我去看看他。”
其实江修平没什么好看的,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挂着巨大阴影的眼睛闭着,两颊上的生命力好像随着他犀利的沉睡而流失了,没有了那些直指人心的尖锐,江修平也就如同失落了他的灵魂。
展言安坐在他旁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她的老朋友。很少有人知道,江修平每天顶着那看着就让人想踩一脚的样子,然后在背后,一个人悄悄地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每一天都有可能突然停止呼吸。
展言安闭上眼睛,听着仪器细微的响动——人间虽大,可是能让她怀念留恋的东西,却好像越来越少了。
忽然,她脸颊上一冰。展言安睁开眼睛,一瓶红茶在她眼前晃了晃,白霖汐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小声说:“喝口水,你嘴唇都裂开了。”
展言安突然觉得很暖。
半小时以后,白霖汐轻轻地抱起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意识的展言安,把她安置好,放在一边陪护的床上,又替她拉上被子。他弯着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展言安的脸色,他下的是不是市面上可以见到的麻醉药,虽然来源绝对安全可靠,但究竟还是有点不放心。
在确认展言安只是熟睡,没有什么异样以后,白霖汐俯下身来,拨开她前额的头发,在她眉心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
这才坐在展言安刚刚坐过的椅子上,而病床上的江修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睁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迷茫,他甚至取下自己的呼吸机,在白霖汐的帮助下半躺半靠在病床上,目光从展言安那里移到白霖汐脸上,没戴眼镜的眼睛里几不可查地带上了那么一点温柔的笑意,轻轻地问:“怎么样,我说这种方法还算顺利吧?”
白霖汐尽量把自己的表情放柔和了,自从听见医生的话,他对眼前这面黄肌瘦的男人心里隐隐的敌意已经淡了很多:“江医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江修平“嗤嗤”地笑出声来,眯起眼睛打量着白霖汐:“你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年轻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对长成这种极度张扬的面貌的产生兴趣。我比较喜欢波涛起伏的大美女,实在不行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也行。像这个姑娘这种神奇物种……”他撇撇嘴,露出个反胃的表情,“你的品味其实不怎么样。”
白霖汐也笑了,他放松下来,靠在椅子背上:“这几个字可不足以形容她的水平。”
江修平不怎么真诚地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掩饰不住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白霖汐耸耸肩,回头看了一眼睡得很安稳的展言安,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像是拿着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小心地给她塞回被子里,手指在展言安柔软的头发上流连着。
江修平戏谑的表情渐渐收敛了,他看着白霖汐的动作,好像在深思着什么一样,忽然开口说:“可是不管她是什么神奇物种,也是在我最难的时候,唯一一个给过我帮助的人……我这条过一天少一天的贱命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其实不容易。”他严肃地看着白霖汐,“所以不管怎么样,我真的不希望几十年后,会连个让她真心相信的人都没有。”
白霖汐把头扭回来,平静地看着他。江修平满意地发现,男人的眼睛里面,有着深沉的光芒——这是一个,真正成熟而且强大的男人,足够和展言安并肩的强大。于是他说:“我剩下的日子,估计用手指头数也数得过来——不,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所以我想向你透露一件事,一件以我的职业道德来说,不该说的事。”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反正我估计我也干不下去这行了,砸牌子就砸牌子,希望你不要让我在九泉之下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
白霖汐点点头:“您说。”
江修平叹了一口气:“其实唐凌霄……她有严重的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