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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车子飞快地在荒郊野外跑过,拐进行人稀少的城镇里。醉蛇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接了个电话,“嗯”了两声放下,回头对着托着下巴坐在副驾驶上的展言安笑了笑:“顾的反应果然和你预料得差不多,往这边来了,当初还真让你把他研究透了。”
安捷没吱声。
“把安全带系上。”醉蛇提醒了一句。
展言安挑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全带,没理会他:“他和白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被你算计了一大圈,总该告诉我了吧?”
“盟友关系。”醉蛇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要说他们两个的共同点,就是想在有生之年找到如何成神的方法,或者是说如何制造对他们有用的人的方法,然后毁了它们。不过没想到被不相干的人偶然间先发现了他们的位置。”
展言安几根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嘴唇,好像回忆着什么,随后笑了笑:“那段时间我出门看见了墙上贴的广告,还有邮箱里关于自助游的宣传册,都是他放的吧?故意把我引导过去……顾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我告诉他的。”醉蛇笑了笑,“他来找我要你的下落,理由是……他知道我‘弑父’的秘密。”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展言安扶着额头笑出来,摇摇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顾这么逗?”
“找你其实很容易,温景轩那边有我的人,不过我没告诉顾,只答应他,用我自己的方法,把你引到他的面前来……不过后来我想,弑父又怎么样,老子想护着谁想杀谁他一个老头子管得了我?”醉蛇突然急转了个弯,展言安一没留神,头磕在车窗上,呲牙咧嘴地抱着脑袋骂了一句,醉蛇打开车窗,叼了根烟在嘴里,“叫你系安全带吧,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我把你引到那个地方,注意到那个自助游的路线了么?你这么聪明,又在找不着向导的时候,肯定会不由自主地去回想那个路线,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想通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展言安摇摇头,叹了口气:“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我以后老了,一定离那些排着队等着扶我过马路的小孩远点……”她突然打住,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
醉蛇瞟了她一眼:“怎么,提起白教授,想起谁了?”
展言安挑起眼角:“有你什么事?”
醉蛇撇撇嘴,过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言安,你当真的么?对白银……”
展言安抓抓头发,用力往旁边甩了一下,有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你管得倒宽……”她把头扭向窗外,长长地吐出口气来,“都是成年人,逢场作戏也好,排遣寂寞也好,什么当真不当真的……我甚至不知道这份心情能不能保持到将来,但是关于研究的事情,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让他知道。”
“你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醉蛇突然大笑起来,腾出手来用力在展言安肩膀上打了一拳:“别放屁了,看着你长大的,还不知道你是哪路货色?不当真?不当真你怎么还不把你那张的什么德语的CD给扔了,不嫌占地方?”
“闭嘴。”展言安伸手想揍醉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醉蛇阿谀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展言安的脸上突然拢上某种说不出的哀伤神色,那么好看……却那么脆弱,他忍不住呼吸一滞,轻轻地叫了一声:“言安?”
展言安笑了笑,缓缓地摇摇头:“当真不当真的,还能怎么样?”
醉蛇脸色一变:“你……”
“我怎么?和C?顾那个变态一样,每天都是算计着人的感情过活?”展言安嗤笑一声,“你放心,这点自尊心我还有。”
“言安,你听我说,你和那个老不死的从来都不一样……”
“行了,”展言安挥手打断他,放松身体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左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笑了出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等着我这句话呢么,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去死的,我惜命的很。”
她累极了一样地靠在那里,眼睛底下有一圈淡淡的,睫毛打出来的阴影:“我现在关注点甚至都没放在C?顾的身上去……展靖和……我哥哥……他不能出事。”
“你当时肯放弃自己的记忆保护他,甚至闭目塞听地不愿意去想真相是什么样……我只能这样,让你自己一步一步地明白起来,才有可能让你站在我这边。”醉蛇咬住牙,“言安,我不想伤害你。”
展言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半晌,才轻轻地问:“我从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温景轩呢?”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在醉蛇眼珠表面划过,他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我没有想杀他。温景轩和翟海东知道父亲的密室,但是没往里走过,只把它当成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地方……但是那天那道假墙,让毒狼想起了父亲死的蹊跷之处,于是等你们走了以后,他又一个人悄悄地潜了回去。”
“为什么?”
“为了你。”醉蛇说,“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不让你知道。”
展言安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显得有些迷茫:“我不明白……”
在知道了那些之后……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温景轩要保护她。
“他不会和人相处,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欢,翟海东或许跟你说过这个。温景轩从来不怕死,我想他也没拿过你那颗炸弹当回事,可是他再也没有靠近过你,为什么?”醉蛇没等展言安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因为他觉得内疚,他想补偿。”
“你没想到他会回去,所以当时正好措手不及地被他看见你在里面,和那个花白头发的人一起?”
“那人是我找来的,”醉蛇润了润嘴唇,“他……毒狼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还有,父亲是不是我杀的。”
展言安挑挑眉:“他怎么知道的?”
“大概野兽总是比人的直觉来得敏锐?”醉蛇耸耸肩,“我想解释……可是他不听,毒狼固执了一辈子,偏执了一辈子,从来不肯听人说话,他认定了我要害你,然后……”
“狂犬病犯了。”展言安接下句,她用着那个有些侮辱意味的玩笑词,可是脸上却没有玩笑的意思,沉沉地看着前方,脸上有悲意一闪而过,“温景轩疯起来谁都拉不住……你们两个谁失手杀了他?”
“不是我。”醉蛇顿了顿,“他当时卡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到了墙上,我还想,这老家伙怎么那么大的力气?然后……然后一下子……”
“你索性把现场弄成那个样子,暗示俄狄浦斯的结局,其实是告诉我‘弑父’两个字,让我回想起这个地方。”展言安点点头,表情平静地拍拍他的肩膀,“好,醉蛇,你又多了一次让我揍你的机会。”
醉蛇摇摇头:“言安你真是……”
两个人就此相对默默无语。那么多的人死了,可是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他们都要面对自己的责任……
但是好在他们都是相信着彼此的,这相信是相互的,即便是两世为人的展言安,也是完全相信醉蛇不会伤害她,甚至是会拼了命的保护她的。
突然,展言安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去,一个细小的红点刚好打在她眼睛里,她只来得及低吼一声:“低头!”然后迅速矮下身去,往旁边一侧,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胳膊肘打在了前挡风玻璃上,醉蛇用力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向旁边一条小路闪出去。
展言安顺手从他的小抽屉里掏出一个望远镜,回头望过去,突然,她整个人好像被什么冻住一样,全身都僵住了,呆呆地望着某个方向。
“狙击手!顾的人怎么这么快?!”醉蛇几乎把车子当成飞机开,“操,没事,前边有人接应,我们直接直升机过去,看他们怎么追……”
“不是。”展言安轻轻地说,声音细小得像是难以支撑她的语气里面的感情一样,她缓缓地转过身体,把望远镜放下,不自然地低低地笑了一下,脸色白得像死人,她说,“不是顾的人,是颜长明。”
“什么?!”
“他这位置真不错,小城的主干道总共这么一条,我们不管去哪必然得经过这里,看来是等了半天了,”展言安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一样,她清了清,才接着说,“你不用紧张,他一击不成不会继续的,会去找下一个机会。”
“不是……这这这怎么个情况?”醉蛇舌头有点打结,“颜长明?颜长明怎么会像你开枪?!”
“怎么不会?现世报呗。”展言安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她慢慢地蜷起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按住胸口。
她觉得年轻人提着枪远远地望过来的那表情,和重生的那一夜自己脸上的表情那么相像,那么阴鸷,即使全世界都颠倒过来、两级的冰川轰然擦过身边,也没有这一刻,隐隐抽疼起来的心脏让她感觉到的那么寒冷。
上一世颜离墨用感情狠狠地伤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因果轮回,这一世被感情伤了的,换成了他的血亲颜长明。
展言安或许早就已经没了良心,或许早就双手沾满血腥,可是她最不想做的就是用感情去欺骗去利用其它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在那个地牢里。
那么冷,那么潮湿,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光。
上帝啊,展言安想,我想见他,即便是他的温柔是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人而展现,也请让我再享受一次吧。
即便是被定义为贪婪,也在所不惜。
远处高楼上,颜长明默默地收起狙击枪,房顶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四散,一些发丝糊在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站在那里,回忆着扣动扳机的瞬间心里的那种疼法——那种撕心裂肺,好像子弹绕了个弯跑回自己胸口一样的疼法。
他猛地清醒过来,提着枪呆立半晌,手一松,狙击枪跌落在地上。颜长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干了什么?在对谁开枪?
他像是突然被不远处的枪械吓着了一样,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用力把脸埋在手上,靠着墙根蹲坐下来。
刚刚,就在刚刚,他差点打中自己前不久才发誓过要用生命保护的人!
他脑子里好像发洪水一样的闪过无数的画面——展言安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危险的地方或骗或丢地弄出去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对他说‘你放心’的样子,她明知道自己会背叛她却依旧不在感情上欺骗他……
颜长明膝盖抵住额头,终于再也忍不住,咬紧牙,眼泪无声地流下来。